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去過藍莓園的孩子一定認(rèn)為藍莓樹很高很大,一顆一顆的藍莓果就結(jié)在濃密的樹枝上。其實不是的。藍莓是杜鵑花科的落葉灌木,開白色或粉紅色的小花兒,果味酸甜,很受人們的喜愛。
“很受人類喜愛?”小獾子毛球不同意這個觀點。
毛球的家在長白山一個看似很普通的山坡上,論起住房,他們家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裕戶。都說狡兔三窟,實際上,獾子也是有兩個家的,一個是比較固定的用于冬眠的大房子,還有一處,是便于夏季覓食的小別墅。他們有自己秘密的山中小道,就連廁所都設(shè)在固定的位置。
月光下,坐在別墅的門口,討論白絨絨家的藍莓長勢,是他們經(jīng)常做的事。
毛球家一共五口,除了爸爸媽媽,還有他們?nèi)置谩C蚺判欣隙?,他的哥哥肉松是個機靈的淘氣鬼,至于妹妹佐治亞,最多算個跟屁蟲。毛球和肉松的名字來源于他們的體型,佐治亞的名字卻是從白絨絨那里聽來的。
白絨絨是個博士生,畢業(yè)后不去研究所工作,反而鉆到這個小村子里,承包了一片山,搞果木種植。她是林學(xué)院的高才生,山里的樹木仿佛都認(rèn)識,無論見到什么樹,她都會一會兒蹲下,一會兒站起,上下左右看半天。要說她對樹木有感情,那是一點也不假。在她承包的山上,每棵樹都有名字。這還不算,你折個樹枝到她面前,她會絲毫不差地報出這棵樹的名字。如果你的行為對她的樹造成了傷害,她還會眼淚吧唧地批評你,直到你真心地表示認(rèn)識到錯誤了,她才十分勉強地原諒你,并一再囑咐你,再上山的時候,別忘了給她的樹道個歉。
有一天傍晚,省城來了幾個正在林學(xué)院讀書的學(xué)生,他們站在藍莓園的邊上向白絨絨請教。白絨絨耐心地告訴他們:“這片藍莓是從美國的佐治亞引進的?!?/p>
那個時候,毛球媽媽的肚子已經(jīng)挺大了,她每天都在為未來的孩子叫什么名字而發(fā)愁。在藍莓園邊上,她聽到了“佐治亞”三個字,覺得洋氣又好聽,就牢牢地記在心里,準(zhǔn)備留給自己的女兒。
這不,三個孩子一出生,她就迫不及待地問有沒有女孩。當(dāng)?shù)弥幸粋€女兒時,她喜極而泣,脫口便出:“佐治亞,我的乖女兒喲?!?/p>
佐治亞這個名字也成了妹妹最自豪的事情。
“跟屁蟲?我是跟屁蟲?哪個跟屁蟲有這么好聽的名字?”佐治亞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兩只小爪子又細又彎,“瞧瞧你們自己的名字吧,毛球、肉松,哈哈,充其量只能算外號?!?/p>
兩個哥哥怎能饒她?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然后猛撲過去,把她抬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往地上一丟,扭頭就跑。每當(dāng)這個時候,佐治亞都會“哇”的一聲哭起來。她的哭聲是很有魔力的,可以一口氣哭下去,決不喘氣。
兩個哥哥跑不遠,不久,還要乖乖地跑回來,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佐治亞的絕招兒。她會一直哭到嗓子啞。就算不啞,她也會裝啞,回家后引起爸媽的注意。爸媽注意到后,肉松和毛球就會遭殃,一頓“爆栗子”少不了,弄不好,還要受罰,不但不許吃飯,還要靠在墻根站半宿。
“佐治亞,佐治亞,你怎么樣才會不哭呢?”哥哥們問。
