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在作著垂死掙扎的日本侵略者,對膠東沿海地區(qū)開始了瘋狂的“清剿”“掃蕩”。
激烈的反“清剿”反“掃蕩”斗爭,在海陽前線英勇地展開了。英雄的海陽人民,在這場尖銳而殘酷的斗爭中,都表現(xiàn)出驚人的頑強、勇敢。就是老人、婦女和孩子們,也都懷著一顆充滿了憎恨的心,盡自己所能發(fā)揮力量,配合著自己的軍隊,與殘暴的敵人進行著不屈不撓的斗爭。
信子,就是這場斗爭中千萬個英勇的孩子當中的一個。
他今年只有十歲,剛剛參加了兒童團。他的村子緊靠著海邊。他常常和他的小伙伴們到海灘上去拾貝殼、捉螃蟹。
一天上午,他又到海灘上去,忽然看見海洋里有兩條兵艦,大得像座小山,在碧綠的海面上噴著濃厚的黑煙。一會兒,又有兩架貼著紅膏藥的飛機低低地掠過了海邊,在他村子的上空盤旋了幾個圈子,向北飛去了。
第二天,五龍河邊就傳來了隆隆的炮聲,村中風(fēng)傳著鬼子來了。人們在慌慌張張地藏東西,有的在往別處搬走了。
信子呆瞪著正在患病的媽,又是害怕,又是著急。
二十七日,鬼子黑壓壓的一大片到他村里安上了據(jù)點,一天兩三次到他家里滿屋亂翻。家里倒沒有東西可翻的,鬼子卻故意端起槍,把那黑洞洞的槍口瞄著信子的胸口。
他又是怕,又是恨。
他悶在家里,生活在恐懼中,有時想起了海灘,想起了小螃蟹。
可是他不敢去。好苦悶的日子啊!
街上滿是些咕咕嚕嚕的鬼子兵。雞毛滿街飛。 他一直在屋里躲了三天。最后,他終于背著媽,悄悄地溜上了大街。
他躲躲閃閃地向村頭上走去,村子完全變了樣。
房子被扒成了一片瓦礫場,街頭亂七八糟地堵著箱子、大柜、亂石頭;村邊的樹木帶著綠油油的葉子躺倒在地上,樹枝上掛著鐵棘子。
六月的熏風(fēng),從廣場上帶來了燃燒衣物的焦苦味。
看見被砍倒在地上的樹,他猛然想起他的杏樹來了,他拔腿便跑——向他的杏樹那里跑。
“啊呀!”他的杏樹!他的杏樹,帶著累累滿枝的青杏,躺在地上。完了,杏樹完了。
杏是多么好?。∮执笥痔?。同伴們都說:“信子呀,你的杏真好吃,第一!”
每年,每年都結(jié)著很多的杏子,熟了,金黃黃的滿樹。這時,和同伴們在樹蔭下吃著杏子,唱著歌,是多么甜蜜的生活??!然而,現(xiàn)在,現(xiàn)在……
現(xiàn)在,鬼子砍倒了他的杏樹!鬼子毀滅了他甜美的生活!他恨死了日本人。他眼淚汪汪地跑回家去,告訴了病著的媽媽。
夜里,村子的四周整宿地響著槍聲。他咕噥著:“打殺日本鬼子,打殺日本鬼子!”一直到疲乏把他帶入了夢鄉(xiāng)。
恐怖,已經(jīng)不復(fù)威脅著他了,他現(xiàn)在只有恨。他常對他媽說:“媽媽,我能不能和打死螃蟹那樣打死個鬼子?”
“孩子,你還小啊。”媽安慰他說。
一天,東屋的小三跑來告訴他:后大廟有一些好玩意兒,有大槍,還有帶腿的槍……
下午,信子和一幫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去了后大廟,一進門就看見一些亂哄哄的鬼子,院子里放著很多的槍。他忽然想起,在兒童團里聽說過兒童團員當偵察員,配合八路軍打鬼子的故事。于是,他笑著,跳著,但卻暗暗地數(shù)著槍的數(shù)目,數(shù)了這叢,又數(shù)那叢。當他數(shù)到五十幾支的時候,過來了一個漢奸,拍著他的肩:“小孩,你幾歲啦?”
