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不起,我不喜歡你?!贝┲钏{色校服的少女說道。
我眼中的世界頓時旋轉(zhuǎn)起來,懷里的木吉他長出無數(shù)道裂紋,“啪”地粉碎,斷弦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嗡嗡聲,飛到天上變成了閃電,少女消失在眼前,烏云霎時布滿了藍天,校園也變成了空無一物的荒野,我一邊慌不擇路地到處亂跑,一邊捂著耳朵,雷鳴聲、鼓聲、吉他聲、地震聲、鋼琴聲、龍卷風聲從四面八方涌過來,襲向我。
“?。 蔽冶犻_眼睛,昏暗的經(jīng)濟艙內(nèi)擠滿了座椅,有人戴著眼睛,有人戴著耳機,有人走在狹窄的過道上走向洗手間。我的耳膜略微疼痛,十個小時中時睡時醒,讓我搞不明白自己是疲憊還是清醒?!霸撍?,怎么還會夢見高中的事情?”我暗想道。
我的心中忽然響起旋律,然而當右手彈出第一個和弦時,才想起吉他鎖在頭上的行李柜里。我懊惱地閉上眼睛,隨即戴上耳機,打開前座椅背上的屏幕。離飛機在藍島落地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再看一場電影肯定不夠,但聽一張專輯還是夠了。
在飛機屏幕僅有的音樂中搜索了一會兒,我點開了一張深藍色的寫著“David Tao”的專輯。節(jié)奏是布魯斯風格的優(yōu)美編曲,將我和鄰座的乘客分隔在兩個世界中。我十分滿足于這種感覺。
藍島的某個體育場中,臺下無數(shù)人揮舞著燈牌,還有很多人用手機拍著照,他們興奮地向臺上示意,和我身邊的這位歌手一起唱著歌。這位歌手——我的好朋友,也越唱越興奮,在整個舞臺的深藍色燈光下,他那為Ramp;B而生的嗓音愈發(fā)悠揚且絲滑。在我的吉他和其他樂手的伴奏中,他和粉絲們一起唱出最后一段副歌:
下著雨,天空下著雨,愛情下著雨,我的心也下著雨。
下著雨,世界下著雨,春風下著雨,眼睛里也下著雨。
結(jié)束了?!爸x謝大家!”身為主唱的梁彥信帶著我們一起向觀眾鞠躬。當我起身,再一次看到那些專門為梁彥信而來的歌迷們,聽著他們的吶喊,我第一次嘗到與人分享自豪感的激動。這或許是我生命中,第二次確信音樂和生命都是有意義的,而且這一次確信會持續(xù)很久。
我們收拾好自己的樂器,排列著走到臺下,另一支樂隊懷揣著與我十分相似的興奮走上臺。
我們的表演結(jié)束了,后面也沒有我喜歡的樂隊。所以,盡管音樂聲還在響著,但藍島的這場音樂節(jié),對我而言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呼!好緊張啊?!必愃故铸R爽說道,“沒想到第一次上音樂節(jié)就有這么多自家的歌迷,還好發(fā)揮沒出問題?!?/p>
“沒問題的,我們每一首歌都在錄制時就練了很多次,這次新編曲又排練了很多次,不會對不起歌迷的。”梁彥信說。
“啊,又來了,愛講大道理的歌手,真讓人沒辦法?!奔秩~和濟聳著肩說道。
他們就這樣愉快地聊著天。
“嘿!憂郁哥!”
“??!”聽到梁彥信叫我的外號,我打個激靈,如夢初醒地看著他。
“想什么呢?”
“啊,沒想什么。我只是在聽著你們說話,不知道怎么加入進去罷了?!?/p>
“謝謝啦!”梁彥信拍著我的肩膀,“能有這么多的人喜歡我的歌,你的歌詞也很重要。”
“哦,謝……謝謝?!?/p>
“是我要感謝你啦,憂郁哥!”他又笑了,“今晚我請你們吃飯!吃海鮮,喝啤酒!”