“要哭要哭!”佐治亞用兩只小爪子蒙住眼睛。
“佐治亞,佐治亞,只要你不哭,要什么哥哥都給你?!备绺鐐冋f。
“我想要白絨絨的藍莓果?!弊糁蝸喺f。
“可是,藍莓還沒熟呢?!备绺鐐兒転殡y。
“那等熟的時候再摘?!弊糁蝸喺f。
“一定一定?!备绺鐐兒軣o奈。
“要是不給我摘怎么辦?”佐治亞不依不饒。
“哪會不給!如果、如果不給,你會一直號。不不,是哭下去的,這一點,我們比誰都知道?!眱蓚€哥哥徹底服軟了。
說這話的時候是夏天,可秋天說來就來了。
長白山的秋天很美,這里的美是任何繪畫大師也描繪不出來的。
白絨絨說:“長白山的美是自然生長出來的,它的細節(jié)不可琢磨。大自然這張調(diào)色板千變?nèi)f化,世界上還沒有哪一種顏色可以真切地為它貼上標(biāo)簽。這種美只能看在眼睛里,印在腦海中,很難鋪在畫紙上、收入鏡頭里?!?/p>
是啊,楓葉紅了,可它葉尖兒和葉背的某一處褐色的斑點,你能體會到嗎?樺樹葉黃了,可它葉脈上的蝕洞邊緣不規(guī)則的齒痕,你能表現(xiàn)嗎?還有秋霜上獾子的爪印,一不小心就變軟洇開,悄無聲息地隱跡了。
藍莓果已經(jīng)成熟。一簇一簇的紫色藍莓果掛滿枝頭,從上到下,一枝枝、一杈杈,玲瓏剔透,讓人垂涎欲滴。工人們都在忙碌著,他們用小桶采摘,然后將藍莓果裝到特制的泡沫箱里。需要寄走的,馬上寄走;需要送入冷庫的,先放到冷藏車?yán)?,之后再轉(zhuǎn)運。
今年,藍莓大豐收,再熟練的采摘工也覺得工作干不完。突然,一個工人大聲喊:“這棵樹怎么一顆果子也沒有?”
大家聚攏過來瞧——是啊,這是一棵很茁壯的藍莓樹,可它的枝椏上一顆果子也沒有,樹上沒有,地上也沒有。這棵樹在春天的時候一樣開滿了花兒呀!夏天的時候,它結(jié)的青果子也很大呀!怎么到了秋天,果實就憑空消失了呢?
“不會是有人采摘過了吧?”有人提出想法。
“不會,不會,我們采摘是有批次、有計劃的?!蹦莻€發(fā)現(xiàn)異常的工人反駁。
“那就是有客人采去了唄?!庇腥死^續(xù)猜測。
“不對呀,客人不會守著一棵樹采摘的。再說,客人的技術(shù)不行,他們采摘時會把許多果子弄掉到地上。”
大家都啞口無言了。
這時,有人發(fā)現(xiàn)了端倪——藍莓園的地上有兩排小小的爪印,離這棵藍莓樹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圓圓的小土坑。他們急忙把這件事情報告給了白絨絨。
白絨絨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她蹲在那里看了一會兒,直起腰來說:“沒什么,一定是獾子作的案?!?/p>
聽了她的話,大家不再驚訝,反而對獾子的采摘技術(shù)大加贊賞。
就在這天晚上,一個懂得狩獵的老工人在藍莓地里放置了誘捕籠。他要捉住小偷,把他們送到更遠的山里去。這件事他誰也沒告訴,包括白絨絨。他的想法很簡單,破獲盜竊案,到白絨絨那里領(lǐng)賞。
天黑了,肉松、毛球和佐治亞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門。媽媽囑咐他們的話還沒說完,他們就已經(jīng)在獾子專用的獸道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佐治亞為了不被落下,緊緊地咬住毛球的尾巴。毛球盡量保持著跑的節(jié)奏,以免尾巴被妹妹咬疼。
他們的臨時住所離白絨絨的藍莓園并不遠,所以,沒用多長時間,便順利到達了。
