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過去一直以為，我是1984年后在《詩歌報》發(fā)表第三代詩人的批評文章“出名”的。？譹？訛最近，有朋友將我在《詩歌報》發(fā)表的文章篇目整理出來，才知記憶有誤。？譺？訛這些篇目如下：

1988年2月6日《詩歌報》總第82期，頭版頭條，《不可遏制的新詩潮流》；

1988年7月6日《詩歌報》總第92期，《“雙獎”評委談“雙獎”》專版：《浮躁：先鋒詩歌的癌前兆》；

1989年6月6日《詩歌報》總第114期，頭版頭條，《世紀(jì)末詩歌：語言的策略和蒙騙——對“他們”和“非非”文本的實驗性解析》；

《詩歌報月刊》1990年第10、11期合刊，《創(chuàng)世紀(jì)·青年詩人談詩》欄目，《論詩歌的語調(diào)》；

《詩歌報月刊》1991年第11期，《創(chuàng)世紀(jì)·青年詩人談詩》欄目，《現(xiàn)成的詩歌和可能的詩歌》；

《詩歌報月刊》1992年第12期，《創(chuàng)世紀(jì)·青年詩人談詩》欄目，《論詩歌中的雙重敘述》；

《詩歌報月刊》1993年第3期，《詩壇三人行》欄目，《我們這個時代的詩歌缺少什么》；

《詩歌報月刊》1993年第6期，《詩壇三人行》欄目，《談?wù)劃h語母語寫作》；

《詩歌報月刊》1993年第9期，《詩壇三人行》欄目，《時代的加速與寫作的減速——一次純粹屬于自己與自己的對話》；

《詩歌報月刊》1993年第12期，《詩壇三人行》欄目，《精神自戀與多極接受——對當(dāng)前詩歌“失語現(xiàn)象”的深層次思考》；

《詩歌報月刊》1994年第11期，《10年燭光慶誕》專欄，《俯仰在“一時與永恒”之間》；

《詩歌報月刊》1996年第1期，《詩理論》欄目，《“作品一號”短評》；

《詩歌報月刊》1996年第5期，《詩理論》欄目，《詩也要“轉(zhuǎn)型”？》；

《詩歌報月刊》1997年第6期，《詩理論》欄目，《寫作的寓言》；

《詩歌報月刊》1997年第7期，《詩理論》欄目，《詩歌面向生存》；

《詩歌報月刊》1998年第3期，《詩理論》欄目，《我以為的九十年代詩歌》。

此外，朋友還將我參與《詩歌報》活動的材料也找到發(fā)給我，主要活動就是受邀做《詩歌報》首屆“雙獎”大賽的評委?！半p獎”即“探索詩大獎賽”和“愛情詩大獎賽”，同時于1987年秋發(fā)布征稿啟事，至1988年春截稿。1988年6月21日，《詩歌報》總第91期公布了“雙獎”的獲獎名單和評委名單。由于這次詩歌大獎賽影響廣泛、深遠，且相關(guān)材料稀見，故不憚煩瑣選摘如下：

《詩歌報》首屆探索詩大獎賽獲獎?wù)呙麊?/p>

評委：王家新、魏志遠、陳超、錢葉用

特等獎：向以鮮（四川）《割玻璃的人》；

一等獎（2名）：楊黎（四川）《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張紙牌》（外一首）、高月明（安徽）《生命底里的火焰》；

二等獎（10名）：沈天鴻、尚仲敏、王文俊、柯平、南野、吉木狼格、穆童、貝嶺、廖亦武、楊如雪；

三等獎（57）：陳德勝、祝鳳鳴、西蒙、潘維、力虹、周倫佑、馮新偉、聶沛、雪迪、邱正倫等。

《詩歌報》首屆愛情詩大獎賽獲獎?wù)呙麊?/p>

評委：程光煒、陸新瑾、阮曉星、俞凌

特等獎（1名）：殷紅（江西）《殘存的手》；

一等獎（2名）：柴楓子（云南）《廩君與鹽女》、草莓（即伊甸）（浙江）《黑夜里的同行者》；

二等獎（10名）：喬玉鋼、秦安江、郁舟、海男、秦貞、周所同、獨橋木、李秀一、余敬鋒、張義先；

三等獎（87名）：萬川、何鑫業(yè)、馬永波、靳曉靜、白夢、李青松、藍馬、游刃、席永君、黃殿琴等。？譻？訛

該期還在《頭條》發(fā)表了主編蔣維揚先生《大幕垂落，公正與否任評說——詩歌報首屆探索詩、愛情詩大獎賽揭曉》一文。文中提道：“三月中旬，我們在全國范圍內(nèi)選定8位青年詩人、詩論家作為這次‘雙獎’活動的評委（各4位），并發(fā)出征求意見函。8位同志很快復(fù)信，保證做到認(rèn)真公正，保守秘密?！薄斑x出了終審稿，通過什么方式產(chǎn)生獲獎?wù)?，曾使我們頗費躊躇。考慮再三，我們決定也采取評委亮分的辦法，通過排總分、獎級，獲獎人一下子就出來了。4月16日，我們請四位中學(xué)教師將終審稿重新刻印，刻印時隱去姓名、地址，只保留編號，裝訂成冊。4月21日正式向評委寄出。給評委附了這樣的函：‘希望您認(rèn)真公正地評審這些稿件，幾千名參賽者無一例外地全都期盼著！請遵守時間，請保守秘密——不要向您的詩友說及此事，更不能出示待評稿，請守信譽。’”此外，文中還提到給評委的規(guī)定：“一律采取百分制評卷辦法。我們不在這里公布‘評分標(biāo)準(zhǔn)’，您只要尊重自己的藝術(shù)感覺慎重打分就行。但請一定做到前后之間、首與首之間標(biāo)準(zhǔn)統(tǒng)一……”

