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大年初五,我下班回家。一進家門,就聽到滿屋子的歡聲笑語。不用看人,一聽到那個大嗓門,肯定是二嫂,我就知道是二哥一家子來了。我循著聲音往餐廳里一看,就見到二嫂一只手抓住灰色毛羽的小鳥,一只手正在撕拽著小鳥的尾羽,小鳥嘴里發(fā)出細微的哀鳴,地上已經(jīng)散落不少羽毛。我急得大喊一聲:“住手!”二嫂聽到我的喊聲一愣,那只拽著鳥羽的手松開了,只是嘴里辯解道:“怎么?我是想把它煺了毛,和雞燉在一起吃,可香可好吃了?!蔽覐亩┦掷飱Z過小鳥,說道:“不行,不能吃它!”
我看著手里的小鳥,認出這是一只還未成年的斑鳩。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它的模樣,這只斑鳩的頭頸呈灰褐色,好像染上了淡淡的葡萄酒色;它的額部呈藍灰色,后頸基兩側(cè)各有一塊藍灰色羽緣的黑羽,肩羽的羽緣為紅褐色;上背褐色,下背至腰部為藍灰色;尾的端部藍灰色,中央尾羽褐色,已經(jīng)被拽掉了大部分,顯得有點光禿禿的。由于受到了驚嚇和傷害,也可能是疼痛難忍,它在我的手里不時地顫抖。我心疼地用右手捋了捋它的后背,安慰它不要緊張。
我讓孩子把提它來的小鳥籠拿過來,把它輕輕放進去,關(guān)好籠門,然后把鳥籠提到了陽臺上。我拿了一個裝蛋撻的小容器,給它倒了點清水,又拿了一只瓷質(zhì)的小圍碟,給它放上了一把小米。由于驚魂未定,斑鳩哆哆嗦嗦地蜷縮在籠子的角落里,不敢動彈,滿眼似乎帶著憤怒、恐懼和絕望。我想,它現(xiàn)在最不愿意見到的就是人了。我把圍觀它的小孩子們攆走,輕輕關(guān)上了陽臺的門。我知道它現(xiàn)在需要安靜,更害怕再次受到人的傷害。
晚上下班以后,我回到家首先到陽臺上看望這只斑鳩。它是不是像小狗、小貓一樣認識人我不知道,但是我走近它時,它似乎不像我剛剛救下它時那么緊張了,只是還很警惕地望著我。我看了看容器里的水,好像少了些,瓷碟里的小米則好像是一點沒少。它可能是還沒有徹底從死亡的恐懼中走出來。我想把它放生,又擔(dān)心它受了重傷,缺了不少羽毛,難以生存。于是我決定養(yǎng)它一段時間,等它康復(fù)后再讓它回歸山野。
第三天是周六,我覺得臨時裝它的籠子太小,沒有活動空間,就去市場上買了一只一米見方的鳥籠,給它弄了個新家。這只鳥籠十分精美,設(shè)施也很齊全,有喂水的盒子,有喂糧食的盒子,還有接鳥屎的底盤。從那以后,我每天都給它換水,投糧食,有時還給它弄些小蟲子改善一下生活。漸漸地,它也不太怕人了。我覺得它也可能有一定的思維,獨獨對我更親近。只要我一靠近,它就會很友好地嘰嘰喳喳叫上幾聲,還不時在籠子里蹦蹦跳跳來上一段舞蹈。
就這樣,三個多月后,它身上的羽毛逐漸長全了,只是尾羽還是不太長。我把它從籠子里放出來試著飛了飛,它蹣跚著,撲撲棱棱,飛不了多遠,飛到客廳的吊燈上就飛不動了,還稀稀拉拉掉了幾根羽毛。我一陣心疼,看來暫時還不能給它放生。
又過了三個多月,總共養(yǎng)了它大半年吧。斑鳩似乎長了一大截,全身的羽翼都豐滿起來。我決定不再讓它蜷縮在這個囚籠里了。它屬于山野,應(yīng)該回歸自然,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選了一個晴好的周末,我把水和米都放滿容器,讓它水足飯飽之后,好重回藍天。上午十一點鐘,我打開了陽臺的所有窗子,然后拉開了鳥籠的小門,雙手輕輕地捧住斑鳩,把它送到窗子外。斑鳩在我手里停了停,然后雙腳一蹬,箭一般地沖了出去。可能是它已經(jīng)大半年沒有飛翔了,還不太適應(yīng),也可能是想停下來回頭再給我做一次告別,它歪歪扭扭地停在了二十多米外的一處平房的屋頂上。還沒有等它站穩(wěn),“嗖”的一聲,一只黑色的大鳥俯沖下來,斑鳩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那只大鳥的尖嘴死死夾住了。斑鳩哀鳴了幾聲,撲棱了幾下,然后就一動不動了。我的心一下子就縮緊了,心里一陣難過,然后是深深的自責(zé):我為什么這時候放它走?我為什么不帶著鳥籠去野外直接放它走?本來想給它一條生路,卻把它害死了!
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長時間了,但是每每想到那只斑鳩,我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懶惰、無知和失策。我時常想,我把它從人的手里拯救下來是對還是錯?我讓它免于油炸烹調(diào)之苦,只是讓它在這個世界上多存在了一段短暫時間,最后的結(jié)局,卻是它幼小的生命葬送在了同類的巨喙之下,它是幸運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