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大選是美國政壇在新冠疫情之后的首次全面重大洗牌,其結果將影響未來二至四年美國的重大內外議程。過去一年多來,2024年大選從拜登與特朗普兩個老人之間“二次對決”的確定性開啟,經(jīng)歷了眾多不確定性,最終演變成哈里斯與特朗普之間的“新老對決”,凸顯了特殊性。無論誰最終當選,美國政治都將迎來新的觀察起點。
此次大選的關鍵搖擺州集中在三個地區(qū):美國中西部、東南部和西南部。如此的“三足鼎立”格局大約始于2016年大選,在2020年大選民主黨同時拿下佐治亞和亞利桑那這兩個分別在所屬地區(qū)選舉人團數(shù)最大的州之后更為突出。在本次選舉中,佐、亞兩州也是哈里斯相對于拜登顯示出自身競選潛在優(yōu)勢之所在。
按照2020年全美人口普查結果,中西部人口相對下降,南方特別是“增長南方”各州人口激增,因此未來中西部各州在美國選舉政治中的影響力將會持續(xù)縮小,美國完全有可能重回政治學家V·O·基筆下的“南方政治”時刻。
如果說各州人口規(guī)模的變動決定著美國國內政治力量流動的總體方向,那么人口自身構成的變化也就決定著各州在獲得更多政治力量后的可能傾向。相關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與四年前相比,在美國選民總體增長3%的情況下,拉美裔、非洲裔、亞裔分別實現(xiàn)了12%、7%、15%的更高增長率,人口占比分別達到了14.7%、14%、6.1%的空前規(guī)模。人口或選民結構的多族裔變化也直接強化了南方各州的政治影響力,或者說與“南方政治”的回歸同頻共振。
那么,族裔多元化驅動下的“南方政治”是否必然對強調身份政治的民主黨人有利?還是會因為經(jīng)濟利益和宗教價值觀等原因而轉向共和黨?近年來,少數(shù)族裔特別是男性少數(shù)族裔呈現(xiàn)出更多轉向共和黨的態(tài)勢,又該如何理解?會否形成深刻改變兩黨政治族裔構成的趨勢?這些問題可能會在2024年大選中得到回答。換言之,民主、共和兩黨在今天如何動員南方關鍵州,最終又在南方關鍵州取得什么樣的成績,將成為判斷它們未來如何應對新的政治版圖的風向標。
今年7月,走完了全部50個州和多個屬地的初選程序、在挑戰(zhàn)者的陪跑下贏得了本黨初選的拜登,無法抵擋住本黨政治精英的恐慌,最終不得不宣布退選。在本黨無人愿意擔下重任的情況下,副總統(tǒng)哈里斯自然而然地披掛上陣,接替拜登迎戰(zhàn)特朗普。于是,自20世紀70年代兩黨共同接受以初選方式來確定本黨總統(tǒng)候選人以來,哈里斯成為首位沒有參加初選就獲得提名的大黨總統(tǒng)候選人。這顯然發(fā)出了初選制度失靈的信號。再進一步講,如果哈里斯當選,初選制度將被宣布徹底失敗。
OxW+cpZVKprcE5zx71p40Q==無論2024年大選結果如何,兩黨在2028年時極有可能會針對總統(tǒng)候選人乃至其他重要職位候選人的初選提名制度進行改革,特別是在2024年敗選的一方,更有動力徹底改造初選制度。而在2016年大選后,民主黨曾回應人們的詬病,對“超級代表”制度加以限制,今年又調整了各州初選投票順序,下一次改革將更可能涉及核心規(guī)則并觸及政黨生態(tài)——當然,難度也會更大。
必須看到,這一次并非民主黨頭一回繞開初選制度。在2020年大選初選期間,拜登先是在艾奧瓦、新罕布什爾、內華達三州皆輸,后在南卡勝出,旋即成為民主黨精英的中意人選。隨后多位民主黨參選人退出初選轉而支持拜登,凸顯了民主黨政黨機器在幕后的整合協(xié)調。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完全是因為民主黨對特朗普極度恐懼,不得不繞開民意,選擇一個當時在他們眼里能夠戰(zhàn)勝特朗普的人。四年后,秉持同樣邏輯的民主黨精英否定了已走完初選程序的拜登轉而選擇哈里斯。這種從選民投票返回精英主導的制度退化,所展現(xiàn)的是優(yōu)績主義的應有標準徹底讓位于贏得選舉的迫切需求。換言之,當一個政黨面對選舉時所考慮的唯一目標就是勝選,而不怎么考慮應如何執(zhí)政時,政黨政治本身的衰敗就變得無所顧忌、難以挽回。
自2023年初開始,宣布再次參選的前總統(tǒng)特朗普相繼迎來了四樁刑事起訴,一度給外界造成美國司法分支將直接插手總統(tǒng)選舉、甚至阻擊特朗普競選的印象。隨之,司法政治化也成為熱議話題。
從后續(xù)發(fā)展態(tài)勢看,司法政治化的現(xiàn)實顯而易見。試想,如果特朗普在2020年敗選后就偃旗息鼓、卸甲歸田,那么針對他的刑事起訴再多估計也不會走向判決。這些看似捍衛(wèi)所謂正義與公正的司法調查和起訴,明顯是緣起于也服務于政治攻防戰(zhàn)的。與此同時,被卷入或被要求發(fā)揮作用的司法分支還是最終選擇了避開鋒芒,不去承擔繞開選舉環(huán)節(jié)來做出政治決定的重大歷史責任,而將所有判決或量刑不約而同地推遲到選舉投票日之后。
不過,選前沒有影響并不意味著這些案件就將一筆勾銷,懸念仍在。試想,如果特朗普當選,11月26日這位當選總統(tǒng)又將面對“封口費”案怎樣的量刑?一旦出現(xiàn)被要求限制人身自由的刑責,對一位可在任期內被暫時豁免服刑但又無法赦免自身刑責的總統(tǒng)而言,又意味著什么?是否意味著未來四年會發(fā)生眾多前所未有的歷史場面?