他的笑容總是明媚燦爛,不像他寫的旋律,深沉又憂傷。我第一次聽到他的歌曲和demo,還以為他是跟我一樣性格的人。沒想到他是個外向到能把我晃得睜不開眼的“混蛋”。
“梁兄,我們離下一場演出時間還挺多吧?!?/p>
“時間挺多的。我們眼下還沒火到排不開班的程度啦?!彼薏荒苋湓掗_一個玩笑。
“我們能在藍島多留一天嗎?我有個高中的老同學就在藍島,兩個星期前她老公沒了,當時我忙著在北美交流,想趁這個時間去看看她。”
“當然沒問題了?!绷簭┬艣]怎么想便答應了。
二
北萊一中的國際部,與普通部是不一樣的。國際部的學生從入學起就注定了要留學。他們既要學習國內(nèi)高中的課程以獲得高中文憑,也要學習美國或加拿大的高中課程以申請北美的大學。然而他們的高中生活并不沉重,反而相當清閑。畢竟,中加班和中美班的學生只要自己達到一定的分數(shù),就可以被國外的大學錄取,不是必須考得比別人更高才行。更何況,在這里上學的人,家境都很寬裕,大家并沒有考名校改變命運的動力。所以,當普通部的人在夜以繼日地苦讀時,國際部的人卻總是比較悠閑。若說山東省還有幾個能看到“青春”的地方,這里可能是其中之一。
除了課間,晚飯后到晚自習前的幾十分鐘是同學們最隨意的時候。在教室里,你儂我儂的情侶、拿著手機罵人的游戲玩家應有盡有。即便偶有老師從門前經(jīng)過,也是見怪不怪了,晚自習鈴聲響起之前,他們是不會出手的。
在如此寬松的學校里,難道還有人不能盡情地享受青春嗎?當然有,比如我,一個內(nèi)向的音樂初學者,不合群的文學愛好者。
在課間,我要么戴著耳機聽歌,要么讀剛買的書。而在晚自習前的黃金時間,我會在國際部教學樓附近找一個無人的綠化帶練吉他。熱戀中的情侶不需要去小樹林,所以這些樹林就成了我的領(lǐng)地。三月份,我最愛待的地方就是幾棵桃樹下面,一片桃花開在教學樓到宿舍的小路上,除了早晨七點和夜晚九點半,一整天都寂寞開無主。這段時間,我就喜歡讓她們做聽眾,欣賞我彈唱布魯斯節(jié)奏的流行歌曲。我的眼睛能看到音符從五線譜里飛出來,在花枝間絲滑地跳動穿梭。桃花,夕陽,Ramp;B,這是我喜歡的孤獨的方式。
有時,在彈某個音的瞬間忽然冒出寫詩的靈感,我就會立刻拿出筆和一小摞便利貼,把靈感寫下來,至于要不要寫成完整的詩以后再說。
直到遇上梁彥信這個家伙之前,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孤單——孤單卻不寂寞。二十五歲,我的吉他彈唱視頻被這個剛出道的歌手發(fā)現(xiàn),他不僅看中了我的吉他聲音,還很喜歡我的作詞。他帶著我跟其他樂手一起制作專輯,帶我融入人類社會,和我一起成為真正的音樂人。
那么,在遇到梁彥信之前我就沒有過改變的機會嗎?其實是有的,在高二下學期的時候,國際部舉辦了一場學生唱歌比賽。其實我本來是不打算參加的,因為我雖然吉他學得還行,但唱歌并不好聽。但是,鄭心瑾找到了我。
那個傍晚,我和平常一樣在樹下看著花瓣,自娛自樂地彈唱。我看到一個女生走了過來。我認出是鄭心瑾。國際部同學本來就少,她的外貌又相當出眾,出眾到一身純色校服都鎖不住她的美貌。所以即便是我也很容易就記住了她的名字。但我沒在乎,我不知道她竟然是來找我的。
她就那樣走過來,禮貌地道聲“你好”,然后干凈利落地說:“我們一起參加那個唱歌比賽吧?我們不放伴奏,我來唱,你來伴奏。就只有人聲和吉他聲?!?/p>
“那我們要選哪首歌參賽?”
