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莫京生站在18樓的陽臺上，望著浩瀚的天際，內(nèi)心如海水般潮起潮落。他剛剛從新聞里看到，哈雷彗星本月初在抵達遠日點（即離太陽最遠的點）后開始“調(diào)頭”，踏上返回太陽系的歸途。根據(jù)測算，哈雷彗星將于2061年7月28日過近日點（即離太陽最近的點）。也就是說，在2061年7月末的一天，人類的肉眼才能看到哈雷彗星的身影。

作為一個天文愛好者，莫京生內(nèi)心充滿了激動。他在心里算了一下，現(xiàn)在是2023年12月，自己剛剛47歲，2061年，也就是38年后，自己已經(jīng)85歲。那時候，自己已經(jīng)年邁，記憶倒退到極點，皮膚松弛，手上和臉上長滿了老年斑，行動或許已經(jīng)不便，只能依靠拐杖或者是輪椅待在陽臺上。不，到時候，要讓家人帶他去郊外，找尋一片開闊地，去看哈雷彗星回歸。他相信，哈雷彗星回歸的時候，場景一定很是壯觀。

76年，哈雷彗星每隔76年會回歸一次。76年，對人類來說太過漫長，漫長到很多人都活不到這個數(shù)字。陽光灑滿陽臺，雖是冬日，莫京生感到陽光帶來的溫暖。他撫摸了一下手邊的天文望遠鏡，這東西，能讓他了解很多宇宙的奧秘呢。

很多時候，也就是在莫京生心情很糟糕之時，他就會想到宇宙那些旋轉(zhuǎn)的星球，心情當時一下子豁然開朗。相比較那些星球，人類何其渺小，世間那些糟心的事情又算什么事情呢。

47歲，中年人生，對他來說，這幾年已經(jīng)感覺到做有些事情已是力不從心，再沒有二十幾歲到三十幾歲時候的激情。

身體也不如以前。年輕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感冒發(fā)燒過，這幾年，氣溫稍微有些變化，他就會感覺到身體的一些不適。

莫京生在一家事業(yè)單位工作，平時工作清閑。常年坐辦公室的原因，讓他的腰部出了一些毛病。有一次，腰痛得受不了，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告誡他，腰椎間盤突出，還有骨刺，長期不活動造成的，要勤活動，比如說，跑跑步，做一些有氧運動。

回去以后，他再上班，不再依賴在那把舒適的靠椅上，工作一會兒，就站起來在辦公室里來回走走，或者是捶著腰部望著窗外的綠植發(fā)一會兒呆。

他是一個不喜歡運動的人，不會辦卡去健身房，也不會像那些喜歡運動的同事那樣，繞著風景湖一走就是一圈，一兩萬步的行程。

在家里的陽臺上，他有時候站在天文望遠鏡后邊，一站就是幾個小時。妻子吳書俠埋怨他，說他就像個僵尸，太固執(zhí)己見了，太沒有情趣了。

他知道，吳書俠的怨言何止這些，在和吳書俠行使夫妻義務(wù)運動的時候，他大多時候也是僵得如同一根木頭。在吳書俠興趣正濃的時候，他頹然翻身下來。吳書俠的哂笑有時候讓他無地自容，但是轉(zhuǎn)身，來到陽臺，眼睛從天文望遠鏡望向太空的時候，內(nèi)心又是陡然的豁達。他轉(zhuǎn)身跟吳書俠說，你看這浩瀚的宇宙，我們?nèi)祟惡纹涿煨。?/p>

