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許多人都讀過這樣一個童話:饑腸轆轆的兄妹倆迷失在森林深處,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座由糖果做成的房子,但卻不知那是吃小孩的女巫所設的誘餌。不幸被抓后,他們憑借機智與勇敢最終戰(zhàn)勝女巫成功逃脫。這便是格林兄弟創(chuàng)作的《糖果屋》。根據(jù)其故事改編的歌劇《漢塞爾與格蕾泰爾》由德國作曲家恩格爾貝特·洪佩爾丁克創(chuàng)作,其妹妹阿德爾海德·韋特撰寫劇本并于1893年首演。該作品具有優(yōu)美旋律以及令人難忘的場景和明快、幽默的敘事風格,被視為世界上最受歡迎的兒童歌劇之一。
2024年恰逢作曲家洪佩爾丁克170周年誕辰,中央歌劇院舞臺版《漢塞爾與格蕾泰爾》,于7月6日、7日晚,由袁丁執(zhí)棒中央歌劇院交響樂團、歌劇團、合唱團,導演施晶芙、舞美設計常煒攜手中央歌劇院舞臺美術設計制作中心,在中央歌劇院劇場打造了一場超夢幻又帶有酷感的童話盛宴——這也是該劇舞臺版的中國首演。劇中格蕾泰爾由女高音李晶晶和李昊媛飾演,漢塞爾由女中音李楠和楊光飾演,女巫由女中音楊麗與楊金霞飾演,母親是女高音王曄飾演,父親由男中音耿哲和王藝清飾演。
我本人觀看的是6日場,當日的組合為李晶晶、李楠、楊麗、王曄及耿哲。歌者的唱功毋庸置疑,在表演上也可以說是個個出色。首先是漢塞爾與格蕾泰爾這對兄妹,從外形上很符合人物設定——漢塞爾卷曲的紅發(fā)和格蕾泰爾棉花糖一樣的花苞褲令人過目不忘;孩子的頑皮在第一幕就得到體現(xiàn),他們多數(shù)時候很友愛,但彼此的較量也可以說來就來,剛剛還在一起唱歌跳舞,受到媽媽責備又馬上互相指責且大打出手,貼近生活的表演令人感到親切。兄妹倆在《跳舞的二重唱》中又唱又跳,很有樂觀精神。
李晶晶充分展現(xiàn)出小女孩的靈氣,她歌聲清脆動作可愛,開場時她唱的“蘇珊呀蘇珊是誰在喊,那胖鵝光著腳它沒有鞋穿……”是一首德國民歌。在面對女巫囚禁了哥哥的處境中,格蕾泰爾展現(xiàn)出機智勇敢的一面。她想辦法和女巫周旋,偷念咒語希望救出哥哥,發(fā)現(xiàn)女巫視力和聽力都不太好就對其連哄帶騙,最主要的是知道了女巫的陰謀并反將其推進了爐子。
許多西方歌劇中女中音的一個特殊作用就是飾演男童的角色,李楠在演唱和角色表現(xiàn)上是無可挑剔的,飾演哥哥的她將半大男孩的特點表現(xiàn)到位,觀眾看到的是一個帶著孩子氣又有所成長的人物形象。李楠也展現(xiàn)出漢塞爾的聰明和勇氣,譬如在森林中保護妹妹、與妹妹分享美味甜品、在女巫檢查胖瘦時用骨頭代替自己、反復試驗咒語最終打開牢籠、同妹妹齊心協(xié)力戰(zhàn)勝了邪惡,等等。兩人的表情和肢體語言都非常符合孩子的特性,那種天真可愛的氣質(zhì)被精準展現(xiàn),整部戲兩人配合默契,在大量的動作和調(diào)度中保持平穩(wěn)演唱也實屬不易。