“就你剛才彈唱的那首,陶喆的《普通朋友》。嗯,最好是soul power那個版本的編曲?!?/p>
當時的對話,我只記得這三句了,剩下的似乎被記憶刪掉了。只記得最后確定了兩個人一起報名,還確定了周末去她家一起編新曲和練習。當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我還茫然得跟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但很快我就意識到自己非常緊張,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上臺,也是第一次去女同學的家里。
三
鄭心瑾家跟我家看起來差不多大,格局也類似,都是兩層的房子,每一層各一百平米。那個周末,我們在周五晚上寫完了并不多的作業(yè),周六周日就在她家的地下室里練歌。那里面擺放著音響和錄音設(shè)備,連自詡音樂迷的我都為這么多設(shè)備而感到驚訝不已。
當我站在她的側(cè)后方,把吉他掛在腰間,試圖像個專業(yè)的樂手一樣開始彈奏時,我忽然發(fā)現(xiàn)背對著我的鄭心瑾竟是如此有魅力的女生。她的五官很精致,用柏拉圖的話說,那是理念世界的美女臉龐,至少在我的審美中就是如此標準。然而,實際上鄭心瑾的魅力被這張臉遮掩了。當我站在她的背后,看到唱歌的她,看到她整齊散在背后的長發(fā),看到她纖細而柔婉的身影隨著旋律搖擺,我似乎看到某種獨特的吸引力悠然舒緩地飄蕩在房間里。更不用說她唱歌的聲音比她說話的聲音還要好聽得多。嗯,就好像那種吸引力是被她唱出來的一般:
等待,我隨時隨地在等待,做你感情上的依賴,我沒有任何的疑問,這是愛。
我猜,你早就想要說明白,我覺得自己好失敗,從天堂掉落到……
“怎么了?”她聽到我彈錯音,趕忙回過頭來。
“啊……這樣真的能行嗎?只有人聲和吉他聲,是不是太不合常規(guī)了?!蔽医o自己的緊張找到了理由。
“不會的,相信你的技術(shù)。我就是要讓同學們感受到最真實、最貼近耳朵的音樂!你可以的!不……”她搖搖頭,修正了措辭,“我們可以的。”
她拿過一瓶未開蓋的水給我:“喝一口就不緊張了。”
我“咕咚”喝下水,深呼吸了三口氣。
“OK,再來。”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重新?lián)茼懬傧摇?/p>
這一次很順利,很快唱到了副歌部分:
但你說I,I only want to be your friend,做個朋友。
我在,你心中只是just a friend,不是情人。
我感激你對我這樣的坦白,但我給你的愛暫時收不回來,So I,我不能只是be your friend。
“哦——”臺下的觀眾們,也就是同學們,鼓掌歡呼起來。我的臉色和手指都很冷靜,心中卻是異常興奮,感覺越彈狀態(tài)越好。我已經(jīng)不想分辨這是音樂本身給我的快樂,還是站在鄭心瑾身邊帶給我的愉悅。我也不想思考這熟練度是幾年下來積累的,還是只用一個周末練出來的。
但我想,音樂和戀愛的快樂本來就沒必要分開,因為我們正在一起表演的這首歌,名副其實,是一首經(jīng)典的Ramp;B情歌。
這是她優(yōu)美的vocal和我的伴奏共同組成的音樂,簡單且好聽。
“我不能做你的朋友……”鄭心瑾唱完最后一個音,我的吉他也在一段很短的solo后落入安靜。在我面前的,是為我們而鼓掌的大家。
“謝謝同學們!”她悄悄扯了我一下,我反應過來,和她一起對同學們鞠了一躬,一起走下臺。
那可能是十七年來,我第一次擁有自信,也是我第一次交到朋友,還是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
但是,一個月后,當我問她:“你喜歡我嗎?”
