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保衛(wèi)科長王凱有些煩,原因是前不久,單位年終考核民意測驗時,一向優(yōu)秀的他,從“優(yōu)秀干部”的名單上被刷了下來。讓他特別惱火的是,其中提意見最狠的,竟是那個戳車胎的張群!
一連幾天,王凱都悶悶不樂。
轉(zhuǎn)眼到了星期天,他忽然接到父親的電話,要他回家一趟。
王凱孝順,放下電話,開車就往老家大石村趕。他的父親王秋山是個村干部,一直住在鄉(xiāng)下,王凱一有空就回去看看,但父親特意打電話叫他回去卻是頭一回。
王凱急急趕回家,跨進大門,他一眼看見父親王秋山好端端地正坐在堂屋里喝茶。
“爹,您叫我回來是有什么事嗎?”王凱忍不住問。
王秋山笑了笑,說:“是有事,而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p>
“啥事?”
“我想吃頓甲魚?!?/p>
嗨,還以為是多大事呢!王凱心里嘀咕:爹真是老糊涂了,這么點事還要打電話叫我回來!
“好,等下我?guī)烬埲A酒家去吃飯,點一只清蒸甲魚?!蓖鮿P說。
誰知王秋山呷了一口茶,搖搖頭說:“不,我要在自己家里燒了吃。你去給我把甲魚買回來。”
“那也好。我這就去買?!蓖鮿P拔腿就要出門。
“慢,”王秋山又叮囑一句:“要買野生甲魚。”
“野生甲魚?”
“對,要正宗的野生甲魚!”
既然父親吩咐了,王凱不敢怠慢,答應下來,立即開著車就出發(fā)了。
王凱長到三十八歲,住在城里十多年,平時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妻子一手操辦,他從不插手。甲魚平時吃倒吃過,卻從來沒有親自買過。不過,他倒是不怕:就是花錢買一只野生甲魚,那還不是小菜一碟!他悠悠地開著車,先進了農(nóng)貿(mào)市場,在水產(chǎn)區(qū)幾個攤位,開門見山要買野生甲魚。攤主們支支吾吾,有說有野生甲魚的,有說沒有的。王凱鐵了心,就要買一只野生甲魚,橫挑豎揀,總算是挑出一只,一稱,一斤二兩,王凱付了錢就往回走。
到了家里,王凱喜滋滋地對父親說:“爹,您要的野生甲魚買來了!”
“哦?我看看!”王秋山從塑料袋里抓出甲魚,翻過來一看,不住地搖頭。
“難道不是野生的?”王凱說,“我再去買!”
王凱出了大石村,馳車直奔村外的田野。
沒走多遠,迎面看見一個青年漢子,高卷著褲腿,一雙膠鞋上沾滿了泥巴,一手握著黃鱔鏟,一手拎著一只帶著泥的甲魚。看見王凱,那人就上來問要不要買甲魚,說是剛從河邊泥洞里挖出來的。
王凱看這陣勢,心里暗暗高興,二話沒說掏出一百五十元買了下來,直奔家里,拿給父親看。
“爹,這甲魚是我眼見那個人從河邊挖出來的!”王秋山翻過甲魚看了看,意味深長地笑笑,再次搖了搖頭。王凱不相信:“不會吧,那個人泥鏟還執(zhí)在手上,難道還有假?”
王秋山喝了口茶水,不說話。王凱一跺腳,說:“我再去買,我就不信今天買不到一只正宗的野生甲魚!”
王凱開著車往更遠的地方駛?cè)?,一直開到了荒涼的蛤蟆河邊。那里有個老頭正在釣甲魚。王凱遠遠地聽見那老頭一聲喝彩,看著他從水里釣起一只活蹦亂跳的甲魚來。
王凱一喜,停下車來,問老頭賣不賣,老頭起先不賣,說是野生甲魚難得遇到,準備留著給自己補身體。后來禁不住王凱再三央求,才同意賣給他。
第三次回到家,王凱眉飛色舞地講了這只甲魚是如何從蛤蟆河里釣上來的,“爹,您看,這甲魚嘴里的釣線剛剛剪斷,還有一段在里面。這不是野生甲魚是什么!”