吳書俠自然心生不快，嗔罵一句，渺小你個頭！蒙了被子，不再理他。

自從看到哈雷彗星回歸的日期以后，莫京生的內(nèi)心就滋生了一種信念，好好活著，一定要把身體搞好。他的大腦里甚至已經(jīng)繪出了一幅在自己耄耋之年，帶著家人仰望星空，觀賞哈雷彗星回歸的場景：在郊外一片開闊的草坪地上，他們一家人搭了帳篷，他拄著拐杖，身后跟著他的妻子、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女兒、女婿、外孫……他們一大家人，坐在草坪上，仰頭望著星空。哈雷彗星拖著長長的彗尾來了，夜空一片明亮，他激動地和家人觀賞哈雷彗星的壯觀回歸。他的家人們，歡呼著、雀躍著，把他圍在中間。莫京生那一刻，就感覺到自己仿佛是一個英雄，仿佛回到了青年時代。那一時刻，他的眼睛里盈滿了淚水，身體仿佛煥發(fā)了青春，他扔掉手中的拐杖，昂首長嘆，哈雷彗星，你回來了！我終于等到你了！

莫京生，你在那愣什么呢？吃過飯，嘴一抹，手一推，碗筷也不洗，地也不拖，垃圾也不倒，有你這樣的男人嗎？吳書俠尖利的吼聲傳來，莫京生打了一個顫抖，說實在話，他從心里還是有些懼內(nèi)的。

吳書俠的聲音有時候太大，在廚房間說話，左鄰右舍應(yīng)該都能聽到。雖然住在18樓。莫京生還是要臉面的，下樓出門的時候，他不想面對那些鄰居看他時復雜的表情。

他從85歲時觀賞哈雷彗星回歸的場景中歸來，且爽快地應(yīng)了一句，來了來了，老婆大人莫生氣，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

莫京生心里說，從今天開始，我不能生氣，經(jīng)常生氣的人，影響壽命，我還要活到85歲看哈雷彗星回歸呢。

吳書俠也是難得一見莫京生今天如此爽快，去，把廚房里的垃圾倒了，回來把地拖一拖。

莫京生不光是一個天文愛好者，也是一個文學愛好者，他業(yè)余寫過不少文章。比如說，前幾年他就很關(guān)注手機問題，往大了說就是電子產(chǎn)品問題。當代電子產(chǎn)品對青少年的影響問題。據(jù)統(tǒng)計，現(xiàn)在全國未成年人經(jīng)常上網(wǎng)玩電子產(chǎn)品的人數(shù)有一億多。他痛心疾首，想通過文字呼吁一下社會，多關(guān)注一下這個社會問題。兩年前，他在K城晚報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有多少人陷入手機控的窘局》的隨筆，那篇文章四五千字，整整一個版面，他以為那篇文章發(fā)表以后，會引起市民的關(guān)注。

文章發(fā)表后的第二天，他坐公交車去市內(nèi)辦事，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還是捧著手機在看，刷短視頻的、看電子書的、打游戲的。他甚至看到了有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正在跟他媽媽爭手機。莫京生內(nèi)心感慨一聲，那篇文章發(fā)在紙質(zhì)的報紙上，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看報紙呢。他記得20世紀八九十年代，無論是坐公交，還是在火車站候車，很多人都是捧著書本或報紙在看呢。

莫京生心說，這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電子產(chǎn)品的出現(xiàn)畢竟利大于弊，只能坦然面對了。

后來，他根據(jù)自己的切身體會寫了一篇七千多字的小說，小說的題目叫《羸弱之光》，寫手機對現(xiàn)代人的影響，寫一個中年男人面對手機的困惑，寫現(xiàn)代人每天不分晝夜面對手機帶來的身心俱憊，小說結(jié)尾，他寫到那個主人公在深夜里聽到警車長鳴的時候，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一種微顫。小說發(fā)表在一家市級文學期刊上，公眾號推出來以后，點擊量只有幾百人，讓莫京生很失望。

再后來，作為一個從鄉(xiāng)村出來的K城知名作家，莫京生被家鄉(xiāng)小學邀請去給學生們做了一次講座。莫京生事先準備了講稿，講稿的題目叫《感恩、閱讀和手機》。那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他很光鮮地坐在家鄉(xiāng)小學操場前的講臺上，身旁是小學校長和家鄉(xiāng)的村支書。身后還拉著一條長長的條幅，條幅上寫著：情系故里，榮歸母校，歡迎作家莫京生先生蒞臨木頭村小學。

