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管弦樂隊正式回歸音樂劇演出了嗎？最近星光熠熠的《理發(fā)師陶德》（Sweeney Todd）、《亞瑟王庭》（Camelot）和《行進》（Parade）的百老匯復(fù)排版避開了百老匯的常態(tài)，再次擴大的現(xiàn)場管弦樂隊，讓人回想起百老匯的黃金時代。當然，它們的制作成本更高；但同時，這也成為一個賣點。

“制作人似乎已經(jīng)重新認識到，管弦樂隊實際上可以為劇院提供很多東西，” “演藝圈大滿貫”（EGOT）獲獎?wù)吖芟覙逢犞笓]喬納森·圖尼克（Jonathan Tunick）說。

可以說，幾十年來，很少有其他在世的編曲家會更密切地關(guān)注百老匯劇院里不斷變化的樂隊面貌。喬納森·圖尼克在管弦樂隊規(guī)模依舊龐大的時候就開始關(guān)注這個行業(yè)；后來當音樂劇里的樂隊編制越來越萎縮時，他也為此改編過樂隊縮減版本的編曲?，F(xiàn)在，在一個有趣的制作中，圖尼克實際上正在擴大他舊作的樂隊編制。史蒂芬·桑德海姆（Stephen Sondheim）和休·惠勒（Hugh Wheeler）的《小夜曲》（A Little Night Music）于6月27日至29日在林肯中心（Lincoln Center）舉行一系列音樂會，這次將有一支交響樂團的加入——確切地說，是53名演奏者！演員陣容也很強大，包括歌劇明星蘇珊·格雷厄姆（Susan Graham）、辛西婭·埃里沃（Cynthia Erivo）、瑪莎·梅森（Marsha Mason）、舒勒·漢斯萊（Shuler Hensley）、露絲·安·邁爾斯（Ruthie Ann Miles）等。

喬納森·圖尼克憑借為莫里·耶斯頓（Maury Yeston）1997年音樂劇《泰坦尼克號》（Titanic）的26首樂曲（如果算上舞臺上的弦樂三重奏，則為29首）配器而獲得托尼獎——該劇很快將會在紐約復(fù)排上演，復(fù)排版完全沿用了圖尼克當年的配器。但圖尼克在職業(yè)生涯的早期就因1968年的《諾言，諾言》（Promises， Promises）而聲名鵲起。按照今天的標準，你可能不會稱其特別具有革命性。但在當時，圖尼克將作曲家伯特·巴查拉赫（Burt Bacharach）標志性的錄音棚音效帶到百老匯劇院的舞臺上，這種能力是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這是第一次在樂池里用共振板單獨混合樂器的演出。

接著， 1970年代桑德海姆音樂劇代表作《伙伴們》（Company），鞏固了圖尼克作為百老匯頂級管弦樂配器家之一的地位。他成了桑德海姆的首選編曲家，參與了1970年代哈爾·普林斯執(zhí)導的所有音樂劇，這些作品改變了音樂劇界的面貌：《伙伴們》、《富麗秀》（Follies）、《小夜曲》、《太平洋序曲》（Pacific Overtures）、《理發(fā)師陶德》和《我們曾經(jīng)的歡樂時光》（Merrily We Roll Along）。這些都是以大型管弦樂隊為特色的原創(chuàng)作品。

然而，當這些作品在十年或二十年后復(fù)排時，圖尼克被重新請出山，以縮減他早期編配版本的樂隊編制。1993年，倫敦重新上演的《理發(fā)師陶德》有了一個新的九人配器版；而1995年的百老匯復(fù)排版《伙伴們》樂隊只有八人的編制。

許多百老匯管弦樂隊通過使用一定的技巧，來幫助較小規(guī)模的樂隊聽起來有大樂隊的效果。增強鍵盤的編配就是其中一個手段。一個完整的弦樂組可能需要10到20人。在許多更新、更小的管弦樂隊配置中，則采用了一位鋼琴家在合成器上安裝一個弦樂補丁包。

但圖尼克從未試過這種辦法。“試圖讓個別的演奏者與一個完整的管弦樂隊競爭是徒勞的，”他說，“接受你所能調(diào)配的所有樂器是一個更現(xiàn)實的主意?！?/p>

