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愛散步
“一切就緒了嗎?”一個(gè)低沉的聲音響起。
“還沒有,”另一個(gè)聲音回答,“我這里馬特拉斯京家還沒睡。”
“我這兒,”第三個(gè)聲音接續(xù),“是季亞努奇京家和日瓦奇京家,還有卡拉篾爾京家也亮著燈?!?/p>
如果建設(shè)胡同的某位居民很晚了還在外面溜達(dá),一定會發(fā)現(xiàn)自家的屋頂好似不滿地蹙著眉。這時(shí)他可能會想:該回家睡覺了,我一定是困得出現(xiàn)了幻覺——屋頂竟然會皺眉。
此時(shí)路上空無一人,屋頂無論怎樣皺眉都不必?fù)?dān)心被發(fā)現(xiàn)。
“八號樓,就你最磨蹭?!蔽蓓敳紳M皺紋的二號樓說。
“我也沒辦法??!卡拉篾爾京一直打游戲,到現(xiàn)在還沒有停的意思,要打通宵也說不準(zhǔn)?!?/p>
“要不你輕輕晃一下,沒準(zhǔn)有用?!币惶枠怯押玫亟ㄗh。
“最好的辦法是斷電?!彼奶枠切赜谐芍竦卣f。
就在他們激烈討論時(shí),各家各戶都洗洗睡了,包括馬特拉斯京、季亞努奇京和日瓦奇京。
“現(xiàn)在一切就緒!”
“我們今天還去海邊吧!”
“好,就去海邊。我們還是排好隊(duì)。這樣即使被看到了也會被誤認(rèn)為是鳥群。雖然附近的居民都睡了,但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好在并沒有哪個(gè)失眠者恰好沒有拉上窗簾。假如他目睹了幾棟樓房像飛機(jī)一樣快速升空,然后向南飛去,恐怕他再也不用指望睡個(gè)好覺了。
沒過多久,它們在沙灘降落。
八號樓終于舒展了眉頭,盡情吞吐咸濕的海風(fēng)。“真舒服??!”它感嘆道,“要是能蹚蹚海水就更帶勁了,哪怕只是沖沖地下室?!?/p>
“那可不行,”四號樓提醒它,“你一樓的住戶老是抱怨屋子濕氣重。你差不多就得了。”
“咱們就站著不動,浪花飛沫濺到窗戶上也挺舒服的?!币惶枠墙ㄗh道。
第二天,全部樓房都在原地,如常。居民起床,洗漱,吃早餐;上班的上班,上學(xué)的上學(xué)。季亞努奇京太太在爐子上煎著雞蛋和香腸,她突然對丈夫說:“昨天夜里又下雨了嗎?窗戶都是濕的?!?/p>
“應(yīng)該是吧,”季亞努奇京先生把熱可可端上桌,“我好像聽見水聲了,不知是不是在做夢。等夏天到了,咱們?nèi)ズ_叾燃侔伞!?/p>
如果此刻有人路過建設(shè)胡同,并且不那么匆忙,大概會發(fā)現(xiàn)八號樓不那么明顯地眨了眨眼。
“嗡嗡”聲
二號樓的樓頂每夜都“嗡嗡”作響,頂樓的馬特拉斯京不堪其擾。他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唉聲嘆氣,早晨起來雙眼腫成燈泡一樣。
有一次他被折磨得不行,拿著一把大鉗子沖上樓頂,剪斷了幾條電線。樓里所有電視都不能看了,樓頂依然“嗡嗡”作響。
他又剪斷了幾條電線。這次是冰箱集體罷工,樓頂依然“嗡嗡”作響。
馬特拉斯京剪斷了所有電線。樓里的烤箱、電腦等一切電器都停止了工作。
馬特拉斯京飛奔回家,藏起鉗子。樓頂依然“嗡嗡”作響。
“你為什么‘嗡嗡’響?”大家都問二號樓。
“我也不想這樣啊,可是我病了。每一夜,東北風(fēng)都吹得我腦殼疼。又來了,嗚嗚嗚嗚!”