“七歲。”他只說了七歲。然而這一答話,卻忘了槍數(shù);他走開,重新另數(shù)。就這樣在人叢中鉆來鉆去,三番五次地數(shù)著,最后他終于數(shù)完了,牢牢地記在心里:一百二十一,還有四個有腿的。
“小孩,來!”一個穿黑色便衣的漢奸拿了一盤豬肉招呼著,“告訴我你們村哪里有洞,我給你們?nèi)獬裕 ?/p>
“俺不知道!”孩子們嘈雜地答道。
“小孩,你知道哪里有洞?”漢奸撫摸著信子的頭。
“我知道,有很多的洞!”信子回答得很干脆。
“在哪里?你領(lǐng)我去看看吧?!睗h奸高興了。
“好,不遠,村南海灘上,可多著呢??墒牵阋弥F桶啊,挖出來,把它扔在鐵桶里,它就爬不出來啦?!?/p>
“什么爬不出來?”漢奸有些迷惘。
“螃蟹!”
“誰問你螃蟹!我是問你村里藏東西的洞。”漢奸受騙之后,發(fā)火了。
“這個咱不知道!”信子搖搖頭。
孩子們嘻嘻哈哈地一陣笑,走開了。
傍晚,信子悄悄地溜出了村子,在北山的松林里找到了我們的隊伍。其中有一個正是以前常到他家去教歌的張同志,他像見了自己的親哥哥一樣,親熱地扯著同志們的手,一五一十地把據(jù)點里探得的情況告訴了同志們:“……大廟里住著真鬼子,有一百二十一支槍,還有四支有螺絲帶腿槍……”
同志們?nèi)滩蛔〉匦ζ饋?,他也羞澀地笑了?/p>
談明白了情況以后,他要回家了。同志們親昵地撫摸著他的頭:“你是個好孩子,怎么光著屁股不穿衣裳?沒有嗎?送件給你吧?!?/p>
“不,我不要。叫鬼子上了眼,就不能再偵察啦。”他誠懇地拒絕了?!皣K!好一個機警的小偵察員啊。”
聽到同志們叫他小偵察員,他感到這是一個光榮的稱號,心里樂滋滋的。從這天起,他像又有了一個家一樣。回到村里去,不在屋里悶著了,和一幫同伴們蹦跳著滿街跑,滿屋鉆。他知道了哪屋住的是真鬼子,哪屋住的是二鬼子;他知道了哪條街上有多少哨兵,有幾挺螺絲槍……他探得許許多多的軍事情況,得了機會就溜了出去,到北山上找到自己的隊伍報告情況。他做得精致巧妙,敵人一點沒有發(fā)覺他。這樣我們的隊伍,把據(jù)點里的敵軍情況弄得清清楚楚。
在一次夜襲之后,敵人滿腹狐疑:八路軍怎么會恰恰從南巷口兵力弱的地方?jīng)_進來呢?怎么會知道“皇軍”住在廟上呢?他們卻沒有想到,那個平日不引人注意的光著腚的孩子,就是“皇軍”肚子里的一顆炸彈。
六月二十八日,剛吃過早飯,金井中隊長帶著大隊人馬又要出來“清剿”了。剛出了據(jù)點,他突然一個倒栽蔥,從馬上摔了下來,鼻子里、口里鮮血直冒。緊接著許多鬼子捧著肚子,弓著腰,嘔吐起來。倒了,倒了,躺下一大片。最后扶的扶,抬的抬,又回了據(jù)點。
我們的隊伍在北山上正在納悶:敵人怎么又回去了呢?一瞥眼,看見山下一個光著腚的小孩子,飛也似的跑上來了。
是信子,氣吁吁的還沒喘定,小手就指指畫畫地講起來了:“……昨天我?guī)Щ啬切┧幦?,放在鬼子的面里,他們今天早上吃了,才出村頭就藥死了兩個,倒下了二三十個,像螃蟹,真好玩!”他是那樣的興奮,小臉上閃著紅光。
“我們的小偵察員!”同志們聽了,歡喜地把他抱了起來,一個傳一個把他高高地舉了起來……
(摘自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中國現(xiàn)代作家兒童文學(xué)精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