藍莓園的籬笆是象征性的,很好突破。他們趴在園外仔細地觀察了園內(nèi)的動靜,見無人把守,就頭一低,屁股一拱,一拽一拽地進入了藍莓園。佐治亞看見了那個小土坑,就讓哥哥們轉(zhuǎn)過頭去。她知道那是哥哥們事先給她修好的小廁所,不用一下,很可惜。
“唉,女生啊,真麻煩!沒辦法?!?/p>
“快了快了,你們先去摘甜果子?!彼蟼€廁所,也不忘指揮兩個哥哥。
肉松和毛球跑到一棵藍莓樹下,先不管不顧地大飽口福。今年的藍莓真甜,吃到嘴里涼絲絲的。那股甜味從嗓子眼兒一直到胃里,舒服得不得了。
吃呀吃,一粒也不掉。吃呀吃,一顆也不留。
為了吃著方便,哥倆兒干脆躺在地上,只管張開嘴巴,手都不需要動一下。咦?佐治亞怎么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肉松首先翻個身,向四周看看。隨后,毛球也發(fā)覺不對勁,趕緊爬起來,沿著原路向回跑。他們害怕了,頭上的毛發(fā)都豎了起來。他們先跑到廁所處,沒有看到妹妹,小土坑里只有幾粒小糞球。再跑到籬笆邊,也不見妹妹的蹤跡。
“佐治亞?!比馑尚÷暯械?。
“妹妹,妹妹,你在哪里?”毛球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我在這里?!辈贿h處傳來佐治亞的聲音。
這是怎樣的一個場景?他們看見妹妹弓著身子,正對著一個鐵籠子躍躍欲試。鐵籠子是長方形的,開著一個大大的門洞?;\子里有一個餐盤,盛滿了栗子、榛子、小蘋果、香菜根兒,還有一堆小肉蟲。
“什么呀?”毛球問。
“大餐啊!”不用看,佐治亞的口水流出來了。
“我們……”肉松的話還沒說完,佐治亞已經(jīng)一頭鉆了進去。一切都來不及了,佐治亞前腿剛進籠子,嘴巴還沒有碰到食物,籠門就“啪”的一聲落下來。等佐治亞反應(yīng)過來,再想鉆出來,籠子已經(jīng)被關(guān)嚴(yán)了。
“哥哥!”佐治亞在籠子里亂成一團。
“佐治亞!”肉松和毛球沖過去??墒牵螒{他們又撕又咬,籠子都紋絲不動。
“哥哥,哥哥,救我出去!”佐治亞哭了起來。
“佐治亞?!比馑珊兔蛞病巴邸钡囊宦暱揲_了。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人類急切的腳步聲!他們的哭聲驚動了那個老工人,他正趁著月光向這邊急速趕來。肉松和毛球看清了,來人個子高大,雖然有點駝背,但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他手里還拿著一個叉子,叉子的尖兒比爸爸的牙齒還要鋒利。
“我們怎么辦?”肉松問毛球。
還會有什么辦法呢?
“跑!快跑!”毛球說。
“那妹妹怎么辦?”肉松問。
“快回去告訴爸爸媽媽吧。”毛球看了一眼佐治亞,說,“佐治亞,你別害怕,我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p>
佐治亞“哇”的一聲又哭了。因為害怕,她這一回不是一口氣地哭,而是不分長短、上氣不接下氣地持續(xù)哭著。
聽見她的哭聲,那個年長的老工人跑得更快了。
獾子媽媽在家里烙了栗子餅,正等著孩子們回來吃宵夜呢??墒?,她和獾子爸爸只等來了肉松和毛球。起初,他們以為兩個臭小子又故意把妹妹丟在后邊了。可是,當(dāng)他們看見滿臉淚水、面色蒼白的兒子們時,才意識到可能出事兒了。
獾子媽媽放下平底鍋,舉著鏟子跑過來問:“佐治亞呢?”
獾子爸爸也急急忙忙地跑出家門,向更遠處看了看。他失望地轉(zhuǎn)回身,眼睛里像冒著火一樣焦急。他也問:“佐治亞呢?”
