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住在莽莽大山里，山的那邊依舊是山。

偶有一天，父親說要帶我從鄉(xiāng)寧去河津，我不知道大山外的河津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不過，受小孩子愛玩愛跑的天性驅使，就隨著父親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走出大山。沒想到，出山的路非常崎嶇，沿著山頂彎彎曲曲的小路，我們倆走了很遠，才來到了黃河邊的懸崖之上，這里，是唯一的一條出山的道路，叫梯子崖。梯子崖位于龍門山側，修建于北魏時期，顧名思義就是在懸崖上開鑿的石梯子，共365個臺階，依地勢人工開鑿，呈“之”字形。臺階邊沿，沒有任何的防護設施，下面就是萬丈深淵。

我緊緊攥著父親的手，走著走著，父親就背起了我。路上，父親告訴我：“日寇于1938年入侵河津，燒殺搶掠，制造了多樁慘案，企圖向西和向北繼續(xù)侵略，然而此時，河津西邊的黃河和北邊的龍門山就成了抵御日軍繼續(xù)進犯的重要屏障，當時由蔣在珍率領的黔軍新八師負責駐防，為了抵御日軍的進攻，在黃河岸邊和龍門山上，這些遠離家鄉(xiāng)的貴州健兒與日軍展開了殊死的戰(zhàn)斗，這便是禹門口保衛(wèi)戰(zhàn)。新八師朱振民副師長命令二十三團翻山越嶺，由師家灘渡河增援，沿黃河東岸，經(jīng)過船窩，再從梯子崖上山，直插日軍陣地中央，令日軍猝不及防，我方殲殺大量日寇，收復龍門山所有陣地，取得了禹門口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我望著眼前的梯子崖，滿臉敬意，使勁點了點頭。

走完這365個臺階，我們來到黃河邊。沿著河邊，步行大約三公里，才來到了口頭村（今龍門村）。在父親肩背上，我看到了山外的平原上一馬平川。

后來，我們下化劃歸河津縣管轄，熱熱鬧鬧地修通了龍虎公路，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我也走出了大山。

有一天，我站在我們家陽臺上，打開窗戶，看到的全是河津大街上五顏六色的汽車和熙熙攘攘的人流，總也找不到小時候的感覺……我突然想起了梯子崖。于是乎，駕車在龍虎路上，直奔梯子崖。

然而到達黃河邊，我已找不到梯子崖的入口，隱約知道梯子崖在下化鄉(xiāng)半坡村境內(nèi)，便向村里老鄉(xiāng)打聽，一番周折之后，終于找到了上梯子崖的小路。

365個石階依然基本保存完整，只是原來連接梯子崖的人行小路在修龍虎路時已經(jīng)損毀，現(xiàn)在的上崖小路口往北移了約有200米。順著石階往上走，一步一計數(shù)，我看到的是滿目瘡痍，開山放炮震落的土石已經(jīng)埋沒了石階，多年無人行走，土石上已經(jīng)長滿了荊棘，只有石壁上的鑿痕依舊清晰，記述了人們?yōu)樽叱龃笊?、謀求出路而付出的勤勞與智慧。

當我站在雙層石亭中間面朝黃河時，右腳就踏在米湯庵的頂上。為什么叫米湯庵呢？因為相傳大禹治水時，曾在這里支鍋造飯。梯子崖上的米湯庵是一個天然的石洞，洞內(nèi)面積應該不超過三十平米。但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石洞，在抗戰(zhàn)時期卻是老百姓的救命洞。

原來，在當時與日軍殘酷的拉鋸戰(zhàn)中，山上只要被日軍占領或者被日軍掃蕩，村里的老百姓就都躲避到米湯庵中，每次都能安全逃生。為什么日本鬼子每次都找不到老百姓呢？這是一個大家都意想不到的答案，因為米湯庵地處黃河邊，而這一段的黃河峽谷，也正好是黃河河道最窄的地方，新八師和游擊隊就在黃河對面陜西一側部署了火力，米湯庵正好在對面部隊的火力射程之內(nèi)，所以只要老百姓進了米湯庵，對面的部隊就開始執(zhí)行起保護老百姓的任務，日本鬼子是絕對不敢試圖靠近的……

我爬到山頂，記憶中的那個石鑿的神龕和鍥刻在石壁上“云梯萬丈天臺近，雪浪千層紫竹通”的對聯(lián)都還在。突然間，我想起了老父親給我講述當年，大山兒女是如何開鑿梯子崖的故事，最高潮處，正是我記憶最深刻的“一斗石頭一斗銀”的那句話。

此時此刻，我似乎感覺到我就趴在父親背上，看到了夢里的那一馬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