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喻詩
波動的魚群顯示
詩歌作為哲學思想的不確定性
但花確實又開了,在這
不可思議的季節(jié)。你看到了,
并深深被震撼。而前一秒鐘
中文的意象還曾用大雁和黃蘆
洞穿你對所視之物的認知,散布令人
上癮的氣味:“對隱喻的依賴”
的確,你忽略了隱喻之外,自成一體的生活
耿直而且傲慢,值得
配備新的飛行器,以不可能的速度
瓦解你對于未來速度的恐慌。
兩個男孩在唱歌
兩個男孩在唱歌,
其他人聽著,默不作聲。
那一瞬將他倆
從世界上所有人中析出,像兩條黃線,
輕盈、徑直、陡峭,永恒地朝向著對方。
不曾到來的事情將漸次前來,
染指這種寧靜。
電影常以此刻立論,推演
橢圓形人生,終將因必然的旋轉(zhuǎn)
而失控,殊途同歸地進入無理軌跡。
但,當我從舒適的視聽椅上
直起脊背,對著男孩背后
白色石灰墻上,孤單的、六指炭筆小人
發(fā)愣時,我被代入了,
覺得其中的男孩未嘗不是我。
我是誰呢?膠片在沉默,
影響了我的清醒。男孩暫且沒長大,
還在此刻唱歌。
異己者
不知不覺間,人群已經(jīng)離開——
她走得太遠了。暮色一點一點
侵上窗臺。遠處的高樓
先是聳入煙雨,后來,連橫亙于
中間的那片大水也看不見了。
暮色和煙雨聯(lián)手,慢慢圍過來。
在縮小,那核心卻仍是硬的
獨立的。此刻她的念頭里
浸滿了雨。她渴望用幾個詞來
烘干它,又對詞語保持質(zhì)疑。
她起身披上外套,關空調(diào),關燈,
關上門。她走下四十余年來
從未數(shù)過但又了然于心的樓梯,
霧一般的撲簌簌的細雨立刻
接納了這臨時的同道,永遠的異己者。
細雪公園
仿佛有過
柳岸相招的某個瞬間;
側(cè)肩錯過櫻花的某個瞬間……
亂石頭斜插入水,
某個瞬間,讓人以為
生活又復活了。
不可知論將誤導更多人。
“一瞬”倏然失手,滑入九月深處
井里,香氣升騰,
略顯陌生的鳥啼于空中接應——
半支月桂乃“過往”尾音,
替人將細雪簪上烏鬢。
那只手,
微微顫動,多致命。
演一棵樹
這念頭
源自一個游戲
——或者,源自一個人
突圍自身局限而不得
的困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
幾個小孩在一起扮演植物
“誰也不許動”——于是
一朵花、一棵草就分分鐘長好了。
我羨慕地看著,卻沒參與,
保持著動物的矜持和穩(wěn)重——但后果是
至今也沒開出一朵花來。這缺憾
將一直陰蔽到未來?多年來
春風反復臨深履薄,拷問
廣袤的根系;我,語言所造成的
無根之物,是否還有機會
摒棄那些腥乎乎的欲望,出演一棵樹
只演一棵樹?
巨鯨歌唱
大家在各自的屏幕前
圍坐成大大的一圈,邊界不甚分明
但的確同屬一圈。有人說
“該開始了!”“開始吧!”