爸爸媽媽不問還好,這一問,肉松和毛球更加委屈了。他們的委屈里有擔(dān)心、有恐懼,甚至還有一些絕望。
“怎么了呀?快說!”獾子媽媽一把抓住肉松。
“妹妹被人抓住了。”毛球說完這句話,就再也說不出第二句了。
直到這時,肉松才斷斷續(xù)續(xù)把事情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當(dāng)他說到那個老工人還拿著一把叉子時,整個身子都團成了一團。
“我的佐治亞喲,可憐的孩子!”獾子媽媽的大腦一片空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平底鍋里的栗子餅已經(jīng)糊了,可是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
毛球撲到爸爸懷里,雙手緊緊抱住爸爸的腰,腦袋死死抵在爸爸的胸前。
“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扁底影职指嬲]自己,同時也勸慰著妻子和兒子們。
“冷靜?怎么冷靜?我的佐治亞落到了人類的手里!”獾子媽媽雙手一個勁兒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
空氣一下子變得凝固起來。
突然,獾子爸爸想起了什么,他跑到書架前,找出《動物大詞典》,快速翻到“獾”的條目。他指著詞典上的小字大聲說:“你們看,獾是保護動物。”
看到妻子和孩子們都聚到自己身邊,獾子爸爸繼續(xù)大聲讀道:“蜜獾、狗獾已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lián)盟瀕危動物名錄,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多棲息在叢林荒山、溪流湖泊、山坡丘陵的灌木叢中?!?/p>
“我們現(xiàn)在不需要學(xué)習(xí),你讀這些干什么?”獾子媽媽不解其意。
獾子爸爸的心情似乎平靜了不少,他拉著大家坐下來仔細地分析著:“我們是二級保護動物,人類是不會無緣無故傷害我們的。傷害了我們,就是觸犯了法律,要坐牢的。沒有哪個人類會為一只獾子冒坐牢的風(fēng)險。這其中必有緣由?!?/p>
“什么緣由?你快說!”獾子媽媽也冷靜下來。
“孩子他媽,你想想,我們是野生動物,本應(yīng)該生存在野外,以野生植物、昆蟲為食物,不能去侵?jǐn)_人類的生活??墒?,我們的孩子有錯在先,跑到人家白絨絨的藍莓園里偷吃的,那人家能不防范嗎?”獾子爸爸耐心地說。
“可是他們抓住了佐治亞!”獾子媽媽說。
“是啊,那個人看上去很兇。”肉松說。
“他手里拿著叉?!泵驈娬{(diào)。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獾子?!卑职终f,“他們也害怕被我們咬。”
“你是說,他們不會傷害佐治亞?”這是大家最關(guān)心的問題。
“不會,不會。”獾子爸爸有了點兒自信。
“那我們能救回妹妹嗎?”肉松和毛球異口同聲地問。
“這個,得讓我好好想一想?!扁底影职至?xí)慣性地去摸煙斗,不想,卻被獾子媽媽一把搶去。他尷尬地笑一笑,皺起眉頭想辦法。
白絨絨的辦公樓建在山谷的平地上,這里除了辦公區(qū),還有臨時倉庫和工人宿舍。三排紅磚白瓦房,門窗都刷著藍漆,遠遠看去,簡潔又大方。
在這片大山里,白絨絨除了種藍莓,還種了榛子、蘋果、山楂。另外,她還有一片試驗地,把山丁子和櫻桃嫁接到了一起。除了果樹,她還種植紅豆杉、元寶槭、五角楓、紅葉楊。她真是太喜歡樹了。
這些天,白絨絨非常忙。今年果子大豐收,除了藍莓需要快速采摘,榛子呀,蘋果呀,也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她忙著調(diào)度指揮,還要抽空做記錄、帶人做抽樣比對。這個時候,她只想有計劃、有秩序地工作,不希望被其他事情干擾。
可一大早,那個老工人就興奮地跑來了。“白總!白總!”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叫著。
白絨絨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去看他。
那個老工人一只手里拿著叉子,另一只手里提著籠子,很快就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快看,他抓了個什么呀?”幾個女工圍上來。
