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是個戀家的人,常常剛一離家,就翹首期盼起親人的來信。在美國留學時,他就數(shù)次寫信抱怨家里人來信太少,直白地問弟弟:“久不寫信何故?”問妹妹:“為什么不多寫些好的長的信來呢?”還問雙親和妻子:“留學累月不得家書之苦唯我知之!”
1937 年 10 月 23 日,聞一多在深夜抵達長沙,當晚立即給妻子寫信,對家里的 5 個孩子一一關心。
10 月 26 日,他又給妻子寫信,抱怨自己出門快一周仍沒收到家信。“小小妹病究竟如何?我日夜掛念。鶴雕都能寫信,小弟大妹也能畫圖寫字,何不寄點來給我看看?”
10 月 27 日,又修家書一封。
4 天后的 11 月 1 日,又寫信給妻子:“我現(xiàn)在哀求你速來一信。請你可憐我的心并非鐵打的”。
11 月 2 日,發(fā)出新一封信前,他收到妻子和長子的信,還有幼子聞立鵬和大女兒聞名的畫,十分喜歡。他給妻子回信:“你們都不會寫信,真把我急死了。你看我?guī)状位匦攀侨绾螌懙?。家中的一切事,不管大小,或是你們心里想的事,都可以告訴我,愈詳細愈好。”又專門給 10 歲的聞立鶴、9 歲的聞立雕單獨寫信。
日后成為畫家的聞立鵬,早記不清年幼時在給父親的信里畫過什么,他笑著說:“六七歲的小孩會畫什么?胡涂亂抹吧。”但這幼童的“胡涂亂抹”正是聞一多一再急切索要、倍加珍惜的。
孩子們的每封信都被父親鄭重其事地對待。他夸長子立鶴的信寫得好,拿去給朋友們看,賺來一圈贊美。他怪次子立雕不多寫信:“難道我一出門,你們就把我忘記了嗎?”兒子們的信寫得比從前更通順,字跡也更整齊了,他高興得“今天非多吃一碗飯不可”,還大力夸贊——“你們的信稿究竟有人改過沒有?像這樣進步下去,如何是好”。
聞一多是那種不輕易否定孩子的父親。他極關心子女的健康和學業(yè),時常詢問子女讀書的情況,雖然一直憂心次子功課不好,卻又特地在給妻子的信里強調(diào):“雕兒玩心大,且脾氣乖張,但絕非廢材,務當遇事勸導,不可怒罵。對鵬兒名女,亦當如此?!?/p>
“他是個慈父,脾氣好,幾乎從不對我們發(fā)脾氣。不是那種嚴肅、權威,老古董似的父親?!甭劻Ⅸi說。
對孩子,聞一多有萬般耐心與柔情。
1938 年 2 月,戰(zhàn)爭逼近湖南,長沙臨大再遷昆明,聞一多參加由近 300 名學生組成的“湘黔滇旅行團”,徒步 3000 里地前往昆明。
出發(fā)前,他在家書中提及上回離家時與兒女們道別的情形:“那天動身的時候,他們都睡著了,我想如果不叫醒他們,說我走了,恐怕他們第二天起來,不看見我,心里失望,所以我把他們一一叫醒,跟他們說我走了,叫他們再睡。但是叫到小弟,話沒有說完,喉嚨管硬了,說不出來,所以大妹沒有叫,實在是不能叫……出了一生的門,現(xiàn)在更不是小孩子,然而一上轎子,我就哭了……四十歲的人,何以這樣心軟。”
從年少讀到老,每次讀這封信,聞立鵬都會心頭泛酸。他記不得在睡夢里被父親叫醒的畫面,記不得父親說不出話的樣子,記不得父親說過什么……所幸有家書,定格這被年幼的小兒女忽略的深情,封存一個父親對孩子永久的愛意,深厚綿長。
(選自《新華每日電訊》2022年6月17日,本刊有刪改)
鑒賞空間
《說和做——記聞一多先生言行片段》以簡練而有力度的筆觸,展現(xiàn)了聞一多先生作為學者與革命家的雙重身份下的崇高精神。在學術上,他默默耕耘,少說多做,成果斐然;在革命中,他挺身而出,說了就做,無所畏懼。本文則生動地刻畫出聞一多先生充滿柔情與耐心的父親形象。作為父親,他雖身處異鄉(xiāng),卻心系家庭,對子女的成長、健康、學業(yè)無不掛念。他的家書不僅是情感的寄托,更是對子女教育的細心指導。閱讀兩篇文章,可以更全面地了解聞一多先生,感受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熱情真摯的人格魅力。
讀有所思
聞一多先生對學術“少說多做”,對家人“多說多做”,對革命“說了就做”。管子云:“言而不可復者,君不言也;行而不可再者,君不行也?!被谝陨鲜吕陀^點,你認為“說”和“做”應該是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