肖九林身高只有90厘米，黃淑珍健康漂亮像花朵。他醫(yī)術精湛，她爺爺奶奶總犯病。一個雨夜，奶奶突然發(fā)病，她著急忙慌敲開診所的門，挎上藥箱背著他就跑……

這一背，就是一輩子。

水手與花朵，緣分天來定

1991年春節(jié)剛過，江西省贛州市于都縣嚴崗村依然天寒地凍。這天夜里又飄起雨，17歲的黃淑珍打著手電，急忙往肖醫(yī)生的診所趕去。

奶奶又呼哧呼哧地喘，臉色難看，黃淑珍心急如焚。爸媽剛去外面打工，家里只剩她和70多歲的爺爺奶奶。她已不記得多少次，自己這么著急忙慌地往肖醫(yī)生的診所跑了。

肖醫(yī)生叫肖九林，3歲時因病落下殘疾，身高停留在90厘米，腿腳畸形，行走不便。他愛讀書，靠著父母背他，一路念到了高中?？上У氖?，家中實在太困難，后來他被迫輟學。他學過二胡，看過手相，寫過小說，都沒能找到人生的支點。

因緣際會之下，肖九林在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跟著一位老中醫(yī)當學徒，一路上衛(wèi)校，考了鄉(xiāng)村醫(yī)生資格證，然后回村開了一家診所。

村里缺醫(yī)少藥，村民們還是寧愿繞山路去鄉(xiāng)鎮(zhèn)上看病，診所開業(yè)一兩個月都門庭冷落。

黃淑珍發(fā)現(xiàn)，診所沒病人，他也不急，每天就安靜地看書，研究藥材等等。“這人可真沉得住氣?！彼芘宸Ｓ龅接胁∪苏襾?，肖九林問診、開藥、打針，有模有樣。第二天，他會挎著沉甸甸的藥箱，搖搖晃晃去病人家出診，回訪。憑著精湛的醫(yī)術和耐心周到的服務，他漸漸贏得了村民們的信任。大家背地里都昵稱他為“矮腳醫(yī)生”。

黃淑珍的爺爺奶奶患有哮喘病，一到秋冬季節(jié)就犯病。肖醫(yī)生總背著藥箱，搖搖晃晃地上門給二老看病。黃淑珍從小想學醫(yī)，可惜家里條件有限，她也被迫輟學了。每次肖九林來家里，戴著眼鏡，端坐著給爺爺奶奶看病，黃淑珍都覺得他在發(fā)光。跟肖九林熟悉后，每次他來家里出診，黃淑珍都會幫他拎藥箱。

有一次，爺爺又犯病，肖九林來家里出診。爺爺忍不住替他惋惜：“可惜了，如果不是當年那場病，你都可以去大醫(yī)院呢?！毙めt(yī)生一笑置之：“那也未必是好事。如今你看我這樣多方便，打針都不需要彎腰?！毙めt(yī)生推著眼鏡，爽朗大笑的樣子把大家逗樂了。內向的黃淑珍捂著嘴不敢笑出聲，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

這次，黃淑珍同往常一樣，接過肖醫(yī)生手中的藥箱就往門外跑。迎面的雨霧瞬間讓她清醒過來，肖醫(yī)生腿腳不利索，雨天路滑更不方便。她一著急，在肖醫(yī)生前面蹲下，喊道：“肖醫(yī)生，路滑，我背你吧。”肖九林怔了幾秒，見黃淑珍一臉焦急，只好點頭。

半路上，黃淑珍一腳踩在了水洼里，整個人往前沖了出去?！靶⌒模　毙ぞ帕衷捯粑绰?，黃淑珍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沒事吧？”摔在泥地里的肖九林趕緊詢問?！皼]事，我們繼續(xù)趕路?！秉S淑珍爬起來，再次背起肖九林，一路往家跑。