這一點在圖尼克對桑德海姆的《拜訪森林》（Into the Woods）的樂隊編配中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以今天的標準來看，首演的版本中樂隊有15名演奏家，配器相當龐大。不過，在當時卻感覺很小。圖尼克將弦樂組降低到最小的配置——兩把小提琴、兩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和一把低音提琴。圖尼克沒有讓這個六人的小團體聽起來很滑稽，而是讓他們成為創(chuàng)造音樂劇童話世界的最大助力。史詩般的大型弦樂團固然很棒，但是當你聽到小紅帽在《現(xiàn)在我知道了》里小弦樂合奏親密地融入音樂中，瞬間讓人仿佛置身于19世紀德國森林中祖母古樸的小屋之外。

圖尼克的小樂隊編排技巧絕對不是言過其實。他的小樂隊版《我們曾經(jīng)的歡樂時光》——首演版本有20名樂手，而目前的復(fù)排版本只有13名——獲得了2024年托尼獎提名。

但是當面臨擴大樂隊編制時，圖尼克會做什么呢？

這首“不太小”的《小夜曲》實際上是圖尼克自己的創(chuàng)意?！昂荛L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認為有適合音樂會版或是在歌劇院演出的音樂劇。他們應(yīng)該有適當?shù)墓芟覙逢牼幹?，能夠充分利用歌劇或交響樂隊。”他對此解釋說。

根據(jù)英格瑪·伯格曼（Ingmar Bergman）的電影《夏夜的微笑》（Smiles of a Summer Night）改編的音樂劇《小夜曲》是一部浪漫喜劇，講述了三對看似不般配的戀人，他們在目前的關(guān)系中都感到不安。當所有人被邀請到一個富麗堂皇的鄉(xiāng)村莊園度過周末假期時，似乎有什么事情在醞釀之中。當太陽下山后，漫長、夢幻、多情的夏夜為他們微笑，他們幾乎在不知不覺中找到了最好的伴侶。桑德海姆的托尼獲獎配樂家喻戶曉，該劇于1973年在百老匯首演后，可能最出名的是劇中對愛情殘酷諷刺的憂郁頌歌《小丑上場》（Send in the Clowns），卻不怎么受電臺歡迎。戲迷們也會認出桑德海姆最喜歡的作品，如《每一天都有一點死亡》（Every Day a Little Death）、《鄉(xiāng)村周末》（A Weekend in the Country）和《米勒的兒子》（The Miller’s Son）

圖尼克說，桑德海姆對配器的最初指示是，他希望音樂聽起來像飄來的香水味道。“這讓我覺得它有一種色情和有點神秘的特征，對我來說，這意味著我需要一個規(guī)模合適的弦樂伴奏?！甭犅牎渡钜谷A爾茲》（Night Waltz）中華麗的弦樂，或者《私通》（Liaisons）中開場的鋼片琴，這都是圖尼克給出的桑德海姆想要的東西。

《小樂曲》的初版編排配器從來就不算少，需要25名演奏者。但這并不意味著沒有進一步的目標。2021年桑德海姆去世后，復(fù)排版的編配才擴大了樂器規(guī)模。但這位傳奇的作曲家兼詞曲作者在他的有生之年看到并聽到了圖尼克做過類似的工作——圖尼克將《拜訪森林》和《理發(fā)師陶德》的樂譜改編成更大的電影伴奏版。

圖尼克說，大型百老匯管弦樂團和交響樂團的主要區(qū)別在于木管樂器。在交響樂團中，長笛、雙簧管、單簧管和巴松管各有兩個。而在百老匯，幾乎總是只安排兩名木管樂手以節(jié)省開支和場地。有時候，一個管弦樂團中可能需要三名木管演奏者，每個演奏者在整個晚上演奏多達四到五種樂器。

“這意味著百老匯的管弦樂隊不得不學會‘作弊’”， 圖尼克說。“如果你正在接近一個音樂段落，需要有兩個雙簧管和兩個巴松管來演奏一系列和弦，可你僅僅只有一支單簧管，這時候你就需要用單簧管演奏來‘偽裝’自己。”當管弦樂隊真的非常小的時候，事情會變得更加古怪——木管樂手也經(jīng)常薩克斯管來充當銅管樂器的音效。

