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蘇聯(lián)中央團校

從1951年起，中國共青團中央每年選派一些團干部到蘇共中央團校學習，為期一年。我參加的是第四期，領隊是當時在東北做青年工作的徐凈武同志，副隊長是北京大學的張學書。我們19名學員，加上兩名翻譯，共21個人。在21人中，男生居多，只有我和沈月華還有翻譯李一是女生。

1954年8月底，我們離京飛往莫斯科，乘坐的是一架小型蘇聯(lián)飛機，從北京起飛，途中降落兩次，并在伊爾庫茨克過夜，第二天換乘大型飛機，中間又停了好幾站，最終才到達目的地。

蘇聯(lián)中央團校坐落在莫斯科郊外的小鎮(zhèn)威什尼亞基，周圍有一片白樺林，附近還有一座彼得大帝時期一位大臣的莊園，那時已改作博物館。

1989年，我們第四期留蘇同學聚會的時候，委托遇衍濱了解當年調送團干部去蘇聯(lián)中央團校學習的情況。他到團中央機關查了有關檔案得知，調送團干部去學習，是應蘇聯(lián)列寧共青團中央的邀請，經(jīng)黨中央和毛主席批準的。從1951年到1957年，一共辦了6期，學員共138人。每期多則47人（第3期）、少則14人（第2期）。學員都是從團中央機關和各大區(qū)團委、省市團委選拔上來的，有紅軍時期參加工作的（第2期隊長陳模），有不少是抗戰(zhàn)時期的，大部分是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除了第3期學習時間是一年半，其余各期都是一年。學習內容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jīng)濟學、歷史、地理、文學、國際知識、團隊知識和俄語。另外就是體育課了，冬季還要學習滑雪。學習方法是閱讀經(jīng)典著作，聽輔導課，開展課堂討論、參觀訪問。

在“高級班”廢寢忘食

蘇聯(lián)中央團校授課采取課堂傳授和課下自學相結合的方式。每天，教授在課堂上先講授三到四個小時。那些蘇聯(lián)教授的理論功底很深，講起課來引經(jīng)據(jù)典、分毫不差。

課后，我們則要用大量時間來閱讀指定的理論書籍，也就是馬列主義經(jīng)典原著。赴蘇之前，所有學員只受過為時半個月的俄語訓練。開始時，老師授課和師生之間交流都要通過翻譯，從俄語翻譯成中文，再將中文翻譯成俄語。因此，最初，學習俄語成了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

根據(jù)學員的水平，俄文課分成四個小班開設，每個班約四五個人。分班前有個水平測試，讓從地圖上指出某個城市，還問一些諸如“你是怎樣到這里來的”之類的問題。我和錢其琛等幾位曾在國內自學過俄語的同學分在一個班，被其他同學戲稱為“高級班”。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刻苦攻關，到了學習結束時，我和有的學員已經(jīng)可以用俄語回答問題了。

我們學習都很自覺、很努力，有的時候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有人準備考試、課堂討論，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我們深知，把我們從那么多團干部中選出來到蘇聯(lián)學習是組織的信任，是難得的充實自己的好機會。我們又深感任務繁重，學得好不好關系到黨的期望、祖國的榮譽。學習馬列主義基本理論的時候，我們特別注意理論聯(lián)系實際，常常受到老師的表揚。記得畢業(yè)的時候，我們19名學員，除了有一個人的一門功課是“良”，其他同學的所有科目成績全是“優(yōu)”，都拿到了全優(yōu)的紅皮畢業(yè)證書。一位蘇聯(lián)老教師深情地說：“你們中國學員是所有外國留學生中最刻苦的，總是能完成最艱苦的學習任務。我為你們感到驕傲?！?/p>

1955年寒假，我們去列寧格勒旅行。在一片皚皚白雪中，我們參觀了冬宮、斯莫爾尼宮和因“十月革命”的一聲炮響而聞名的“阿芙樂爾”號軍艦。全班同學還在蘇聯(lián)和芬蘭邊界附近的拉茲里夫湖畔的一個小茅屋前合了影。當年，列寧就是住在那間小茅屋里，寫下了著名的《國家與革命》。暑假期間，我們又被安排去了烏克蘭旅行，并乘船游覽了黑海和克里米亞。

懷念老同學

前后6期學員共138人，畢業(yè)回國后，大部分仍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后來都成了各自工作崗位上的骨干，為人民、為社會努力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第四期學習結束時，錢其琛直接被派到駐蘇聯(lián)大使館工作。我在中央黨校當常務副校長的時候，曾經(jīng)請錢其琛給學員講過課，他很忙，還是抽時間過來了。