“對不起,我,我有喜歡的人了?!彼沁@樣回答的。
四
后來,能有什么后來呢?
后來的事,我?guī)缀醵际锹犝f的。她跟那個“喜歡的人”在一起了,對方是普通部的,不僅長得很帥,考試成績還特別好,連雅思都是7.5分,高于國際部學生的平均分數(shù)。
據(jù)說這雅思,是那家伙為了跟鄭心瑾一起去加拿大而考的。
我做得到嗎?我想我是做不到的。我的雅思連7分都沒到。后來我偶爾會在教室看到他們兩個,那家伙確實長得很帥。于是,我和她就再也沒有說過話,畢業(yè)后也沒有聯(lián)系過。
之后國際部的同學就給我起了個外號,叫“二哥”。因為在被鄭心瑾拒絕過的多位追求者中,我是曾離她最近的,她拒絕我時,使用的措辭也是最柔軟的。
給我起這個外號的人,究竟有沒有惡意呢?我不知道。然而我的確變得比高一時更加孤僻了。我不再去找那些桃花,我開始找少有人經(jīng)過的樹林,鉆到深處去。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這樣的我,人生居然沒有完蛋。這首先要感謝給予我寬裕家境、始終包容我的父母,然后是在多倫多上大學時遇見的朋友們,再然后就是梁彥信。
再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時,是在一次同學聚會上。昔日的同學們,只要人在加拿大的都在多倫多會聚一堂。有的是在這里工作了,有的是在這里讀了碩士——比如我。
“哎,你聽說了嗎?鄭心瑾家好像破產(chǎn)了。”一個女同學跟我說道,她跟鄭心瑾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
“?。堪l(fā)生了什么事?。俊?/p>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本科畢業(yè)后就回國了,在北萊找了份安穩(wěn)工作,跟那個男的結(jié)了婚,結(jié)婚一年,她爸媽的公司就破產(chǎn)了,欠了不少債,聽說現(xiàn)在她們?yōu)榱硕噘嶅X,全家搬到藍島打工去了。她自己996,她丈夫都快007了!”
又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兩周前,我和梁彥信在北美跟其他樂隊交流時,突然收到她丈夫去世的訃告。同學群里,有人說他是加班時猝死的。
我回憶著這些往事,在出租車上看著藍島的風景。雖然我毫無疑問是北萊人,但我總是把藍島當作故鄉(xiāng),因為我幼兒園和小學是在藍島生活的,那時候我的父母在藍島工作。
“到了!”出租車師傅說。
我微信掃碼交錢下車,看著眼前的小區(qū),眉頭一皺。這小區(qū)的尊榮,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家里經(jīng)濟最困難時租的破房子。
走進小區(qū)隨便開著的大門,我一邊看著微信里的地址,一邊左顧右盼,終于找到了那個單元樓。我大約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爬過樓梯了,連上四樓都感覺路長得要死??粗P的“401”門牌號,以及更加不忍直視的房門,我左手顫抖著,“咚咚咚”地敲門。
“來啦!”房門被打開,一個臉色發(fā)黃、皮膚略顯粗糙、頭發(fā)綁起來、有些面生又有些面熟的女人走出來。
“喲,是你啊,快進來吧?!迸藥е缃皇叫θ萦业馈?/p>
“那個,你是……”我支支吾吾。
“我是鄭心瑾啊,你認不出來了?”