陽光,把鎖在海浪里的多彩
按照風譜出的哆來咪
一一釋放出來,一群人
共同完成了這件作品。
假如這作品需要一只罐子
地球,就是它的面貌,風是
它的傳聲筒,海洋與星星
作為見證者,眾目睽睽之下,
又似乎難以解說,何以初見之事
充滿了交融的熟悉張力,
像是有只巨鳥,將屏幕里的世界
整個合抱在它的翅膀里。大家盯著
巨翅投在海面上的暗影,
各自出了一小會兒神。水面以下,
一只鯨魚乘著影子的庇護,緩慢地游過,
沒有人發(fā)現(xiàn),但確實發(fā)生了。
石頭
石頭。供人使用的石頭
雕成骰子的石頭,愛賭氣的石頭
散淡的石頭和埋人的石頭
如果將雨中的大海植上皮膚的話,希望是石頭
比空氣還輕的石頭,點燈的石頭
吐納烈焰的石頭教會我們說話
中文的石頭與列國的石頭
天真頑皮的小石頭,四海為家的臟石頭
酸腐難咽的石頭,甜如奶酪的石頭
寫作的石頭,醉酒的石頭
出石頭剪子布的石頭
婚外戀的石頭和罹患眼疾的石頭
排滿小巷的謙卑的石頭
踞于高臺的傲嬌的石頭
蘋果香如初戀的石頭
葡萄紫如死海的石頭
井中,口吐泉水的石頭
地圖上四處走動的石頭
胸口中跳動的、心律不齊的石頭
汗淋淋的剛被發(fā)明的石頭
也是閱盡人世的石頭
影子
我盯著墻面上
一小塊陰影,看
白色墻壁,淺淡一塊
明暗,撫上去,張翕如呼吸
那淺淡卻象征
必然有盞燈,離此不遠
輕輕地照著
恍然不覺炙烤
久病于斯的白色墻面
飽滿而耐心的顏料
一旦潑灑,墻壁、影子
燈光,將互為絕地
我盯著它,咀嚼它,那是我
深處的自我在濃霧般困惑
我應撤后兩步,疏離它
我應愛上它一樣,決然拒絕它
寂靜與轟動
那是張留給遲到者的
空桌子,目前它還空著,
也沒什么消息傳遞過來。
一只白鷺,在窗外的淺水里面
單腿站著,已站了些時辰,
對仗著室內(nèi)空缺的部分。
矗立的白鷺和這張空桌子,
真的同處一個時空嗎,
既然,一張看似無形的玻璃
隔開了它們?
遲到者引而不發(fā),
白鷺收攏了翅膀的扇形,
將風暴埋伏在一旁??諝饫?,
硝火的味道似已隱隱就位。
大廳靜靜地,無人知曉即將發(fā)生的
裂變,會發(fā)生在什么時候。
雪崩虛擬
早就燃燒過,但現(xiàn)在已停歇——
城市以它不可辯駁之黑催促
每日輪軸。它跳上我的手背,
試圖在我的指甲上指手畫腳,
但依然無法阻止文字的通靈。
它派出伶牙俐齒的八哥仿佛
可以模擬并且復制人類生活。
但,遠山已預約的一場雪崩
正走在路上,潔白的翅羽與
大地身體對仗,身體已蕩開,
并可以更大,更久,更冒險。
需要對抗的不是等候的命運
甚至也不是愛。希圖的冰涼
正在凝結(jié)。你猜測的不算錯,
只是歪了一點,知識的天平
有時正適合放入一點點偏頗。
我們的信仰曾經(jīng)結(jié)痂,痛感
無用,卻力大無比。試試用
一場冒進的覆蓋將它逼迫出
陌生的甜味:不妨稱呼她為
鷓鴣;這冬夜,城市如深山,
尚未到達的雪崩策動新口味:
還沒有到達,但早已燃燒過。
本質(zhì)如此
有人說“下雨了”
一朵雨傘花從雨中
開出來,接著是第二朵、
第三朵。更多的花,綿綿不絕地
綻開?;ㄐ?,我所理解的生命
對應此刻的雨滴,清冷如微妙
花朵敞開的中心地帶的蜜
釀造天然的露珠。而我
將帶著琴來,等著把一些事
緩緩地告知你們。
竇鳳曉,中國作協(xié)會員,山東省莒縣人,現(xiàn)居日照市。出版詩集《天邊的證詞》《山中》《鹿群穿過森林》,曾獲山東省第六屆泰山文藝獎、DJS-詩東西2014年度詩歌獎等其他獎項。部分作品譯介到海外刊發(fā)、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