現(xiàn)在，為一個完整的交響樂團配樂——圖尼克說這改變了一切?！拔也辉購摹驗槲易霾坏剑荒芟胂胛夷茏鍪裁础慕嵌葋韺Υ恳欢我魳?，而是用‘我能做到，我已經(jīng)做到了’來面對它。\"

至于這對我們作為觀眾所聽到的內(nèi)容產(chǎn)生了何種影響，可能有點難以用語言表達出來。想想一盒8色蠟筆和一盒64色蠟筆能做什么。它們畫出的兩幅圖可能是描繪同一件事——它們甚至可能驚人地相似——但后者讓你有機會去改進和添加細節(jié)，而這用8色的蠟筆是做不到的。

圖尼克認為，這一切都與比例有關(guān)。他解釋道：“當獨奏長笛在管弦樂隊中占100%時，這與演奏相同音符的獨奏長笛只在管弦樂隊占2%是非常不同的?！睋Q句話說，在一個龐大的管弦樂隊中，長笛獨奏的影響比在一個較小的團體中更大，因為獨奏與整個樂團合奏之間的對比要明顯得多。

類似的情況也發(fā)生在弦樂部分，與較小的百老匯管弦樂隊相比，弦樂部分通常是人力增加最多的部分，即使不一定改變他們演奏的大部分樂譜，一大群的弦樂與形單影只的聽上去肯定不同。正如圖尼克所說：“20把小提琴輕柔地演奏，比一把小提琴聽上去更柔和，也更豐富多彩?！薄缎∫骨返陌倮蠀R原版演出時，樂池里有11位弦樂手。而即將舉行的音樂會將有多達30位弦樂手參加。

圖尼克最近剛剛聽了即將舉行的音樂會的排練，他表示，在交響樂團中的突出表現(xiàn)是阿姆費爾特夫人夢幻般的《私通》和卡爾·馬格努斯浮夸而莊嚴的《贊美女性》（In Praise of Women），尤其是后者，用整段的弦樂演奏出波洛奈茲風格的軍樂。

但是，圖尼克透露，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新配器的最大優(yōu)勢之一是其擴展的銅管部分?！缎∫骨返臉纷V不是很沉重。圖尼克專注于實現(xiàn)桑德海姆所要求的那種神秘感和色情感，而銅管樂器其實不太適合那里。

盡管這并不意味著一個完整的銅管樂器組在需要的時候不能產(chǎn)生影響。圖尼克說：“這里沒有太多東西，但起碼能有選擇?！彼D(zhuǎn)述了斯賓塞·特雷西（Spencer Tracy）關(guān)于凱瑟琳·赫本（Katharine Hepburn）的那句名言（諷刺的是，赫本曾是桑德海姆在紐約的鄰居）。

圖尼克最喜歡的是高潮迭起的器樂版《小丑上場》，在故事到達浪漫而感性的尾聲時，整個管弦樂隊演奏了高昂的旋律——圖尼克說，桑德海姆過去曾稱之為“馬克斯·斯坦納時刻”（ Max Steiner moment），這位被稱為“電影音樂教父”的作曲家憑借《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和《卡薩布蘭卡》（Casablanca）獲得奧斯卡獎。隨著圖尼克新的、增加編制的編排，《小丑上場》成為一個完美的“馬克斯·斯坦納時刻”例子。

但是，《小夜曲》并不是桑德海姆唯一具有改編成交響樂可能性的樂譜。圖尼克說，這些大型重新配器的最初想法總是與桑德海姆的至少兩部音樂劇有關(guān)。另一個？“當然是《理發(fā)師陶德》！”圖尼克感嘆道。這部音樂驚悚片已經(jīng)成為交響音樂會舞臺和歌劇院的最愛，也是獲得管弦樂擴大編配的自然選擇。盡管我們剛剛在百老匯重新上演了這部作品，但并未見到圖尼克的完整原創(chuàng)配器，然而顯然未來可能還會有更多的制作版本出現(xiàn)。

當被問及是否很快就能為《理發(fā)師陶德》舉辦類似的交響音樂會時，圖尼克引用了《拜訪森林》中的女巫的一句臺詞：“有可能。非常非常有可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