我差點兩眼一黑昏過去。
幸好,梁彥信這一兩年來一直不厭其煩地教我做個人類。
“哈哈,我開玩笑呢?!蔽乙贿呅χ贿呑哌M房間。
這房子沒有客廳,在臥室角落擺一張簡陋的茶幾和兩個破沙發(fā)就當客廳了。把這個角落命名為“客廳”,使我感受到了語言和文字的非凡力量。茶幾上的瓜果品類讓我想起了爸媽的待客之道,只有那擺放的方式似乎還殘存一點十七歲的影子。
“你老公……呃,節(jié)哀。”這并不是適合開啟聊天的話題,然而我畢竟是因為收到訃告而來的。
“唉,沒事,現(xiàn)在葬禮都辦完了,我走不出來也得走出來?!编嵭蔫戳宋乙谎郏f道,“你是不是想問我這幾年怎么了,又問不出口?沒事,我主動跟你說……”她語氣平淡,沒有太多悲哀的感覺,大約之前已經(jīng)跟許多人傾訴過了。
原來,高中畢業(yè)后,她就和男友一起去了溫哥華,而且都是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畢業(yè)后,因為家里能在北萊安排比較安穩(wěn)的工作,也并不缺錢,于是他們就回國了,并且正式領(lǐng)證結(jié)婚,還生了孩子。她老公并不介意女方家境更好,她也不在乎丈夫錢少,連彩禮都只是象征性要了一點而已。這樣的夫妻,生活是不愁不幸福的。
誰知孩子出生三個月后,跟鄭心瑾父母合伙投資的人卷錢跑了,項目廢了,資金鏈也斷了,她家里債臺高筑。他們把所有資產(chǎn),包括住的房子都賣掉,也還欠著幾十萬“零頭”,一家人只好搬到藍島,一面躲債一面打工,終于在兩個月前把債務還完了。生活本可以重新開始,然而……
“唉,他為什么偏要這個時候死呢?孩子眼看要上小學了,老天呀……”她說。
我目瞪口呆。
“對了,你呢?這幾年過得怎么樣?”她問。
“還好吧。我本科畢業(yè)后繼續(xù)在加拿大讀研究生,一邊讀研一邊在視頻網(wǎng)站上發(fā)吉他彈唱視頻。說來也巧,我碩士畢業(yè)的時候——你知道梁彥信嗎?”
“梁彥信?不知道,一個大公司的老板嗎?”
我有些失望,哪怕她對音樂還留有一絲興趣,都不會不知道這個近兩年來異軍突起的Ramp;B新秀。
“一個歌手,現(xiàn)在算是開始火了?!蔽艺f,“我現(xiàn)在是他御用的吉他手兼作詞人。我這次來藍島,既是看你,也是跟他上音樂節(jié),就在昨天,剛表演完。”
“哦,那應該還不錯。賺得多嗎?”
“還行吧。反正夠活著。其實這工作也沒啥特殊的,也是無聊的重復性工作。不過這是我熱愛的事情,所以更容易堅持下去,精神上不會太苦?!?/p>
“那就還好?!彼c點頭,又問道,“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臨時情人倒是找過幾個。我現(xiàn)在索性打算單身一輩子,不想結(jié)婚了?!?/p>
“那怎么行???人還是得結(jié)婚的。你既然做了成名歌手的吉他手,那就有條件了,得開始認真考慮了啊。我知道你們做音樂的喜歡當浪子,但人不能浪一輩子吧?”
