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叔喜歡提著馬燈在村里晃來晃去。
好幾次,我想走近了看,都被大人一嗓子吼了回來,說那燈碰不得。大人緊張的樣子,讓我產(chǎn)生了更強(qiáng)烈的好奇心,總會想方設(shè)法碰一碰。
六歲的我和七歲的小秧哥在院壩里玩耍,看到安叔提著馬燈來家里玩,磨磨蹭蹭走過去說:“我想提著燈送小秧哥回家?!?/p>
父親說,小孩子要什么燈。
安叔卻大方遞過來,拿去吧!
我和小秧哥提著馬燈,從我家走去他家,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討論。
到家門口了,他不舍回去。我們便坐在他家屋后的石板上,雙手捧著燈,眼睛盯著搖動的火苗。
小秧哥說:“奶奶說有燈神,會幫助人。只要對著它許愿,就能達(dá)成愿望。”
我說:“那我們把它請出來吧!”
我們把燈放在身前的石板上,恭恭敬敬地跪在燈前,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對面山頭的月亮明晃晃地掛在山尖。
在銀白色月光的渲染下,高大的山顯得靜謐而幽輝,偶爾傳來紡織娘悠長的叫聲。
一切都靜極了。
過了一會兒,睜開眼,我們不禁驚呆了——眼前飛舞著許多螢火蟲,一閃一閃的。
這些螢火蟲被燈光從竹林里吸引過來,圍在我們身邊,上下左右飛舞。
我好奇問:“這就是燈神么?”
小秧哥想了想說:“應(yīng)該是的。”
我們抓了許多螢火蟲,包在手帕里面。
小秧哥提起馬燈,送我回家。
我們把螢火蟲放進(jìn)蚊帳里,讓它們在里面飛舞,閃爍成一片夢幻的星空。我們在外面看得如醉如癡。
那晚的螢火蟲很美,一直藏在我心中。我以為,這只是我一個(gè)人心中美好的回憶。
有一次,遠(yuǎn)嫁的我回娘家,晚飯后,兒時(shí)的伙伴們都聚到家里玩。小秧哥是最后來的。
他沒有說話,僅將手里一個(gè)小布袋遞給我。
我好奇地問:“是什么?”
小秧哥靦腆地笑:“你看了就知道?!?/p>
我打開小布袋,里面有光閃爍。
我興奮地叫:“是燈神,是燈神呢!”
在場所有人都愕然看著我,當(dāng)然也包括我那不懂浪漫的先生。
我媽怕我先生多心,罵:“哪里有燈神呢?盡胡說?!?/p>
我指著布袋子:“這就是啊!”
在場的人聽我把螢火蟲稱為燈神,好幾個(gè)“噗嗤”笑了出來,說只知道它叫螢火蟲、亮亮蟲,從來沒有聽說它叫燈神。
我看向小秧哥,他一臉木訥地笑。
此時(shí),他已是三個(gè)孩子的父親,山里人的勤勞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跡。而歲月的尖刀也在我臉上進(jìn)行了深度雕琢。
我們已經(jīng)整整三十年沒有見面了,足以讓我們成為最遙遠(yuǎn)的陌生人。
這個(gè)夜晚,我把螢火蟲放進(jìn)蚊帳里。先生顯然在為這燈神有點(diǎn)吃醋,接連說了兩個(gè)“青梅竹馬”,話里話外透著酸溜溜的味道。
我向他笑了笑,思緒停留在小時(shí)候?;秀遍g,我覺得自己還是六七歲的小孩子,正對著那盞借來的馬燈虔誠地許愿。
我看著窗前銀白的月光,淚水竟然濕了眼眶……
(作者系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