“你需要上膩?zhàn)恿??!彼奶枠亲鞒雠卸ā?/p>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來了。不是醫(yī)生,而是個(gè)“蜘蛛人”。他把屋頂和外墻的縫隙都修補(bǔ)好了。然后來了個(gè)電工,接上了所有的電線。
二號樓煥然一新。馬特拉斯京痛飲一杯檸檬水,安然入睡。
敞開心扉
六號樓樓下有幾架秋千,吸引著遠(yuǎn)近的孩子。這里總是熱鬧非凡。
可是有一天,樓邊立起了柵欄——很高,頂部還帶著尖角。
“你怎么回事,六號樓?要和我們劃清界限?”四號樓問。
“它不需要我們了,”其他樓房七嘴八舌地說,“它有秋千就夠了。”
“我有什么辦法?”六號樓急切地分辯道,“秋千是我架起來的嗎?柵欄是我裝的嗎?”
“它圍住的不是秋千,是自己的心。”三號樓慢悠悠說道,“如果心被封鎖了,任何鑰匙都打不開,除非它自己心中有足夠多的愛。”
太陽落山,路燈亮起。六號樓陷入沉思。
一開始它覺得,自己足夠愛自己樓里的住戶,甚至包括最不被待見的波姆博奇尼克,他總是不關(guān)單元門。然后它愛整條胡同的居民,無論幾號樓的人,來這里蕩秋千,它都高興,總是默默微笑著歡迎他們。再然后,它可以愛整座城市的人,他們努力生活,讓每一棟樓充滿生機(jī)和活力。甚至,它也可以愛全世界:山川、河流、飛鳥、游魚、日出、云霞、宇宙……這一夜,六號樓的暖氣片格外熱,微微發(fā)燙。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發(fā)現(xiàn)六號樓下的柵欄不見了。孩子們興沖沖地在秋千區(qū)域玩耍。
的確,愛可以讓一切敞開心扉。
寫信
郵遞員來到建設(shè)胡同。她身穿短裙,腳踩高跟鞋,背著精致的皮包,里邊的幾張廣告函和賬單探頭探腦。
“難道這也能叫郵差包嗎?”將郵遞員迎進(jìn)自己的單元門,五號樓不屑地說,“這應(yīng)該叫女士化妝包?!?/p>
“就是,”三號樓接過話來,“我記得以前的郵差包有旅行箱那么大,裝的信件怎么也得相當(dāng)于十塊磚的重量?!?/p>
“要想背起那樣的包,必須先鍛煉身體不少于一個(gè)月?!蔽逄枠切毖劭粗叱鰳堑赖呐]遞員說。
“要能做一百個(gè)俯臥撐?!比枠茄a(bǔ)充。
“兩百次深蹲?!?/p>
“三百個(gè)引體向上?!?/p>
“最難的是熟練運(yùn)用競走技巧?!?/p>
“現(xiàn)在這些都不需要了,”四號樓插嘴道,“人們有了互聯(lián)網(wǎng),再也不手寫信件了。”
“是啊,人類總是能很好地適應(yīng)變化,他們自己也總是在變。只有我們這些老家伙還不習(xí)慣?!倍枠巧钌顕@了一口氣。
第二天,三號樓頂飛來一只鴿子,嘴里叼著一小塊碎瓦片。鴿子放下瓦片,又在屋頂啄了幾下就飛走了。
“這是給你的信?!蔽逄枠钦f。
“是嗎?”三號樓驚訝地問,“誰寄來的?”
“我?!蔽逄枠腔卮稹?/p>
“信上寫了什么?”