那次，莫京生給家鄉(xiāng)木頭村小學的孩子們講到了幾個話題，對父母、老師、國家要心存感恩之心。要多讀書，寫作才能有所上進。然后就談到了手機問題。他呼吁家鄉(xiāng)的孩子們，少接觸手機和電子產(chǎn)品，手機看時間長了，對眼睛有影響，對身心有影響。

他發(fā)現(xiàn)，那些孩子們望著他時的眼睛都亮亮的。莫京生知道，他的一番講解，已經(jīng)深深地印在了一些孩子的心里。他的那次講座，肯定會對一些孩子的人生影響深遠。

講座結(jié)束的時候，有幾個四五年級的學生，帶著她們寫的“作品”找到莫京生，請他給予指教。學校的老師幫莫京生收下了那些學生的文章，莫京生拿著那些孩子寫的文章說，回去，我會認真看的。

莫京生心說，這幾年來，我呼吁的關(guān)于電子產(chǎn)品問題，終于得到了一些回應(yīng)。他回去以后翻看了一下那幾個女學生的文章，竟然都是寫看網(wǎng)絡(luò)小說的體會，有些還是仿照網(wǎng)絡(luò)小說的語言。

莫京生的心那一刻頓時涼了半截。

哈雷彗星還要38年后才能踏上歸途，莫京生決定要好好活著了。少生氣，莫生氣。少堵心，不堵心。那天，他特意去醫(yī)院把身體全面查了一遍，找認識的醫(yī)生看了看，醫(yī)生拿著那些檢查單說，老莫，你當前的身體處于亞健康狀態(tài)，你要經(jīng)常鍛煉鍛煉，不要久坐，不能生氣。心情要豁達，凡事要想開。

莫京生說，不生氣，以后天大的事情我也不會生氣了。跑步，從明天開始，我就鍛煉身體。

莫京生的女兒上高中了，學校距離他住的地方有三十里路，學校不提供住宿，都是走讀，這樣，莫京生每天都要開車接送女兒上學了。

早上六點五十到校，晚上九點二十放學，莫京生的心里開始哀嚎起來。自己業(yè)余寫作的時間首先被剝奪了，早上睡懶覺的習慣被改變了，晚上想喝點小酒的愛好只能改在周日晚上了。

要命的是，16歲的女兒，即便上了高中，手機和平板，每天放學后也是機不離手，周末更甚，刷短視頻能刷到凌晨。

莫京生感覺受到莫大的侮辱，自己多年來一直呼吁手機對青少年的影響問題，自己的女兒竟然是最好的例子，對手機的依賴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她的學習，初中三年，女兒初一時成績還可，到了初三竟然直線下降，只考了個普通高中。究其原因，跟經(jīng)常看手機帶來的影響不無關(guān)系。

莫京生感覺到胸悶、氣短，這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以后還寫什么文章呼吁，自己的孩子都沒有教育好，還要去教育別人嗎？雖然周圍沒有人，他感到臉部發(fā)熱，仿佛剛剛被人打了一巴掌。

夜，降臨。這是一個周六的晚上。女兒不上晚自習。平板電腦已經(jīng)從吳書俠那里拿去幾個小時了，還沒有自覺送回。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吳書俠喊了女兒的名字，讓她把平板電腦送過來。女兒應(yīng)答了一聲，再看十分鐘。

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女兒還沒有把平板電腦送來，吳書俠下床，去女兒的房間。莫京生晚上喝了點酒，頭有點暈乎乎的，他躺在床上，閉著眼，聽到女兒大聲地跟吳書俠說，我再看一會兒，你們先睡你們的，反正明天不上課。

吳書俠悻悻地回來，長嘆一口氣。

夜里十二點了，女兒還沒有把平板電腦送來。而且，從她的房間里傳來視頻里的聲音。吳書俠沒有起來，在床上很大聲地說了一句，閨女，你不自覺吧，你當初怎么答應(yīng)我的？