等肖九林安頓好老人，他才發(fā)現(xiàn)，黃淑珍的膝蓋劃破了。他很愧疚，趕緊拿出藥水，小心翼翼地給她處理傷口。愛情在少女心里開始發(fā)芽。想到他一個人出行不便，還要拎著沉甸甸的藥箱在山路間穿梭，治病救人，她就心疼。

有一天，黃淑珍又去診所請肖九林到家里給奶奶看病，忍不住開口表白：“我想給你背一輩子藥箱。”肖九林驚呆了。“你別看我戴個眼鏡看著有文化的樣子，其實我就上了高一，又是殘疾人，還比你大10歲，走個路都不方便……”“走路不方便，那我就背你一輩子?！?/p>

黃淑珍很堅決，但肖九林還是拒絕了她。

黃淑珍的奶奶看出了端倪。老人家打心眼里欣賞穩(wěn)重耐心的肖醫(yī)生，就把兩人叫到跟前，鄭重地把孫女托付給了肖九林。

這年，黃淑珍跟肖九林領證結婚?；楹?，夫妻倆育有一雙兒女。肖九林鉆研醫(yī)術，開藥問診，黃淑珍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肖九林出診，黃淑珍就背著他走遍家鄉(xiāng)的山路。

日積月累，肖九林在兒科治療方面享譽四方，周邊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都來找他看病。

孤寡老人或家庭困難的村民來看病，肖九林常常不收錢。每次從上級醫(yī)院拿藥，在藥效相同的情況下，他都選擇進價最低的。黃淑珍從不計較，見丈夫治好了一個又一個病人，她看著都開心。慢慢地，再也沒有人在背后喊他“矮腳醫(yī)生”了，“一米神醫(yī)”的名號也越來越響。

背上情書，筆筆成詩

有些疑難雜癥用藥比較特別，肖九林需要上山采藥。山路陡峭難行，黃淑珍背著他走一段，歇一段。知道妻子辛苦，肖九林便給她唱歌，唱他最喜歡的《水手》。

歌聲穿過密密匝匝的樹林，飄向天空。林間灑落的陽光照射在他們身上，留下兩人重疊的影子。相濡以沫的幸福，就是這般模樣吧，黃淑珍很滿足。

鄉(xiāng)村醫(yī)生沒有編制，肖九林沒有固定收入，診所自負盈虧。要贍養(yǎng)老人，兩個孩子也陸續(xù)上中學，夫妻倆的經濟比較緊巴。黃淑珍便開了一家便民小店補貼家用。

黃淑珍爽朗大方，臉上總掛著笑，左鄰右舍都跟她親近。來店里買東西，見她家門上掛著鎖，就知道肖醫(yī)生準是出診了。村民們不急，就慢慢等，或者回頭再來采買。有著鄉(xiāng)鄰的幫襯，黃淑珍硬生生地盤活了一大家子的開銷。有時，診所要添置新的醫(yī)療器具和設施，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

黃淑珍要忙家務，忙小店，要背肖九林出診、采藥，肖九林很心疼妻子，在飲食上格外控制以便控制體重，有時也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盡量給妻子減輕一些負擔。

好在，2000年后，村里陸續(xù)通了公路，家中光景也好起來，黃淑珍買了輛摩托車接送肖九林出診。有了積蓄后，他們在路邊建了樓房，一樓直接開辟為診所，方便村民問診。

多年來，村民尋醫(yī)問藥，肖九林堅持不漲價，還堅持幫扶有困難的村民。

同村的李紅因急性病意外癱瘓在床，丈夫要外出打工，孩子在外讀書，老人不會換尿管，肖九林夫妻8年時間隨叫隨到，義務幫李紅換尿管，清潔，還給她做心理疏導。

孤兒張建患有先天性血友病，每周三周日要注射兩次藥物。從村小學到鎮(zhèn)中學，黃淑珍背著丈夫，雷打不動地去大醫(yī)院拿藥，再趕去學校給他注射。張建不想讓同學知道他生病的事，肖九林夫婦就在校門口的角落給他操作。

