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生病,身體無法恢復到之前的狀態(tài),我們可以思考一下能從中學到什么。
首先,患者(及其家人)會被沖倒在“無時間的岸邊”——這個說法來自范登貝爾赫,他在《病床心理學》中寫道:“所有的事情都在隨著時間變化,但患者卻被釘在了無時間的岸邊。”
一個人如果得病了,他就與工作等事情脫離了關聯(lián),明天也不再是今天的延長,因為未來不會按照他預想的那樣如期而至。實際上,在生病之前也是如此,未來不可預見,只是人們在健康的時候意識不到這一點。
范登貝爾赫問:“對人生誤解最嚴重的是哪些人?難道不是健康的人嗎?”
意識到“明天未必一定到來”擁有其積極的一面。有人生病了,得知自己已經(jīng)時日無多之后,他對時間會產(chǎn)生與以往不同的看法。這就是生病時我們能學到的東西。
《形而上學》中,亞里士多德在對比“運動”和“現(xiàn)實”時曾提出了以下理論:任何“運動”都有起點和終點。就運動來說,為了更高效、更快速地到達目的地,只要能乘坐快速列車,就沒必要特意乘坐經(jīng)停各站的普通列車。到達目的地很重要,但是只有前往目的地的動作,最終卻沒有到達目的地,這就意味著運動未完成或不完整。
另一邊,“現(xiàn)實”則指的是現(xiàn)在“正在進行”的事情,也是一個“已經(jīng)完成的”動作。需要注意的是,這里所說的動作和前面提到的有起點和終點的“運動”意義不同,對于正在做的事情,不管它是否達到了某種目標,這個動作都已經(jīng)完成了。
以跳舞為例,“現(xiàn)在正在跳舞”這件事本身就是有意義的,所以沒有人會想要去哪個地方跳舞。旅行也是“現(xiàn)實”動作的典型例子,我們出門的瞬間就代表著旅行已經(jīng)開始了,即使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去往目的地的途中也是旅行。對人們來說,在開始旅行的瞬間,時間運行的意義就已經(jīng)與平時不同了。我不認為高效的旅行有什么意義,如果趕時間,也就喪失了旅行本來的意義。
那么,人生是一種怎樣的運動呢?人們會把人生想象成一條有起點(出生)和終點(死亡)的線段。當被問到“你的人生處在哪個位置呢”的時候,年輕人會說在線的左半部分,年紀大的人會說在線的右半部分。但是,人們的答案中所謂的“快到線段中點了”或者“剛過線段中點一點兒”,都是基于自己還有很長的壽命來判斷的。至于自己現(xiàn)在到底處在人生的哪個位置,誰也說不清楚。
當人們生病的時候,就不能用這樣的線段來描述人生了,因為對生病的人來說,還有沒有未來都不一定。
人生并不是擁有起點和終點的“運動”,而是同例子中的舞蹈一樣,是“現(xiàn)實”動作。也就是說,即使人生沒有到達某個預定的目標,但每時每刻都保持著“活在當下”的狀態(tài),這不也正是人生嗎?
我的母親在四十九歲時死于腦梗死。她生前一直掛在嘴邊的就是等我們這些孩子長大后,她要去旅行。她病倒的時候,孩子們已經(jīng)長大了,可她的旅行計劃卻一直沒有實施。母親在病床上時說,旅行應該說走就走,如果因各種原因不斷拖延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去完成它了。
對于像我母親這樣突然撒手人寰的人,人們常說他們在人生目標還沒有完成的時候就半途倒下了。我并不這樣認為?!鞍胪尽边@個詞表示他們把人生看作了一種空間,而如果把人生看成是一種“現(xiàn)實”動作,那么人只要活著,他度過的每時每刻就都是完成時,所以即使等不到明天的到來,也可以說當下的人生是完成了的。
假如能認清這一點,我們就不要把一切留到疾病恢復之后再做,或者說哪怕無法從疾病中恢復過來,我們也依然需要把握活著的每分每秒。范登貝爾赫所說的“被沖倒在無時間的岸邊”的含義也許并不是患者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而是他們對于時間產(chǎn)生了與常人不同的理解。
(摘自人民郵電出版社《從此刻開始幸福:阿德勒的心理哲學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