1974年福特從因“水門事件”辭職的尼克松手中接過總統(tǒng)權杖后快速赦免了自己的前任,旋即被批搞“骯臟交易”,但隨著時間沉淀,福特此舉在今天卻又被歷史學家評價為“挽救了總統(tǒng)制”。而今,以司法手段來阻擊特朗普的做法,無疑于是用更極端的手段回應極端,以可能給美國政治框架帶來更大破壞的方式來回應破壞?;蛘哒f,當民主黨人不斷咒罵特朗普的“極端”與“激進”時,他們自己也在同步極端、激進著,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美國兩黨政治是互塑、互構的,任何一方都是對方的鏡像,沒有誰是真正的無辜者。
兩黨在2024年大選中的爭奪也明顯關乎代際更新。7月15日,特朗普宣布選擇“80后”萬斯作為競選搭檔,當時拜登還在堅持要繼續(xù)選下去。特朗普的這一選擇,或許喻示著他要推動共和黨在政治精英代際上實現(xiàn)相對于民主黨的“彎道超車”。7月21日拜登宣布退選,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是“將火炬?zhèn)鬟f給新世代”。60歲的哈里斯接替82歲的拜登之后,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民主黨的選情,但無論相對于共和黨還是民主黨自身而言,她帶來的代際更新都非常有限。
特朗普對萬斯的選擇的確引發(fā)了一些爭議甚至批評,但卻也在悄然刷新歷史紀錄:特朗普比萬斯年長38歲,年齡差大于1856年布坎南總統(tǒng)與時年36歲的“美國史上最年輕副總統(tǒng)”布雷肯里奇之間的30歲。這就意味著,無論特朗普是否當選,2028年時1984年出生的萬斯都有較大概率成為強有力的總統(tǒng)候選人競爭者,從而使共和黨的總統(tǒng)政治在代際上從“40后”跨越到“80后”。相比之下,哈里斯只是在16年之后重復了奧巴馬的“60后傳奇”,其帶來的代際更新效果總體上仍慢于共和黨。
關于兩黨代際錯位的現(xiàn)狀,或許可以解釋為:2008年“60后”奧巴馬在金融危機背景下當選總統(tǒng),打亂了原本“40后”競爭和“50后”上位的態(tài)勢,直接導致民主黨在奧巴馬即將卸任的2016年,不得不再次推出“40后”總統(tǒng)候選人,直到“40后”拜登讓位給“60后”哈里斯。相比之下,“40后”特朗普在2016年的崛起及其對共和黨的“特朗普化”改造,反而為“70后”“80后”進入共和黨政治軌道并借助“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派力量快速躋身要職創(chuàng)造了更多可能性,推進了共和黨的代際更新。不過,如果共和黨的總統(tǒng)政治在代際意義上快速跳躍到“80后”,又會不會重演類似奧巴馬那種提速后再倒車的情況呢?這也是一個值得觀察的視角。
觀察者們期待,2024年大選能給判斷2016年以來的美國政治周期走向提供一個關鍵支點——2020年大選因疫情原因未能形成這樣的效果。如果特朗普重返白宮,2016年以來的美國政治將進入一個“溫和保守派周期”,共和黨可能長期主導華盛頓政治;如果哈里斯當選,恐怕仍難以判斷將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周期,或者至少到2028年前不會有一個明確政治傾向的次周期出現(xiàn),也就難以對未來走勢做出有效判定。
縱觀美國政治,可以說沒有奧巴馬,就不會有特朗普。這十幾年的變化也是兩黨互塑的過程——奧巴馬時代推動了身份政治和進步主義議程,特朗普時代也就“橫空出世”并以其代表的民粹主義、種族主義和保守傾向加以回應。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共和黨可能完成“特朗普化”,民主黨相應更緊密地擁抱“身份政治”,兩黨分別更加極端化,但進入相對穩(wěn)定的階段。如果哈里斯當選,會不會在共和黨內引出一個更極端的特朗普?若真是這樣,美國政治將持續(xù)激烈動蕩下去,兩黨將進一步同步不同頻地走向激進和極端。這對美國意味著什么?對世界又將意味著什么?整個世界都密切關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