有天中午，黃淑珍正在做午飯，村里一個小孩跑來找肖九林，說他爺爺突然倒地，說不了話。黃淑珍推測老人可能中風。情況危急，她丟下鍋鏟，拎起藥箱，背著丈夫就往外跑。兩人忙活一通，老人終于蘇醒。這時，鄰居打來電話，說他們家廚房起火了。

黃淑珍一拍腦袋：“完了！我灶臺上還煮著菜?！钡人麄冓s回家時，廚房已燒得面目全非。肖九林一陣后怕，大聲說了黃淑珍。這是他第一次沖妻子發(fā)火。黃淑珍沒爭辯，躲在另一個房間偷偷抹淚。

冷靜下來后，肖九林趕緊向妻子示好：“可能老天都心疼你天天做飯，就故意變個法子讓我們升級廚房裝備，讓你不要那么累?！秉S淑珍被逗樂了。

因為開診所，夫妻倆從來沒有機會出門游玩。不過，黃淑珍并不介意，這么多年，她背著丈夫已經走遍村落里的每家每戶。沿途的樹林，村屋，路上的腳印，頭頂?shù)奶炜?，處處都是風景。

醫(yī)者仁心，肖九林被評為“江西好人”“殘疾人勵志模范”，媒體紛紛上門拍攝報道。肖九林總不忘讓妻子出鏡：“多拍拍我的英雄……”

慢慢地，農村青壯年勞動力紛紛外出，城鄉(xiāng)交通越來越通達，鄉(xiāng)親們多了更多求醫(yī)選擇。肖九林的診所一度很冷清。黃淑珍安慰他：“不要緊，人少了，說明生病的人少了，是好事兒?！毙ぞ帕中χf：“咱倆想到一塊兒了?！?/p>

診所冷清了，肖九林夫婦也沒從前那么忙了。他們便悉心教育兒女，陪伴兒女。在夫妻倆的言傳身教下，兒子入伍當兵，女兒考上重點中學。

2014年，兒子從部隊轉業(yè)回來，結婚成家。學業(yè)優(yōu)秀的女兒順利考上大學。兒女這么爭氣，肖九林也沒停下腳步。同年，他擔任鄉(xiāng)殘聯(lián)專委，負責全鄉(xiāng)500多位殘障同鄉(xiāng)的相關工作，黃淑珍依然不遺余力地做好后勤工作。

昨日種種，皆成今我

從2017年開始，國家規(guī)定，每千人要有一名村醫(yī)。肖九林要負責村里兩千多人的常規(guī)體檢和建檔，日子變得忙碌起來。不過，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村里變得越來越冷清，診所門可羅雀，肖九林也慢慢有了失去價值的感覺。那時，有些殘疾朋友向他求助，想尋一些能維持生計的路子。

2018年，肖九林偶然從網(wǎng)上看到養(yǎng)殖豚鼠的項目。他翻閱大量資料后評估，該項目可行。可是，他因身體原因無法勞作，這無疑又要加重妻子的負擔。黃淑珍干脆利落地說：“要我干什么，你喊一聲就是。”

肖九林思考成熟后跟妻子商量：“這個項目我有把握，但單靠你忙不過來。我計劃請村里的貧困戶幫著干，帶他們一邊養(yǎng)殖一邊積累經驗，帶動大家一起脫貧致富?！秉S淑珍一聽：“這是好事，我肯定支持你?！毙ぞ帕掷^續(xù)說：“一旦落地開干，你的小賣部怕是開不成了。一來項目需要籌錢投資，二來人的精力有限，我怕你太累了?！?/p>

黃淑珍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當即就把小店的貨架和商品轉讓出去，轉頭就投身到豚鼠養(yǎng)殖的一線。搭建場地，帶大家清潔場地，學習養(yǎng)殖技術，查病防治，管理人員，黃淑珍干得有聲有色。