“是獾子,他抓了一只獾子?!庇腥苏J(rèn)出來。
老工人很得意,他把佐治亞放在白絨絨的面前。
“你抓獾子干什么?”白絨絨吃驚地問。
“小偷,一個小偷?!崩瞎と苏f,“我親眼看見的,還有兩個逃掉了。不過,白總放心吧,我一定會把他們?nèi)プ〉?。?/p>
老工人以為白絨絨會夸獎他。
沒想到白絨絨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了。先是白,然后是紅,最后竟然變黑了。她手里抓著一個本夾子,嘴唇緊緊地抿到一起,杏核一樣的眼睛本來就很大,現(xiàn)在瞪得更大,鼻孔冒出一團一團的熱氣,把眼睫毛都打濕了。
“你抓獾子干什么?”白絨絨又問了一遍。
“他們、他們偷吃咱們的藍莓?!崩瞎と私忉?。
“你不知道獾子是二級保護動物嗎?”白絨絨問。
“我又不殺掉她?!崩瞎と隋e愕,“我只想抓住他們,然后把他們送到、送到更遠的山里去?!?/p>
“唉?!卑捉q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鐵籠里的佐治亞從來沒見過這么多人。直到現(xiàn)在,她也沒弄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明明是跟著哥哥來吃藍莓的,怎么一下子就鉆進了鐵籠子里?吃藍莓有什么錯誤嗎?那可是哥哥們在夏天的時候就答應(yīng)自己的。她又想哭,可是一晚上過去后,她的嗓子真的啞了,不但哭不出聲,就連眼淚也沒有了。
白絨絨分開眾人,蹲下身子看籠子里的佐治亞。
“放我出去?!弊糁蝸啅堥_嘴巴。
“別怕,小東西。有我在,誰也不會傷害你?!卑捉q絨伸出手。
這是佐治亞第一次見到白絨絨。佐治亞雖然經(jīng)常聽說白絨絨的名字,但并不認(rèn)識。她害怕被傷害,露出了尖尖的牙齒。
“喲,還挺厲害?!卑捉q絨轉(zhuǎn)頭問老工人,“是男生還是女生?”
“女生,是個小女生?!崩瞎と苏f,“跑掉的是男生,兩個小男生?!?/p>
“小妹妹,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白絨絨柔聲柔氣地安慰她。
聽到白絨絨這句話,佐治亞緊張的神經(jīng)才慢慢松弛下來。
老工人原以為白絨絨會給他獎勵,并支持他繼續(xù)抓小偷。現(xiàn)在看來,這個想法無法實現(xiàn)了,他不得不改變態(tài)度。他問白絨絨:“白總,現(xiàn)在怎么辦?我把她放回去?”
還不等白絨絨回答,人群又發(fā)出一陣驚呼聲。
只見不遠處的山道上,一排走下來四只獾子,前邊的兩只老工人認(rèn)識,就是昨天晚上跑掉的小偷。后邊兩只,顯然是他們的家長。那個做爸爸的,戴著一副用高粱秸制成的眼鏡,腋下還夾著一本厚厚的詞典。那個做媽媽的,挎著一個籃子,籃子上邊蓋著一片牛蒡的葉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前邊的兩只小獾子,他們的雙臂被反扣著,背上還背著幾根小小的荊條。
“這是怎么回事???”工人們互相問著。
“誰知道啊!”沒人能答上來。
從來沒見過這個場面呀,大家自動給獾子讓開一條道。
他們來了,臉上帶著些羞愧,但也有些悲壯。走到大門口時,戴高粱秸眼鏡的爸爸快步趕到前邊。他擋住兩個兒子的身體,高高舉起手中的詞典。
“請問,哪位是白絨絨博士?”獾子爸爸問道。
人們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
“請問,哪位是白絨絨博士?”他又問了一遍。
“我是?!卑捉q絨迎上去。
獾子爸爸停下腳步,揮動手臂,示意妻子和孩子站著不動。他挺了挺胸脯,又深深地鞠躬行禮,說:“您好,白博士。”
“您好?!卑捉q絨嚴(yán)肅起來。
“我們是來負(fù)荊請罪的?!扁底影职终嬲\地說道。
“不不不,我們、我們也有錯誤?!卑捉q絨趕緊表明態(tài)度。
“是我們有錯在先。”獾子爸爸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您快請起,這我可擔(dān)當(dāng)不起呀?!卑捉q絨彎下腰去扶他。
獾子爸爸閃開了,讓兩個兒子上前一步。
“白博士,我們錯了,請您懲罰我們吧?!比馑烧f。
“懲罰我們吧,放過我妹妹,她、她還小。都是我們不好,讓她跟著我們干了壞事。”毛球說。
“哎呀呀?!卑捉q絨轉(zhuǎn)身,看向自己的工人,滿臉通紅地說,“他們、他們,我、我……我該說什么呀?快快,我該說什么?”
