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的審判》是我以“太原”為地標(biāo)寫的第三個小說,算是定制。也就是說,我曾經(jīng)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游走于太原過去的時光,我去與形形色色的人相見(不管他們愿不愿意),去聽他們的故事,品他們的生活,揣測他們的人生。這樣,我的游走,就變成了一種接近,一種聆聽,一種發(fā)現(xiàn),一種構(gòu)建。當(dāng)然,游走中我最為期待的是一一意外。因為這時的意外,與通常說的靈感或照亮小說創(chuàng)作之路的靈光完全不同,實際上它是一種推翻,是對預(yù)設(shè)的否定。幸運的是,這樣的意外我遇到不少。
這個小說以“審判”為主脈絡(luò)。湖邊,只是一個地理方位。但我希望讀者能從中讀出一些隱喻,一次重大歷史事件,被囿于一個禮堂,禮堂旁就是一個沉靜到可以映照人心的湖,這樣的構(gòu)建本身不就是隱喻嗎?隱喻著里與外,緊張與閑散,隱喻著人們對待歷史的態(tài)度。
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的難點,是小說家如何穿透歷史包漿去呈現(xiàn)真實。真實接近于客觀,可是從內(nèi)心出發(fā),又歸于內(nèi)心的小說家,又只能借用虛構(gòu)主觀地抵達。這是一種悖論,但也是小說魅力所在。因此,歷史一旦進入小說,就成了小說家一己之見的敘事。
但不能說,這種敘事就毫無價值。讓歷史事件進入小說,是歷史事件的再生或重塑,是種存續(xù)。就這個小說來說.核心事件是扎實的,只不過它是以白紙黑字的形式,以嚴(yán)謹?shù)膽B(tài)度,被存放在檔案館里了。作為小說家,我只是不想看著它靜靜地躺在那里,沉睡,沉睡,沉睡,一直沉睡到被人們徹底遺忘。
對存在的遺忘是件可怕的事。我在文瀛湖畔就親眼看到過,兩位老人坐在萬字樓旁的長椅上,談起山西飯店的位置原來曾是海子邊大禮堂,卻說不出大禮堂發(fā)生過什么故事時,眼睛里縈繞著的那種空茫。
當(dāng)然,面對歷史事件,小說家總是面露難色的,因為無論多么不相信包漿,無論能找到多少關(guān)于事件的文字與影像資料,一旦涉及細節(jié),小說家就會感到力不從心。時間實在像個篩子,它總是讓歷史變得越來越簡約,有時甚至連人物都能簡約到好與壞兩個標(biāo)簽。可是小說家不能那么干,因為小說家總是相信人心的復(fù)雜,人心的隱秘,小說家還有個重要任務(wù),就是尋找真正的人。因此,在慢慢翻開那些歷史人物的筆供或回憶性文章時,每一頁,每一段,甚至每一個文字,就都變得沉重起來。我相信,如果小說家的眼睛是一把針錐,那就一定能從中扎出血淚與叫聲來。
最近看到網(wǎng)絡(luò)上有個說法:一張0.1毫米厚的紙,對折42次,厚度可以超過地球到月亮的距離;對折103次,厚度能超過宇宙的直徑,達到人類目前可觀測到的宇宙極限。那么遺忘呢,尤其是對那些重要事件,我覺得,每一次遺忘,實際上就是一次折疊。從這個意義講,《湖邊的審判》單從構(gòu)成“太原故事”的角度講,也是有其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