“建設(shè)胡同三號樓,你好!你過得怎樣?線路有沒有故障?外墻有沒有脫落?祝你永遠(yuǎn)堅(jiān)固,電力充足!你的朋友:建設(shè)胡同五號樓?!?/p>
“太棒了!我要給你回信!”三號樓激動得輕微晃動了一下。
很快,這幾棟樓都開始通信。它們喜歡這種傳統(tǒng)的交流方式,樂在其中。
“這幾天屋頂總是有一陣陣的敲擊聲,你知道怎么回事嗎?”別列別爾京太太一邊熟練操作著電腦,一邊問丈夫,“你聽,又來了?!?/p>
“不知道。不過這聲音還不算吵?!眲e列別爾京先生一邊回答,一邊在紙上寫著什么。
“你忙活什么呢?”
“寫信?!?/p>
“給誰寫信?”
“給你?!?/p>
“給我?寫了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p>
音樂的力量
七號樓上掛起一塊體面的大理石牌子,上面寫著“偉大的音樂家斯特盧恩京住在這里”。
“我這里住著籃球明星,我也沒這么高調(diào)。”九號樓說。
“是住在二單元,總是用投籃的動作扔垃圾的那位嗎?”四號樓問。
九號樓漲紅了臉,不置可否。
“知道嗎?兄弟們,”七號樓陶醉地說,“斯特盧恩京住在這里是我的幸運(yùn)。每次他一彈琴,我就感到難以言表的舒坦。我的排水管可以和音樂共鳴,天線微微顫抖,每一塊磚都起了甜蜜的雞皮疙瘩。”
“你就不怕他哪天搬走嗎?”九號樓忽然問。
“為什么?”七號樓被問蒙了。
“要是他看到這塊牌子,心里想:我是偉大的音樂家,我應(yīng)該住在更好的地方?!本盘枠墙忉尅?/p>
“也是啊,你的外墻磨損得厲害,屋頂又歪,還有點(diǎn)滲水?!彼奶枠茄a(bǔ)充道。
“只有下暴雨的時(shí)候才偶爾這樣。”七號樓無力地辯解。
“總有一天,偉大的音樂家會帶著他心愛的鋼琴搬到隔壁新街華麗的十一層公寓。”九號樓推斷。
七號樓有些灰心喪氣,但還是努力挺直腰板,試圖維護(hù)自己最后的尊嚴(yán)。
過了一會兒,斯特盧恩京回來了,他一直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哼唱著。這種漫不經(jīng)心的走路方式讓他一頭撞上了那塊大理石牌子。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揉著頭上的包,認(rèn)真閱讀上面的字。讀罷,他滿意地說:“這,就是最好的注解。”
片刻之后,二樓又響起悠揚(yáng)的樂聲。
“他是撞壞了眼睛,所以看不清牌子上的字嗎?”九號樓疑惑地問。
“應(yīng)該不至于,他還能彈琴呢?!彼奶枠抢潇o分析。
“或許,他根本不介意我的老舊寒酸?!逼咛枠侨玑屩刎?fù)。
之后的每一天,七號樓的排水管都可以和音樂共鳴,天線都微微顫抖,每一塊磚都起著甜蜜的雞皮疙瘩。
七號樓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房子。
他人視角
九號樓憂郁地俯瞰街道。面色灰白、神情疲憊的人們走在臟兮兮的雪地上。
“生活真美好!”其他房屋透過墻壁縫隙發(fā)出贊嘆。
“你們到底在高興些什么?”九號樓大為不解。
“太陽!”
“灰突突的?!?/p>
“天空!”
“陰沉沉的。”
“真是拿你沒辦法。”大家都無可奈何。
周末,九號樓居民進(jìn)行了集體大掃除。他們吸了塵,擦了家具,整理了雜物,還擦了玻璃。
九號樓眼里的一切都變得不同:湛藍(lán)的天空上掛著一輪金燦燦的太陽,白雪在陽光下泛著銀光,路人的臉凍得通紅。
九號樓終于理解了,伙伴們每天在高興什么。
發(fā)稿/莊眉舒
插圖/武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