“您什么也不用說,是打是罰,我們都認(rèn)?!扁底計寢屪呱锨?,掀開牛蒡葉子,露出籃子里的栗子餅。
“太可愛了?!卑捉q絨想調(diào)皮一下,就捏著大拇指和食指問,“可以品嘗一個嗎?”
“當(dāng)然可以?!扁底計寢尠鸦@子舉過頭頂。
白絨絨拿起一塊紐扣大小的栗子餅,小心地放入口中。啊,如膏如飴,又香又甜。
看見白絨絨吃了栗子餅,大家也紛紛伸出手來。吃到餅的人不絕口地贊美著,都夸獾子媽媽手藝好,希望她下次來時多帶點。只有那個老工人,他伸手的時候,獾子媽媽閃開了。他手里那把沒來得及放下的叉子,讓獾子媽媽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
老工人很尷尬。
大家明白其中原委,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白絨絨示意工人們趕緊給肉松和毛球松綁,請他們到會議室坐下。這邊,老工人也把鐵籠子送過去,當(dāng)著獾子爸爸和獾子媽媽的面把佐治亞放了出來??吹酵旰脽o損的女兒,獾子爸爸和獾子媽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佐治亞一頭扎進媽媽的懷抱里,再也不肯出來。
老工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主動道歉:“對不起,我的行為有點兒粗魯,嚇到孩子們了?!?/p>
“哪里哪里,是孩子們不懂事。”獾子爸爸說。然后,他讓三個孩子站成一排,給白絨絨和老工人行禮。這三個胖乎乎的小家伙還沒起身呢,就被工人們七手八腳地按在座位上。
“這樣不行啊,犯了錯一定要懲罰?!扁底影职趾苷J(rèn)真。
“我們已經(jīng)吃了栗子餅呀?!卑捉q絨說。
“那只是見面的禮物?!扁底計寢屨f。
大家一時間為難起來。
這時,獾子爸爸想起什么,他站起身,放下詞典——現(xiàn)在看來用不上了。他推了推眼鏡,說:“這樣吧,我有個想法,讓我們一家?guī)湍銈兪账{莓吧。孩子犯了錯,我們做家長的也有責(zé)任??傊?,得讓孩子們吸取教訓(xùn)?!?/p>
“對的呀,我們參加勞動?!扁底計寢屚?。
白絨絨想了想,說:“那我們得簽一個合同?!?/p>
“簽合同?什么合同?”獾子一家都不明白。
“簽一個勞動合同。你們幫我們收藍莓,每收五桶獎勵一桶。也就是說,你們一家五口人,一人采摘一桶之后,就可以留下一桶?!卑捉q絨說。
“還有這樣的好事?!扁底計寢屜乱庾R地把籃子放到桌子上。
“必須這樣?!卑捉q絨語氣堅決。
“同意!同意!”不等爸爸媽媽說話,三只小獾子都舉起了雙手。
藍莓園的工人是白天上班,而獾子一家是晚上工作。長白山的秋夜,月光銀白,大地鋪霜。紅葉楊和元寶槭、五角楓的葉子已經(jīng)變紅,月亮又靜悄悄地給它們鍍了一層金。橡樹的果實撲簌簌落地,像彈子球一樣四下飛濺。欣賞不了那么多美景了,現(xiàn)在獾子一家的主要任務(wù)是采摘。他們穿上統(tǒng)一的工作服,手提白絨絨發(fā)給他們的塑料桶,小心又仔細地對待每一顆藍莓果。
爸爸媽媽選擇大一點的樹,肉松和毛球選擇中型的,佐治亞個子小,專門負(fù)責(zé)每棵樹低處的果子。
不用監(jiān)督,有合同管著呢。
佐治亞總是不停地問一個問題:“可不可以嘗一個?”
