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子往嘴里扔顆花生米，“嘎嘣”，又扔一顆花生米，“嘎嘣”，狹窄的室內(nèi)沉悶得令人窒息。

“強子，最近咱們公司不景氣，你另謀高就吧?！睅滋烨暗脑缟希瑥娮优簧硐脊?，哼著流行歌曲剛剛走進辦公室，就被老板這一句硬邦邦的話拍到地板上。論資歷，他是公司元老。先前，老板說過，干一樣的活兒，用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比用老員工要省一半兒的錢?？扇缃袼趺匆矝]料到裁人會裁到他的頭上。這些年，他可是拼了命為老板沖鋒陷陣，每天加班加點像陀螺似的連軸轉(zhuǎn)，剛剛30歲身體已經(jīng)敲響警鐘，老年人的多發(fā)病“三高”一一附了身。

起初強子還存有幻想，覺得以他的職場經(jīng)驗，再找工作也不是什么問題。他找了一家又一家，簡歷投了一份又一份。

“你學(xué)歷不夠，我們要聘的是研究生以上?！?/p>

“你都30了，超齡了?！?/p>

強子的心徹底涼了，在他巴掌大的出租屋里躺了兩天兩夜，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睛也成了熊貓眼，關(guān)鍵老毛病胃病又犯了。

漆黑的夜里，他蓋著被蜷縮在床上。

強子媽打來了電話：“兒子，這些日子胃病有沒有犯啊？我給你郵了些花生收到了不？”

強子的鼻子一酸。

“每天吃一些花生，對胃好?！?/p>

“媽，我……”強子說到一半，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兒子，我就不明白你小時候忒愛吃花生，現(xiàn)在為啥不愛吃了呢？”

小時候，強子最好吃花生。那時候不只是強子愛吃，鄰居家的美玲也愛吃。美玲比強子小一歲，兩個人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強子每天裝上一褲兜花生出門，放學(xué)了，肚子餓，就剝花生吃。美玲是強子的尾巴，強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強子吃花生時，大多時候會先塞給美玲一大把。偶爾，強子也會逗一逗美玲。

“強子哥，我餓了！”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迅速瞄一眼他的褲兜。

“咋，又想吃了？你家也有，自個兒回家吃去?！睆娮庸室獍炎彀蛇蟮煤茼憽?/p>

“我不！就吃你的！”美玲撲上去，雙手作勢要掏強子的褲兜。強子躲閃，美玲就追。一旦追上了，美玲就伸手撓強子的胳肢窩?！懊懒幔懒?，我給還不成嗎？”強子最怕人撓他癢癢肉，趕忙舉手投降。然后兩個人就你一把我一把開吃。吃花生要剝花生殼，強子急性子，他嫌雙手剝殼剝得慢，就嘴巴上陣，拿起花生送到嘴邊用牙咬，“咔嚓”，咬是咬開了，就是衣服前襟粘著殼，嘴巴里也有殼。還沒等嘴巴里花生殼吐凈，他嚼幾下就咽下去了?！翱瓤瓤取?，強子往往被花生殼的碎屑嗆到，咳嗽得臉通紅。美玲吃花生可優(yōu)雅呢，不急不慌，慢慢地剝殼，慢慢地放進嘴里，慢慢地細嚼，慢慢地咽下。美玲看強子咳嗽，就會一手指著他、一手掩著嘴笑，笑完學(xué)著大人的口氣說：“慢點兒，慢——點兒，沒人和你搶?！?/p>

這樣的情境，從小學(xué)一直延續(xù)到高中畢業(yè)。

后來強子向往城里的大高樓，如愿考上了外省的工程大學(xué)，學(xué)了土木工程。美玲呢，考的是省城的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她說她喜歡花生，畢業(yè)后還要回到農(nóng)村，和花生共成長。二人從此各奔東西。一晃四年過去，強子畢業(yè)留在了大城市，研究他的樓房。美玲畢業(yè)回了家鄉(xiāng)，侍弄她的花生。

這幾年，強子一回老家，美玲總是熱情邀約。

“強子哥，來嘗嘗我的花生吧?！?/p>

強子總是婉拒。城里高樓林立，燈紅酒綠，有太多的美味佳肴。

第二天清晨，強子簡單收拾了一下，背了個雙肩包去了高鐵站。

在美玲的花生基地，強子和美玲相對而坐。

“強子哥，嘗嘗我的花生?！?/p>

說著，美玲端過來一盤白白胖胖的花生。

“強子哥，這個新品種不僅高產(chǎn)，口感好，而且出油率也高，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功打入市場?！?/p>

強子伸出手，中途又縮回來。他像犯了錯的小學(xué)生，頭深深地埋下去。

“強子哥，吃啊，以前都是你請我吃，現(xiàn)在啊我請你吃?！?/p>

美玲抓起一把花生塞進強子手里。強子這才捏住一顆花生，拇指和食指用力擠壓，咔吧，花生殼張開，露出紅嘟嘟的花生米。強子慢慢把花生米送進嘴里，慢慢咀嚼，一股花生特有的香味在舌尖纏繞。他不由閉上眼睛，細細品味，這熟悉的味道勾起了小時候的回憶。美玲望著他，也想起小時候他吃花生的樣子。

“強子哥，你以前吃花生吃得可快呢，用嘴咬，前襟上弄得都是花生殼。”美玲說罷，又像小時候那樣掩嘴響亮地笑起來。多么熟悉的笑聲??！強子的臉唰的一下紅了，像有一大片晚霞爬上來。

“美玲，這次回來我媽告訴我了，是你托她每年給我寄你種的花生，還不讓告訴我?！睆娮用寄亢?，“你還怕我吃花生咬花生殼，就給我寄花生米。我好傻啊，我對不起你！”強子話鋒一轉(zhuǎn)，目光堅定，“美玲，我決定回家鄉(xiāng)了。”

“你不走了嗎？”

“不走了?！?/p>

“那你的女朋友呢？”

“分手了。我的胃還得靠你種的花生養(yǎng)。你給我做媳婦吧！”

這回輪到美玲臉紅了?！澳憬o我做媳婦吧！”她清楚地記得，小時候，這句話強子不知和她說了多少遍。只是，他們各自考上大學(xué)后，盡管時常聯(lián)系，但再也沒有聽見強子說過這句話了。如今再聽到這句話，怎不讓她感慨。

見美玲猶豫，強子突然彎下腰，呻吟著：“呀，疼！我的胃好疼呀！”美玲回過神，趕忙上前扶他，一臉焦急地問：“藥呢？趕緊吃藥呀！”

強子趁機摟住了美玲：“花生養(yǎng)胃，吃你種的花生就好了?！?/p>

兩個人的呼吸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