記得1957年，毛主席去莫斯科訪問，曾對當時的留蘇青年學生滿懷深情地說：“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被厥鬃哌^的幾十年，我們當年在蘇聯(lián)中央團校學習的留蘇同學，沒有辜負他老人家的教導和期望。想到這里，就有一種自豪感涌上心頭。

當年風華正茂，而今已是耄耋之年。70年過去了，我們同黨和國家一起，經(jīng)歷了滄桑曲折，急浪險灘，全都經(jīng)受住了考驗，堅持了正確的政治方向，沒有絲毫動搖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對共產(chǎn)主義的信念。在政治上能堅定地與黨中央保持一致，堅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是正確的。在作風上，沒有忘記堅持艱苦奮斗的傳統(tǒng)。我們第四期同學離退休之后經(jīng)常聚會，每次聚會都是自己掏腰包，或者輪流做東，這次在你家里，下次在他家里，從來沒有大吃大喝，講究排場?，F(xiàn)在我們一起在蘇聯(lián)中央團校學習的同學很多已經(jīng)去世了，回想起一起學習的日子，好像是昨天的事情。

難忘翻譯瓦里婭

還記得，當年蘇聯(lián)中央團校給我們安排的一位女翻譯叫瓦里婭。她個頭不高，棕黃色頭發(fā)，黃中透藍的眼睛，性格內向，舉止文靜，不愛打扮，作風樸實。當時27歲，中文很好，發(fā)音也很標準。不光我們這一期，其他各期同學也曾跟她朝夕相處，得到她的熱情幫助和關懷。她翻譯特別認真，對同學們的學習成績十分關注。課堂討論的時候，她當翻譯，誰順利地回答了教師的提問，她就喜上眉梢；誰稍一停頓，她就臉色陰沉，就像是她自己在應答。

寒暑假，學校組織我們到列寧格勒、基輔、奧德薩和克里米亞半島參觀游覽。參觀的前一天，瓦里婭總是分別到兩個班（我們19人分成兩個班）親自通知。這個時候，她不再說中國話，而是慢慢地一字一句地用俄語說：“明天我們到”一邊說一邊打著手勢，說一句雙手向下按一下，腰向前躬一下。那影像深深刻在我們腦海里。

回國后，我們很久沒有瓦里婭的音訊。后來，在中國文聯(lián)當聯(lián)絡部部長的李一去蘇聯(lián)訪問，曾和她見面，我們才知道了她的消息。

蘇聯(lián)解體以后，瓦里婭更加向往中國，幾次自費到中國看望我們。有三次還領著女兒一起來，她女兒是專門研究中國文字的大學畢業(yè)生，也學會了中國話。進入中國以后，就由我們留蘇同學共同接待。大家湊錢供她食宿，或者把她請到家里。她到北京的時候，陳模、徐凈武、遇衍濱、張學書、吳木、王致民、闕道隆和我曾陪同她參觀中央黨校、北京大學、市委黨校；山東的蔣奎生夫婦、江蘇的沈月華聞訊也特地趕來同她相見。有一次我們送給她一件藕荷色羽絨大衣，她穿在身上，在徐凈武家里，像孩子似的轉了好幾圈，高興地問大家：“好看不？”其他期的同學也曾分別熱情地接待過她，陪她參觀、訪問、游覽。

我們把瓦里婭視如同窗，當成同志，我們的交往充溢著同窗之誼、同志之情。這一切，使這位當年已年近七旬的老人，在蘇聯(lián)解體以后，得到莫大安慰。她曾含著眼淚對我們說：“蘇聯(lián)解體我很難過，我好像一下子成了沒娘的孩子。我熱愛我的祖國，期盼她能繁榮昌盛。我也熱愛中國，你們堅持改革開放，堅持社會主義道路，一片繁榮景象。我把中國當作我的希望，看成我的第二個祖國?！?/p>

話音還在耳邊，不久卻傳來噩耗：1996年4月26日，瓦里婭在莫斯科不幸逝世，享年69歲。聽到這個噩耗，我們都很惋惜。

責任編輯：樸添勤

汪家镠，1929年3月生，1946年1月入黨，1949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文學院教育系。曾任北京大學團委書記，共青團北京市委副書記，清華大學黨委副書記，北京市委副書記兼教育工委書記，北京大學黨委書記，中央黨校常務副校長，第九屆全國人大教科文衛(wèi)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等職，是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三屆中央委員會候補委員、第十四屆中央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