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炎熱,世界像個蒸籠,我又極不喜歡在空調屋呆著。詩人陸游說:“萬瓦鱗鱗若火龍,日車不動汗珠融。無因羽翮氛埃外,坐覺蒸炊釜甑中?!比藷岬煤薏坏蒙龀岚?,飛出這炎熱世界。不過炎熱之中,我到能尋到自己的世外桃源——住所北面的一片樹林。
八月林風微微涼,尤其是早晚時分,在林子里漫步或者小坐,清爽怡人。林子不大,里面有楊樹和柳樹,周邊還有一些金葉榆和冬青之類的灌木。這個林子不是自然形成的,是城市人刻意營造的清涼之所,仿佛就是為了讓浮躁之心得以冷靜和沉淀。不過來林間的人很少,因為不遠處就有一座大型公園,里面有各種花草樹木,還有跑道、球場、游樂場、池塘等等。多數人終究是容易被繁華誘惑的。這片樹林因此總是保持著幽靜深沉的氣場,仿佛一位遺世獨立的高人一樣,身處繁華邊緣而保持著自己內心的淡然平和。這倒是合了我的心意,我在林間享受清風時,真有點王維的“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的心境。
只是我在林間既不彈琴也不長嘯,我同林子里的樹一樣,保持著沉默。但其實林間的樹并非一直沉默,風來的時候,它們集體發(fā)出細碎的聲響?!皣W啦嘩啦”“窸窸窣窣”,這是樹的聲音還是風的聲音?這聲音應該是風與樹交流的語言,有風的召喚,也有樹的呼應。如果沒有風,林間的樹會沉默如靜止一般。它們不發(fā)一言,只會默默生長,內心無比堅定。風來的時候,它們才會回應。風與樹彼此成全,風讓樹有了聲音,樹讓風有了語言。
八月林風,清涼好似細雨落到了肌膚上,悠長如同長笛奏響的思鄉(xiāng)曲,舒緩如同一首長詩在慢慢讀……早晨的時候,金色的陽光穿透整個林子,林間仿佛散發(fā)出萬丈光芒。暑熱還未襲來,林風里是清爽的。傍晚的時候,暑熱退潮,清涼再次姍姍而來。早晚的林間,愜意如詩,讓我深深覺出人生在世的美好。林間偶爾聽到斷續(xù)的蟬鳴,不像鄉(xiāng)間的蟬鳴那樣密集而聒噪。幾聲蟬鳴,顯得林子愈發(fā)安靜,聽上去還有了曠遠的意味,讓人想到更遼闊的遙遠世界。
樹林里的風何時都有,而八月林風聽起來格外有韻味。八月林風能帶來一片清涼,也能吹來一地滄桑。八月是由夏入秋的季節(jié),季節(jié)的腳步朝著極致的方向走,走著走著便會突然轉身,所以才有“堅冰深處春水生,熱到極致是秋涼”的現象出現。過不了幾天,林子里就會出現落葉,那時的林風就有了別樣的調子。沒有什么比樹林更能體現季節(jié)變遷了,你在其間會觸摸到時光游走的痕跡。每一棵樹都忠實記錄著季節(jié)更替,每一片樹葉都在為時光代言。我走在林間,為了尋一縷清涼,更是為了尋一份安寧和通達。
八月林風吹人醒,倥傯歲月且慢行。人在燥熱時與一片樹林相遇,心就靜了下來。心靜自然涼,所以與其說這份清涼是林風帶給我的,不如說是我自己找到了回歸寧靜的路徑。
日本有位建筑師叫藤本壯介,他說喜歡在城市漫步,在海灘睡覺,在樹林里思考。我對他的話很有共鳴,樹林是適合思考的地方。我覺得樹林最有內涵,人在其中會獲得很多生命的啟迪。一棵老樹向你傳達季節(jié)更替的規(guī)律,林間清風為你講解時光輪回的奧秘。樹生生不息,人生生不息。
披一身林風,走進八月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