女兒在那邊也沒有應(yīng)答。十幾分鐘后，女兒推門，把平板電腦放到莫京生身旁的桌子上。

莫京生忽然坐起來，以很快的速度下了床，他兩眼圓睜，嘴里喘著粗氣，從桌子上摸起女兒剛放下的平板電腦朝地上猛地狠摔。平板電腦以迅猛的速度接觸到地板磚，發(fā)出“砰”的一聲響，屏幕立馬碎了。

莫京生接著又拾起地上破碎的平板電腦，狠狠地朝著地上猛摜。平板電腦很快扭曲變形報廢。吳書俠站在一旁愣了，女兒也愣了。

接著，女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莫京生撲來。莫京生撿起地上的布拖鞋，指著女兒，反了你了，我看你想怎么著？打爹罵娘想做逆女嗎？

女兒回身跑到自己的房間，猛地把門關(guān)上。

那一刻，莫京生感到胸口發(fā)悶，他忽然想到了哈雷彗星的回歸，深深地嘆了口氣，心說，我是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他有些不甘，站起身來到陽臺，望著窗外的浩瀚星空，癡癡發(fā)呆。

吳書俠在一旁恨恨地罵著，你們都作吧，作死算了，這個家，還有家樣嗎！

莫京生回身躺到床上，淚水止不住流了出來。晚上小酌了幾杯，再加上剛才女兒把他氣得，他忽然感覺自己活得很失敗。自己二十多歲從農(nóng)村出來，一路打拼，在城里買了房，買了車，成了小有名氣的作家，回到老家，一個村莊的人都以為他是個有本事的人，自己卻在子女教育上如此失敗。

他痛哭失聲。吳書俠躺在一旁，呆呆地看著他。莫京生這種失態(tài)的表現(xiàn)不是一次兩次了。男人哭的時候，女人最好不要安慰。這是她的看法。

十幾分鐘以后，莫京生不再哭了。他摸起手機，在微信朋友圈發(fā)了一條感嘆：忽然感到自己活得很失敗，哈雷彗星的歸途我怕是等不到了！

莫京生的這條微信是凌晨一點發(fā)的，他沒有設(shè)置不讓某些人看到，而是公開。很快，和他關(guān)系不錯的幾個朋友給他留言，問他怎么了，要想開一些。有個文友甚至打來了電話安慰。

莫京生翻看著一些朋友的留言安慰，心情好受了一些。忽然，他看到一條留言：你不失敗，你很了不起！哈雷彗星的歸途我也想看到！

這個留言的人是莫京生的一個朋友，女的，網(wǎng)名叫福貴兒，四十歲了，依舊單身。從農(nóng)村出來，多年打拼，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在K城購置了兩套房子。莫京生曾經(jīng)跟她一起吃過飯，福貴兒長相甜美，身材凹凸有致，是很多男人夢想的紅顏知己。

莫京生有時候也是感覺納悶，為啥這么優(yōu)秀的女子沒有成家的打算。跟對方聊過，也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莫京生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齷齪想法，畢竟他和吳書俠感情一般，談不上融洽，遇到福貴兒，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福貴兒沒有對他多么熱烈，普通朋友而已。福貴兒是一家售樓處的銷售經(jīng)理，有一次莫京生去看房，聊了才知道福貴兒是莫京生同事的姐姐，老家村莊跟莫京生的老家村莊相距不遠。

那晚，福貴兒的留言讓莫京生的心情大好，忽然感覺活著真好。好好活著更好。他給福貴兒私信了一下：女兒惹我生氣，喝了點酒，讓你見笑了！

福貴兒回了微信：教育孩子這方面，我也沒有經(jīng)驗。同時，配了一張尷尬的圖片。

莫京生想起來，福貴兒至今單身，沒有結(jié)過婚，沒有孩子，哪來教育孩子的經(jīng)驗。

莫京生那次回到單位，跟同事說了在某某售樓處碰見她姐姐的事情。同事對莫京生頗有好感，跟莫京生說，我姐都四十了，還不找對象，我媽都愁死了，莫哥，你認識的人多，幫忙介紹一個姐夫唄。

