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曾告訴過我,我出生的時候,我爸把自行車放在病房的樓下,當他回家給我奶奶報喜時,自行車卻沒了,爸爸就去找看車的那個老人,并告訴他,媳婦剛剛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他當父親了。他老實、又無比喜悅地給老人遞了一根煙。老人看我爸一臉喜氣,也就沒有罰他的錢,讓他進車棚推車去了。那時我是在焦作市第二人民醫(yī)院出生的。
無獨有偶,我媳婦生我兒子的時候,我在醫(yī)院里陪床,電動車也停在病房的樓下。早上去騎車,車沒丟,但電瓶卻沒了。我兒子是在焦作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出生的。
顯然,物件與娃娃相比,我還是覺得自己賺大了,娃娃當然比一個電瓶貴重得多,而我卻沒我爸幸運,我爸只花了一根煙,而我卻白白花了三百多買了新電瓶。
記得小時候,我爸給我買最貴的玩具就是一個賽車—四驅車,那時買一輛賽車得花79元,是我爸一個月的工資。我奶心疼錢,埋怨我爸出手太大,錢難道是大風刮來的?這個月你們幾口把嘴掛起來吧,說是掛,但并沒有真的給我們斷炊。
我爸是個電工,心靈手巧,在廠子里他的強電、弱電技術均是一流。他給我講過,從小爸媽給他的零花錢他一分都沒舍得花,全都訂了《少年科技》《無線電》《電子世界》了,而且爸爸還會修電視機、洗衣機、各種家用電器。1991年,我三舅家的電視機大年三十正看著突然黑屏了,舅媽急得要看春晚,姥姥就派舅舅來請我爸,我爸一過去,三動兩不動就把電視機給修好了,沒有耽誤舅媽一家看春晚。我爸的人品在姥姥家人心目中的地位可高了。我爸還給他們廠子發(fā)明過天車的遙控器。他幫我改動馬達,我的小賽車在比賽時直接甩了別人一大圈,作為焦西片區(qū)的四驅車冠軍,我著實風光了好些天,那紅榜榜就貼在十九中學門口的墻上,我的名字是單獨排一行的,化一大院的孩子們路過那里時,都要指給他們的家人看,看,那個就是咱院的郭子軒。
我當然是我父親的兒子,也喜歡動手,只不過我更喜歡天上的飛機、各類跑車以及手槍、機關槍之類的,凡是男孩子喜歡的我大多都喜歡玩。誰沒有過玩玩具的幼年呢。
我二舅給我買了一把帶子彈的玩具步槍,說是子彈,也就是塑料小球球而已,剛買的新槍誰不喜歡炫耀呢,我拿著槍和院子里的劉陽玩了起來,劉陽奶奶的一聲吆喝引來了我爸,她怕我用子彈打傷她的孫子,我爸從小就不喜歡我跟小朋友打架,一上來,不問青紅皂白,便怒不可遏,直接奪過我的步槍,一腳給踩斷了,還踢了我一腳。我媽聽見我的哭聲了,也跑了出來,當然是為了解救我,我媽一攔,我爸就又去跺我媽了,那年我剛過七歲,上小學一年級,那種疼痛不是屁股上的,而是關乎于心靈。這是爸爸第一次下手打我們娘倆,我媽估計是怕姥姥生氣,拿上我的書包,拉著我去我大姨家住了。我在焦西小學上學,我奶見我們娘倆離家出走,逮他的兒子狠狠罵了一頓。中午放學,遠遠的,我看見我奶站在大門口想接我回她家,她的眼神肯定沒我的好,那么多高低一樣的娃娃們聚攏在一起,她根本就瞅不過來,我便哧溜一下就從她的眼皮底下開溜了。最終還是奶奶去大姨家把我們接回家了。
還有一次,也是因為我的頑皮,具體啥事時過境遷我也早忘了,但我感覺委屈了極喜歡掉眼淚。我一哭,我爸就心煩,一腳就把我從客廳的沙發(fā)處踢到大門口了,我跪倒在了地上,哭聲響徹云天,這時奶奶過來打了她兒子一巴掌。那時,我就緊緊握著我的小拳頭了,復仇的火焰在內(nèi)心燃燒。我曾給我媽說過,等我長大了,有了兒子,我絕不動他一根手指頭。
還有我的青春叛逆期,那個重點班的侯老師說話過于尖刻,對著校長和家長是一套,對著我們學生那是窮兇極惡。她竟然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諷刺、挖苦我。我開始逃課、串網(wǎng)吧。我爸知道后,恨鐵不成鋼,又要教訓我,但此時我已經(jīng)長大,個子比他還高。他呵斥我不要上學了,把你從小到大的課本全部打包賣了。還是我媽好說歹說才化解了我心中的塊壘。我沒有聽我爸的話,開始好好學習備考,怎奈落課太多,雖說考上了三中,但卻與名校失之交臂,而我一點兒也不后悔,我的確是憑我自己的實力考上了高中,沒有讓我爸花多余的錢。所幸,我遇到了一個很年輕的地理老師,是她對我的認可和鼓勵,讓我的性格變得格外陽光,我的地理成績竟然考過全年級第一名,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忘記那個只教了我一年,而卻改變我一生的女老師。
一晃我就人至中年了,三十歲那年我也有了兒子,我才感覺自己真正長大成人了,才知道父親的養(yǎng)育之恩比大海都深。我才知道我們父子之間存在著那一層隱秘的和不可分割的關系。那種血脈、聲音、容貌甚至連脫發(fā)都如此之相似。之前我是一頭濃發(fā)的,現(xiàn)在也開始像我爸一樣,漸漸走向凋零、謝頂。一次給我媽打電話,我媽竟然脫口喊我老郭。哈哈!
小時候,爸爸讓我上過一種無線電測向班,就是一大堆小孩子去山里戴上耳機尋找無線電信號。我們家的大書柜里全是爸爸買的書,他多么想讓我子承父業(yè),長成他的樣子。而我有了兒子鍋巴之后,我對鍋巴的確和我爸對我不一樣,但小孩子的調(diào)皮有時的確讓人惱火,我理解了我爸。
我爸對我孩子和我的態(tài)度絕對是天壤地別的,他給鍋巴買最好的玩具,成百上千都舍得,他給鍋巴買學步車,而我那時是他在廠里用鐵條焊的簡易學步車,他給鍋巴買最高檔的嬰兒車、給他充“運動寶貝”的年卡,出手闊綽,毫不心疼。而他卻不舍得給自己買衣服穿,他全是拾我的舊衣服、舊鞋子,我的腳43碼,他的41碼,一走一掉,但他會在鞋里塞棉花。
現(xiàn)在,逢年過節(jié),我們爺倆也會坐在一起舉杯喝酒。有了好茶,我也會送給爸爸。以前他身體健壯,而今卻現(xiàn)出衰老的跡象,而我正步他的后塵,我是他的鏡子。
是啊!爺爺和我爸和我和鍋巴我們四個人坐在一起,那是一條血脈的河流……
郭子軒,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焦作日報》《焦作晚報》《漯河日報》《開封日報》《大眾閱讀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