肉松和毛球流著口水說:“不行。”
獾子媽媽當(dāng)然偏向自己的女兒,她數(shù)著裝滿藍莓的五個小桶,快速地提出一桶,說:“怎么不行?在這五個桶里,我們可以選擇一桶留下?!?/p>
于是,佐治亞狡黠地一笑,守住自己家的那一桶藍莓吃了幾顆。
肉松和毛球可沒有那么好的待遇,他們一定要等一夜的勞動結(jié)束之后,才能在回家的途中一飽口福。
“我覺得這有些不公平。”毛球?qū)Ω绺缯f。
哥哥肉松眨眨眼睛,說:“誰讓咱們犯了錯誤呢?!?/p>
“就是嘛,現(xiàn)在有的吃就不錯了,下次弄丟我,連這個也吃不上,只能吃……”佐治亞歪頭看看爸爸,把手攥成小拳頭,比劃著,“只能吃爸爸的爆栗子?!?/p>
不管怎么說,獾子一家還是很快樂的。
有一天晚上,貉子大嬸突然找到藍莓園來了,她有很急的事情要和獾子爸爸媽媽商量。貉子大嬸不會挖洞,所以每年冬天都要借住到獾子家。她找獾子爸爸媽媽,就是想說今年修洞的事。她先去了他們山上的房子,靜悄悄的沒有人。又去了臨時別墅,也不見一個人影。她沿著獾子家的獸道一路尋來,終于在白絨絨的藍莓園找到了他們。
“你們在干什么?偷東西嗎?”貉子大嬸站在園子外邊,隔著樹籬小聲呼喚他們。
“是貉子大嬸嗎?”獾子爸爸問。
“是我是我。你小聲點兒,當(dāng)小偷還那么理直氣壯。”貉子大嬸左右看看。
“我們可不是小偷?!扁底計寢屩逼鹧鼇?。
“不是小偷是什么?真不是我批評你,自己偷也就罷了,居然還帶著孩子,我真為你們感到羞愧!”貉子大嬸一身正氣。
“喂,他大嬸,你說話客氣點兒,我們可是正當(dāng)?shù)拇蚬ぷ小!扁底影职至x正辭嚴(yán)。
“打工仔?”貉子大嬸有點兒糊涂了。
要說打工仔,自己才是真正的打工仔好不好?每年深秋,她都來獾子家?guī)退麄兦鍜呶葑?,往洞外運垃圾,用自己的勞動付出,來換取臨時居住權(quán)。這才是光榮而又自豪的,睡一個冬天也心安理得。
“給他看看?!扁底計寢屪宰鹦暮軓?。
“看什么?”貉子大嬸伸長脖子,把一張臉湊過來。
“合同!我們有勞動合同?!扁底影职之Y聲甕氣地說完,從懷里掏出他和白絨絨簽的合同,嘩啦嘩啦地抖開,直伸到貉子大嬸的眼前。合同上條條框框?qū)懙煤芮宄灻牡胤竭€有獾子爸爸的爪子印。
“這,這是怎么回事呢?”貉子大嬸很驚詫。
獾子媽媽一把拉住她,坐到月亮地兒里,一邊吃自己的藍莓,一邊把事情經(jīng)過講了一遍。
“矛盾還可以這么解決嗎?看來人類真是進步了?!焙炎哟髬鸶锌?/p>
“我們也在進步呀。”獾子媽媽撣了撣自己工作服上的泥土。
貉子大嬸把身體往前湊了湊,眼睛瞇成一條縫。她遲疑著,有點兒羞澀,但更多的是按耐不住。
“干嗎?我臉上有東西?”獾子媽媽問。
“不是的!我是想,我們也簽個合同,我也想?yún)⒓幽銈兊膭趧印!焙炎哟髬鹫f。
“可以嗎?這樣可以嗎?孩子他爸,你過來?!扁底計寢尲泵衼礅底影职帧?/p>
“他大嬸也想……”
“我聽見了,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們應(yīng)該歡迎。”獾子爸爸說。