莫京生就放在了心里。他在腦里琢磨了認識的那些文友，真的沒有四十歲還單身的，也沒有四五十歲離異的。有倒是有一個文友，喪偶，但是莫京生對他不是多熟悉，而且那人一向沽名釣譽，不是莫京生喜歡的類型，唯恐介紹了，倘若人品不行，毀了福貴兒的后半生。

那次摔了女兒的平板電腦以后，一兩個月，女兒不再跟他說話。每天早晚接送，女兒都是默不作聲上車。半小時的路程，父女倆一路沉默。

莫京生知道，女兒這是在怨恨他。他倒是坦然，女兒的平板電腦被摔了以后，每天只是看一會兒手機了。期中考試，女兒的成績有了起色，進入全年級幾十名。莫京生一開始是心疼那個平板電腦的，是兒子當初上大學四千多買的，現(xiàn)在看來，平板被砸了并不是壞事。

每次莫京生送完女兒回來，都要撫摸著自己的心臟位置，不生氣，不生氣，她生氣，我不能生氣，我還得活到看哈雷彗星回歸呢。

有一天，莫京生在福貴兒的朋友圈看到福貴兒自己拍的一段短視頻，福貴兒舉著手機邊走路邊自拍，配了一首很流行的音樂《可能》，莫京生收藏了起來，他多次翻出來看，望著眼前的福貴兒笑靨如花的臉龐，內(nèi)心竟也滿是溫暖。

那天，他翻看手機微信，忽然看到福貴兒又發(fā)了一句感慨：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哈雷彗星回歸，它的歸途，在路上，有多少人在等它歸來！

莫京生忽然淚目，他留了言，我在等它歸來！

莫京生忽然有個想法，作為一個寫作者，要不要關(guān)注一下當下那些大齡單身男女，尤其像福貴兒這種自身很優(yōu)秀的、又保持潔身自好，對生活充滿了熱情的女子呢。

想到潔身自好這個詞，他忽然感覺用得有些唐突，自己對福貴兒只是見了幾面，在她的朋友圈看了她發(fā)的一些東西，怎么能證明她潔身自好呢，至于莫京生的那個同事，也就是福貴兒的妹妹說的話，可信度又有多少。在同事的口中，自己的姐姐很優(yōu)秀，卻也是不知道為什么不想談男朋友，四十歲了，女人的花季已經(jīng)過去了，家人跟著操碎了心。

莫京生想問同事，她姐姐當年是不是因為感情問題受到過打擊，從而選擇單身。他沒有問出口。倘若，對一個女人不了解，就給她盲目地介紹男朋友，是不是有些唐突。

有一天上午，莫京生接到老家弟弟打來的電話，說父親摔倒了，正送往醫(yī)院。莫京生掛了電話，急忙跟吳書俠打了個電話。吳書俠在電話里說，那是你爹，有什么事情不要問我。

莫京生壓住火氣，開車立馬回家。這么多年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吳書俠對他老家父母的淡漠。一路上，他邊開車，邊給弟弟打電話。他的心此刻火急火燎，滿腦子都是父親摔倒后痛苦不堪的樣子。

父親騎著電動車在自家門口摔倒，電動車砸到了大胯，大胯被砸斷了，鎮(zhèn)上醫(yī)院看不了，又要了救護車，去了K城人民醫(yī)院做手術(shù)。那段時間，莫京生在醫(yī)院看護父親整整十來天。每天晚上，躺在父親身邊，望著佝僂的父親，兩鬢斑白，還有每晚痛苦的呻吟，他心里也是不好受。此間，吳書俠礙于臉面，來看過一次，提了一把香蕉。

到第六天，父親的傷口好了一些，不再沒日沒夜地呻吟。莫京生夜里睡不著覺，拿出手機翻看，看到福貴兒剛發(fā)了微信朋友圈，她也在老家，站在老家二層樓的陽臺上拍的，身后是她的父母親，還有浩瀚的星空，配了一段文字：我知道，你們將不能再陪我看哈雷彗星的歸來，但是，這會兒有你們在我身邊，是我一生的幸福！