在歌劇《漢塞爾與格蕾泰爾》中,編劇將原作中的繼母改編成了親生母親,兄妹倆應母親的要求進森林摘草莓導致迷路,而非故意被拋棄。摒棄了狠心的后母形象之后,整個故事也變得溫馨。這位母親只是因過分操勞而顯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面對孩子的調(diào)皮和酗酒的丈夫,她的崩潰值得同情。王曄將人物情緒的不穩(wěn)定以及得知森林有危險后的悔恨與焦急完全演繹了出來。她與耿哲的配合也值得稱贊,令人印象很深的是二人在交流中順勢跳起了探戈,滑稽的舞步讓觀眾忍俊不禁。耿哲飾演的父親形象帶有一些醉漢的笨拙感,但耿哲為這個劇中形象賦予了一些驚喜。舞臺上孩子被打發(fā)出去,母親的悲傷剛剛安靜,父親的歌聲便從身后突然響起。所有人轉身去看,這個大肚子男人醉醺醺地順著觀眾席的通道走下臺階,一邊引吭高歌一邊踉踉蹌蹌來到觀眾身邊,走兩步停一下,還要請觀眾幫忙拿酒壺——原來,這是為了展示一個小才藝,小魔術立刻贏得全場的驚嘆和熱烈掌聲。父親卻若無其事,又拿起酒壺回家去了。如此近的距離,觀眾不僅可以看清演員的樣貌,還好似聞到了其身上濃重的酒味兒。父親雖有點宿醉,但頭腦清醒,是他及時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不在家中,并同妻子一起出去尋找。雖然這對夫妻只出現(xiàn)在第一幕及結尾處,但是人們對他們的印象仍然是深刻的。
楊麗飾演的女巫,笑聲尖利驚悚,造型復雜且夸張,整體是一只鳥的外形,身披厚重暗淡的羽毛,彎腰弓背面目猙獰,還有爪子一樣的手腳。厚重的妝造掩蓋不住楊麗深厚的表演功底,她不僅唱詞清晰、音調(diào)鮮明,還將女巫的貪婪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騎的與之極不相稱的“迷你小三輪”,舉起的巨型魔法棒(遙控器),甚至是和小妖們跳的舞蹈,都為舞臺增添了別樣的樂趣。
舞美設計的變換,也使得整場演出充滿了魔幻色彩。破舊卡車改裝而成的滑梯房子滿是鐵銹和涂鴉,漢塞爾與父親都從上面滑下來過,這是否表示著童年對每個人的重要性?第二幕的森林深處場景更復古酷炫,蒸汽朋克風格的布景填滿整個舞臺。三棟歪歪扭扭的怪屋上,各有一對變形的圓窗戶,它們暗淡時是扭曲的時鐘,明亮時又是可怖的眼睛。房子外墻被許多齒輪、儀表、金屬管道所包圍,這些大小不一雜亂無序的機械零件,給人以神秘和頹廢感。燈光以素描般的筆觸在房屋上投上陰影,增加環(huán)境的奇幻色彩。與之形成明顯反差的是第二幕第三場,此段落表現(xiàn)孩子們被帶入夢鄉(xiāng)。當原本的舞臺慢慢向后退去,天使們的世界從地下漸漸浮出。場景明亮透白,大量煙霧及搖曳的通天光柱制造出仙境氛圍。幾位天使身著的銀白色服飾閃閃發(fā)光。光球四處散落,還被她們捧在手中玩耍,最后光球升上天空與頭頂?shù)木薮笤铝两幌噍x映。在云霧繚繞中,在音樂舒柔的承載下,孩子們猶如進入到另一個星球般體會夢幻的美妙。暫時的抽離感,也滋養(yǎng)了觀者心中的寧靜。