“讓我看看。”王秋山取來一只大塑料盆,把王凱買來的三只甲魚都放了進去,他看了又看,最后還是搖頭:“凱兒,你都買錯了!”
“都錯了?”王凱自信地說,“不可能,肯定有真的野生甲魚!”
“是嗎?”
“爹,您看,這些甲魚的脊背上毛毛糙糙的,聽人說,這就是野生甲魚的特點?!蓖跚锷竭€是搖頭。王凱急了:“爹,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難道買只野生甲魚都不會?”
“別急,”王秋山看著兒子說,“你買的這三只甲魚,都是家養(yǎng)的!都做了手腳!你不知道,捉甲魚這活兒,我年輕的時候最拿手,是不是野生的,能瞞得了我?”
“爹,時代在進步,環(huán)境在變化,您的老眼光……”
“你不相信我的眼光?嘿,那我叫村上的‘甲魚王’來認一認?!闭f著,王秋山隨手撥了甲魚王王阿四的電話,叫他帶上一只正宗的野生甲魚馬上過來。
不一會兒,王阿四來了。他朝塑料盆里一看,笑了:“這些甲魚都是冒牌貨?!?/p>
“憑啥說不是野生的?”王凱不服氣地問。
王阿四說:“后生,我來教你。先看爪子,野生甲魚因為生長在河道里,在泥水里爬行,爪子不易磨損,是尖利的;而家養(yǎng)甲魚從小就在堅硬的水泥池里爬行,爪子就磨得鈍了?!苯又种钢佐~的背說:“看起來,這些甲魚的背都是毛糙的,但那是人工制作的?!蓖醢⑺恼f著,把自己帶來的那只連同王凱買的三只,一起肚皮朝天放在桌子上,“看好,哪一只先翻身!”他一松手,幾只甲魚就掙扎著翻起身來,其中一只,伸出頭頂在桌面上,靈活地翻了過來,正是王阿四帶來的那只。王阿四說:“這是區(qū)分野生甲魚與家養(yǎng)甲魚的一個特征:野生甲魚從小在河里自由來往,爭搶捕食,身子靈活。而家養(yǎng)的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行動就遲緩……”
王凱這才信服了,喃喃地說:“真想不到買野生甲魚還有這么多的學問!”
“我估計你會上當?shù)模蓖跚锷胶呛切Φ?,“凱兒,我們常說‘眼見為實’,有的時候眼見也為虛??!你知道為什么今天我要你專程回來買這甲魚?”
“為什么?”王凱問。
王秋山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信紙,笑呵呵地說:“是因為有人告了你的狀!”
“告我的狀?”王凱急忙接過那張信紙,一看,竟是張群寫的。之前張群戳車胎,被他當場拿住,兩個人就結(jié)了梁子,以至于后來他都沒拿到“優(yōu)秀干部”。
只見紙上寫著:
王凱哥:
原諒我冒昧地把狀告到你爸那里,因為他是我爸的好朋友。關于那天你的“抓現(xiàn)行”處理我戳車胎一事,由于你咬定“眼見為實”,聽不進不同意見,不容我分辯,釀成了“錯案”。事實是這樣的:我路過車庫時,看見那輛汽車的車胎上戳著一顆釘子,就走過去拔了下來;因為我手上有釘子,你就斷定我在戳車胎!這不是我狡辯,門房老張也可以證明。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干部,這次“民意”使你受了委屈,但“民意”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另外也有幾個人對你有看法……
讀完了信,王凱愣住了。王秋山輕輕地從他手上拿過了信紙,緩緩地說:“生活中的事有真有假,可你要記住,當好干部,除了不貪不占,還要多做調(diào)查研究,明察秋毫,辦事不偏不倚,公正公平……”
聽著父親的話,王凱望著面前那幾只亂爬的甲魚,頓時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