莫京生悄悄地背向父親，眼里汪出了淚水。他給吳書俠發(fā)了一條微信：睡了沒？

過了好一會兒，吳書俠才回過來：怎么啦？我這里也沒有錢了，你自己想辦法吧。

莫京生回：錢夠用，女兒睡了沒？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從莫京生陪護父親以來，這段時間，都是吳書俠開車接送女兒。吳書俠駕照才拿了半年，開車還不是很熟練。

吳書俠沒有回他的微信，他回頭望了一眼睡熟的父親。父親前段時間，被胯部的傷痛折磨得痛不欲生，今天打過點滴，疼痛減輕了些，總算能睡著了。

他想給福貴兒發(fā)一條微信，想了想，又放棄了。

莫京生和吳書俠的婚姻，還是當初在鄉(xiāng)村靠媒人的媒妁之言走到一起的。吳書俠初中畢業(yè)，受到的教育有限。莫京生雖然學歷也不高，但是后期他參加過多次培訓，又參加了自學考試，拿到了文憑。這些年來，他發(fā)表出版了不少作品，認識了不少人。后來得到賞識，進了一家事業(yè)單位搞宣傳工作。而吳書俠，只是一家酒店的后勤工作人員。

吳書俠一開始不會用智能手機，后來莫京生教她使用，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吳書俠迷上了刷短視頻，每天，都在刷一些在莫京生看來很低俗的東西。

父親病好出院后，莫京生每周回一趟老家。那段時間，吳書俠對老家的父母的態(tài)度好了許多，從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了黑魚和母雞，煮湯讓莫京生帶回去給父親喝。

那天從老家回來已經(jīng)很晚了，莫京生打開門，看到飯桌上還沒有做飯，吳書俠躺在沙發(fā)上正刷著短視頻。

莫京生莫名地有些上火，他皺了一下眉頭，你天天刷那些無聊的東西干啥？

吳書俠聽了，扔下手機，咋了，開始嫌棄我了是吧。當初你家里窮得叮當響的時候，怎么不嫌棄我的。你能混到今天，靠的是什么？忘恩負義的臭男人，你這種人還好意思自稱為作家。

莫京生沉默不語了，自己真是活該。這日子！他走到陽臺上，望了望外面的夜空，還等什么哈雷彗星回歸，唉！

后來，他自己去廚房，做好飯，想了想，盛了一碗端放到餐桌吳書俠坐的位置，老婆，吃飯了。

吳書俠放下手機，過來端起飯碗吃起來。莫京生才想起，吳書俠比他大三歲，已經(jīng)是更年期了。更年期的女人不能惹！

那段時間，他對福貴兒的微信朋友圈特別關(guān)注。不過，福貴兒已經(jīng)把微信朋友圈設(shè)置成朋友三個月可見，而且她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更新朋友圈了。

莫京生對福貴兒已經(jīng)產(chǎn)生莫名的好感，福貴兒一定也是關(guān)注到哈雷彗星回歸的消息，她心里一定也有個等待哈雷彗星歸途的想法。一種莫名的齷齪的想法又在莫京生的腦里滋生：我和福貴兒是不是心靈相通的一對兒呢，我們是不是38年以后那對等到哈雷彗星歸途的人呢！

福貴兒單身這么多年，一定是在等待，等待那個能夠和她一起等待哈雷彗星回歸的男人。莫京生胡思亂想起來。

那晚，在床上，吳書俠背對著莫京生，沒再拿起手機刷短視頻。

莫京生也背對著吳書俠，拿起手機，調(diào)到靜音狀態(tài)。他想了想，先是在備忘錄編寫了一句話：哈雷彗星的回歸要等到38年以后，那時候我們……

此時，身后的吳書俠忽然轉(zhuǎn)過身對他說了句，老莫，你說，我們還能不能等到哈雷彗星的回歸？

莫京生愣住，心疼了一下，忙丟下手機，轉(zhuǎn)身擁住吳書俠，輕聲說了句，能，一定能！

責任編輯"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