我感覺喉嚨里像是卡了什么東西,一肚子話像痰一樣吐不出來??粗哪?,再想想早上鏡子中的自己,我忽然覺得這張茶幾就像時空隧道,把我和她隔開了。這隧道里還積滿了淤泥,一個字都輸送不過去。
然而下一秒,我突然為剛才的想法而產(chǎn)生些許愧疚。
我說道:“那個,我本來有一些錢的,一部分給上一個臨時情人買禮物了,剩下的錢,扣除撐到下一場演出的生活所需,還?!?/p>
“不不不,這不行?!彼龍詻Q地搖頭道,“我嘗夠欠債的滋味了?!?/p>
我大松了一口氣,似乎直到這時,我才敢相信她還是那個充滿魅力的鄭心瑾。
五
跟鄭心瑾告辭之后,我沒有回酒店找梁彥信他們,而是打車前去我最熟悉的那片海灘?,F(xiàn)在是海灘旅游的淡季,找一片空無一人的沙灘彈琴唱歌還是很容易的。
我每次來到這里,都會把眼睛所見和腦海中的記憶作對比。不知道為什么,每次都會對比出一些不同,但大部分都是重合的。有時我甚至能看見六歲的自己在沙灘上踩出腳印,然后盯著那個腳印的身影。
為什么我喜歡Ramp;B呢?我后來想過,可能是因為藍島。
藍島是藍的,大海是藍的,Ramp;B也是藍色的。
我輕輕抖落鞋里的沙,坐在柔軟的沙子上,撥動琴弦,就像在桃花下一樣唱道:
但我說I,I only want to be your friend,做個朋友。你在,我心中只是just a friend,不是情人。
你也許不接受這樣的坦白,但我對你的愛已經(jīng)找不回來,So I,我只想繼續(xù)be your friend。
我一邊唱,一邊聽,唱著旋律,聽著海浪。我總覺得,海浪的節(jié)奏和Ramp;B的節(jié)奏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它們都悠揚,舒緩,帶著一點憂郁,卻能撫慰人心。現(xiàn)在的我,需要這樣的撫慰。
就這樣唱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個小時,又似乎是兩個小時,也可能更久,太陽都要落山了。忽然,一個外貌比較好看的女生跑了過來。
“你好!你是,你是Star Says嗎?”
“我是?。 蔽腋械郊?,竟然能在這里遇見粉絲!居然真的有人會在秋季來海灘!
“給我簽個名吧!”她激動地掏出一張筆記紙和一支圓珠筆,上面寫的是我的歌詞,“我很喜歡你的吉他,還有你的歌詞,非常感動我!”
她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但我能感受到她對我、梁彥信,以及我們的音樂有多么喜愛。
“好!”我信手接過并簽名。
“謝謝!”她接過我的簽名,“那個,我有個不情之請?!彼哪樣行┘t。
“什么?”
“那個,我已經(jīng)十九歲了,所以……”
“啊,那種事啊,我今天暫時沒心情。不過,我們可以加個微信,保持聯(lián)絡(luò),如果你魅力足夠的話,我也許會喜歡上你哦!”
“嗯!好的!”她把微信二維碼展示給我,并在我掃碼后迅速通過了驗證。
“謝謝!我先回去了!以后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的!”她說完,一邊尖叫一邊害羞地跑開了。
“她究竟是不是喜歡我們的音樂啊……”我有些犯嘀咕,“但我也不帥啊,除了這點小才華還有什么值得人愛的?!蔽易猿暗?,看著海和天空。
海浪把夜色帶到岸上來,在這被海水洗凈的夜色下,一切愉快和不愉快都在溶解。
遠處是漁家燈火,更遠處是城市之光。
作者簡介:
于瀟涵,山東濰坊人。2000年生于安丘,15歲進入濰坊一中國際部讀高中,18歲前往加拿大,就讀于約克大學,也曾在韓國、日本、美國游歷。在約克大學,曾加入華人留學生社團“YCSA”并在宣傳部負責文案工作。16歲起開始寫作詩歌和小說,高中時以“神龍才子”為筆名在天涯網(wǎng)站和SF輕小說網(wǎng)站、微信公眾號“靜夜星語”上連載小說《我愿滿天繁星》九萬字,其中在SF網(wǎng)站發(fā)布的內(nèi)容收錄于百度百科。并在B站上以動態(tài)形式發(fā)布作品200首左右。2021年,其詞作《蝶戀花·春游東湖櫻園》被B站400萬粉絲up主“戴建業(yè)老師”選入“寫詩鬼才”系列視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