肖九林準備工作做得好，黃淑珍一線工作做得到位，第一批豚鼠就養(yǎng)殖成功。豚鼠生長周期快，變現(xiàn)也快。肖九林陸續(xù)出了幾批豚鼠，開始有了收入，解決了周邊幾家貧困戶的就業(yè)問題。

肖九林夫婦帶出了幾名學會養(yǎng)殖豚鼠的貧困村民，讓其他村民看到了希望，大家紛紛跟著他們夫妻倆學習養(yǎng)殖技術。一年內，他們帶動全村90多戶貧困家庭月均增收上千元。黃淑珍很開心：“我當初的眼光真不賴，跟了你，不但成了半個醫(yī)生，還學會了養(yǎng)殖。”肖九林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好景不長，因為疫情，養(yǎng)殖場被迫關閉。除開政府補貼的部分損失，肖九林夫婦還虧了好幾萬塊。創(chuàng)業(yè)草草收場，肖九林難以面對妻子：“要不是為了支持我，你苦心經營多年的小賣部也不會關。如今，創(chuàng)業(yè)又虧了那么多錢。”

黃淑珍倒想得開：“疫情來了，診所要忙了。正好，也省得我們兩邊操心，你就安心看病，我也安心帶孫子孫女?！鼻靶┠辏瑑鹤觾合鄙乱浑p活潑可愛的兒女，正是需要幫手的時候。

疫情期間，黃淑珍協(xié)助肖九林做好村民的檢疫工作。行動不便的老人，他們攜手上門服務。忙完工作，夫妻倆含飴弄孫。

時光一點點老去，肖九林和黃淑珍的日子也漸漸松弛下來。肖九林開通了抖音賬號，時不時直播，方便村民足不出戶就能問診，也能跟大家聊聊天。

村里有100多位有三高的留守老人，夫妻倆常一起去給他們量血壓，提醒他們吃藥，陪他們聊天。

這一百多人，肖九林要輪流給他們量血壓，問診，出行是個大工程。好在市場推出了老年電動車，肖九林可以開，他便買了一輛，開車載著黃淑珍滿村轉悠。黃淑珍開玩笑道：“給你做了大半輩子司機，這回也能坐在你的車后座上笑了?！?/p>

偶爾應急，黃淑珍還是要背起丈夫趕路。2023年8月末的高熱午后，兩人正在家里忙碌，有人在外面喊：“肖醫(yī)生，快來快來，有人在路邊摔了?！?/p>

夫妻倆對視一眼，黃淑珍拎起藥箱，一貓腰背起丈夫，拔腿就往外跑。原來，村里70多歲的老張從自行車上摔下來，腿部流了一地血。夫妻倆三下五除二給老人包扎好傷口，又給老人喂了溫水，老人才緩過神來。

處理完畢，黃淑珍貓起腰要背丈夫回家，發(fā)現(xiàn)已力不從心?！皝淼臅r候著急救人，拔腿就能跑，這會兒咋就啟動不了呢？得服老嘍，我跑回去把車開過來接你！”看著妻子飛奔而去的身影，肖九林忍不住抹了一下眼角。過去這三十多年里，這個女人就是用這副小身板背了自己近20年……

同年，肖九林家庭被評為“全國最美家庭”。他鄭重地把證書拿給妻子：“你是家庭第一責任人，這份榮譽是給你的呀?！秉S淑珍眨巴著依然清亮的大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

2024年10月27日，肖九林迎來60歲生日。黃淑珍一早就起來張羅著給他過生日。灶臺上咕嘟著熱湯，妻子笑著忙前忙后，秋日的陽光正好，暖暖的，叫人沉醉。

肖九林看著眼前的一切，莫名地生出特別的情愫。他打開老式復讀機，播放他最愛的那首歌，跟著高聲唱道：“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

編輯/張亞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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