哈!貉子大嬸和獾子一家也簽下了合同,她參加采摘,獾子一家每獲得五桶藍莓,就分給她一桶。
白絨絨的藍莓園變得更熱鬧了。
好了,再說說那個老工人吧。
他除了參加白天的工作,到了晚上,還負(fù)責(zé)守園。他是第一個在監(jiān)控錄像里發(fā)現(xiàn)這奇異的場景的,獾子一家熱火朝天地采摘,不知不覺中,一個新成員加入其中,那可不是獾子,而是一只貉子。他們協(xié)同合作,工作效率大大提高。
老工人被這個場面打動了,他仿佛聽到了自然界天籟般的合唱,似有聲,似無聲,卻那么鏗鏘,又那么溫潤、綿長。
他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我得為他們干點兒什么。”他自言自語。
他趴到桌子上,拿出紙和筆,一遍一遍地計算著一桶多少斤,能制多少藍莓干;兩桶多少斤,藍莓干能出多少。算來算去,精準(zhǔn)的數(shù)據(jù)出來了——十桶鮮藍莓保證可以出一桶藍莓干。得到數(shù)據(jù)后,他激動地向藍莓園沖去。
月光依舊很好,秋風(fēng)很涼。他雖然上了一點年紀(jì),但是腳步卻輕快著呢。
“獾子爸爸,獾子媽媽,小獾子們!”他大聲呼喊。
獾子一家和貉子大嬸嚇了一跳。
“是那個抓我的人?!弊糁蝸喍愕綃寢尩纳砗?。
貉子大嬸也放下小桶跑過來,護住肉松和毛球。
獾子爸爸無所畏懼,他迎著老工人沖過去,咆哮一聲:“你要干什么?”
老工人來了一個急剎車,雙手直直地伸到身前,他趕緊解釋道:“別誤會,我是來給你們出主意的?!?/p>
“你沒拿籠子嗎?”獾子爸爸問。
“沒有。”老工人回答。
“沒拿叉子嗎?”獾子爸爸又問。
“沒有,沒有,我只帶了一個好主意?!崩瞎と耸栈仉p手,背到身后去。
“除了抓孩子,你還會有好主意?”獾子爸爸將信將疑。
“是這樣的,你看,你們收獲大量的藍莓,但無法保鮮??!我?guī)湍銈兿肓艘粋€辦法,把鮮藍莓制成藍莓干,這樣便于冬藏,就算到了明年春天,也有可口的藍莓吃?!崩瞎と诉B珠炮一樣對獾子一家和貉子大嬸說。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梢钥隙ǖ卣f,這是一個好主意。
“還可以這樣嗎?合同上可沒說?!扁底計寢寙?。
“合同可以補充啊,再簽一份就好。”老工人又把手拿回胸前,在胸脯上用力拍了拍,“包在我身上?!?/p>
大家看明白了,老工人是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向他們道歉呢。
冬天來了,獾子一家和貉子大嬸要回山坡上的家了。他們度過了一個豐盈而又有意義的秋天。他們和白絨絨說好,明年秋天,他們還會來簽合同,畢竟用自己的勞動換來的食物更香甜。
“再見!”他們向白絨絨和工人們揮手。
“明年見!”
多么美好的約定啊,獾子一家和貉子大嬸的心里都埋下了一連串綠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