本劇可謂細節(jié)滿滿,我個人也十分喜歡這些設計。通過多媒體、燈光、音效及道具的綜合匹配,隨音樂主題的變化豐富舞臺維度增加氛圍渲染。從“漢塞爾與格蕾泰爾”文字上滴下的蜜汁開始,甜蜜的氛圍就已有所啟示。之后被糖果氣球帶著飄來的糖果房子、兄妹倆走向魔鏡一樣的“任意門”、彩云鋪滿天空、森林深處幻化的可怕預兆(烏云閃電、蝙蝠黑鳥,從泥土中伸出的手)、如咒語般由群鳥組成的“HELLO”字樣……奇幻的畫面接踵而來。當迷霧濃煙與彩色泡泡出現(xiàn)時,多媒體同時釋放相關元素與現(xiàn)場的實物裝置搭配展現(xiàn)。同樣的布景下,起初是七彩樂園般甜蜜歡樂的地方,突然冷光頻閃,轉瞬間又似禁地般暗淡陰森充滿危險與恐怖。
其實我對女巫的出場是比較期待的,在童話中她們基本是反派,一些標配成為其代表形象——身著長袍頭戴巫帽,手拿魔法棒騎著掃把,屋里還有水晶球和一口熬制魔藥的大鍋。本劇中的女巫也是這樣嗎?幕布上曾一度出現(xiàn)許多類似的剪影。為了突出戲劇效果,音響組在觀眾席后方設置了環(huán)形音箱,讓女巫的聲音先聲奪人,從觀眾身后快速由左到右穿過,制造出未知的緊張效果,這似乎也是對其即將出現(xiàn)的預告。經(jīng)過一系列的鋪墊,女巫卻騎著兒童電動車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她起身后,可以一眼辨別出女巫有著鳥的外形,這時才回憶起從很早開始大幕上就多次有鳥的意象掠過。這些有趣的細節(jié)設定,給我?guī)硪环N“周圍處處有機關”的感覺。給我同樣體驗的還有:滿場亂跑的糖果小車、可以轉動的迷你摩天輪、房子旁邊彈出的巨大棒棒糖、觀眾席間隱藏的泡泡機、從冒著熱氣的巫婆的大鍋中涌出的魔法泡沫、爐子里面的濃濃煙霧……種種設計,為劇情的需要增添許多趣味性。
德語原文演唱、中文字幕,本來是歌劇演出的正常形式,但作為主要受眾的兒童來說可能在觀賞體驗上有一定挑戰(zhàn)。因此,開場前特意為觀眾進行了導賞。而演出中和觀眾有互動的不光是父親這個角色,仙子也是時而出現(xiàn)在臺上時而降臨于臺下。女巫被烤成餅干,天使們便跑下來給孩子們發(fā)包裝好的小餅干。這些應該都是導演為了增加小朋友的觀演沉浸感所做的設計。頻繁的互動,使孩子們在將近兩小時的演出中始終保持著興奮狀態(tài)。
作為瓦格納同時期的作品,歌劇《漢塞爾與格蕾泰爾》的演奏難度其實很高,雖然是一部兒童題材歌劇,但它十分精致。它的音樂線條緊湊、節(jié)奏明朗、旋律生動,對人物刻畫活靈活現(xiàn),每一個音符都充滿靈性,缺一不可。我們可以從中聽出一些作曲家與瓦格納的淵源。指揮袁丁精準地把握了作曲家嚴謹?shù)倪壿?,收放自如地將樂團與舞臺和演員間的配合緊密連接,使作品的核心底蘊被扎實透徹地表達出來。
本場演出給我的整體印象是一個“活”字。它的音樂鮮活、舞臺靈活、表演活潑、互動活躍、觀者快活,將一部高水平的兒童歌劇作品所具有的藝術沉淀與外化效果全部展現(xiàn)。童話主題歌劇因其特殊性,對于主創(chuàng)團隊是有挑戰(zhàn)的。中央歌劇院版的《漢塞爾與格蕾泰爾》以高質(zhì)量團隊的精心打造及通力合作,做到了讓孩子不僅看得懂而且很喜愛。觀演過程中我總能聽到孩子們情不自禁地贊嘆和尖叫。在這個精彩奇幻的美妙夏夜,讓螢火蟲的光點陪伴孩子進入一場甜夢,夢里應該還會出現(xiàn)魔力光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