6月18日，這一天是端午節(jié)，也是“詩人節(jié)”，“雙獎”頒獎會在安徽黃山市白云山莊隆重舉行。7月6日《詩歌報》總第92期，推出《“雙獎”評委談“雙獎”》專版。

二

被邀作“愛情詩大獎賽”評委，與我在詩壇已有一定的名聲有點關(guān)系。直接原因，還是1988年1月我和蔣維揚、陳超作為“全國第三屆優(yōu)秀新詩（詩集）獎（1985—1986）”評獎委員會“初評委”，在北京朝陽區(qū)八里莊參評時的相識（詩人牛漢住在附近）。因不寫日記，我曾把日期錯記為1986年年底或1987年年初。后見詩評家呂進先生的《回望八十年代的詩歌與評獎》一文，？譼？訛基本史實才得以查實。

據(jù)呂進回憶，評委會主任為艾青，副主任公木（時為吉林大學(xué)副校長），委員為臧克家、馮至、李瑛、屠岸、楊子敏、曉雪、謝冕、李元洛、呂進、張同吾、朱先樹和阿紅。評委會下設(shè)“讀書班”，初選工作由這些人完成。大概因我們?nèi)齻€年輕人是新人，又是“初評委”這個較低層級，呂進文章未記。在八里莊“讀書”的十多天里，我也未見到評委李瑛和謝冕。記得參加讀書班的前輩先生，除呂進、阿紅，還有山東師大的袁忠岳、山東大學(xué)的吳開晉、湖南省文聯(lián)的李元洛和揚州師院的葉櫓等先生，以及組委會具體負(fù)責(zé)人、《詩刊》編委朱先樹先生。這些先生，因詩歌觀念介于較為激進的謝冕等“崛起派”和偏于保守的兩股勢力之間，又在北京上園飯店開過詩歌研討會，故被稱為“上園派”。我印象中，呂進好像是“上園派”的頭頭，是“讀書班”除朱先樹之外的實際領(lǐng)導(dǎo)者。吳老師文質(zhì)彬彬，袁老師較豪放，葉老師性格平靜。待我九十年代初分配到中國人民大學(xué)中文系任教，才知朱先樹老師原來是中國人民大學(xué)中文系65屆畢業(yè)生。估計是朱老師提名我為“初評委”，后經(jīng)作家協(xié)會批準(zhǔn)的。

蔣維揚是《詩歌報》主編，陳超為河北師大中文系青年教師，我在湖北師院中文系任教。三人均為青年人，年齡相仿，旨趣相投，又在地處朝陽區(qū)東南、地段較為偏僻的八里莊中國作家協(xié)會魯迅文學(xué)院，被“關(guān)”了十多天，所以談話頻繁，交際密切，成為朋友。蔣維揚有兄長之風(fēng)，陳超小我兩歲，秉性好靜，但有時話也不少。維揚在北京有不少作者朋友，陳超與《詩刊》編輯唐曉渡關(guān)系密切，我則無一熟人。不是三人不想出外遛彎或溜號，而是因“讀書”量太大，只得悶在房間里。當(dāng)時讀書班的狀況是，“在北京八里莊讀書半個月，日夜地讀，連床下都堆滿書籍，眼睛最后都有些紅腫。讀書班時有爭論，有時甚至爭得面紅耳赤。也許由于讀書班成員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是大體一致的，所以最后總能取得共識”。？譽？訛

這里稍微補記一點在此期間見人的情況。當(dāng)時屬于“閉關(guān)”讀書，十幾天時間，除讀書班的十幾個人，幾乎未碰到外人。讀書班即將結(jié)束之際，為表示對評委會主任、委員艾青、臧克家兩位先生的敬重，朱先樹老師帶著我們十幾個人，先后拜望了他們。進入北京站對面的豐收胡同臧克家居住的四合院時，夫人鄭女士親自迎接，臧先生在客廳熱情招待，把大盤香蕉一個個掰開，分送到每個人手里，在堅持讓你品嘗后，慈祥的目光才放心地移開。這個細(xì)節(jié)我至今記憶猶新。拜訪艾青時，大家排隊與他合影被拒（此時他已眼盲，坐在輪椅上），經(jīng)夫人高瑛老師哄騙才勉強同意。這張合影現(xiàn)在還存在我的相集里。另一次是某大雪天，晚飯后，《文藝報》年輕記者高洪波（后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兼《詩刊》主編）、老木和軍旅詩人李曉樺來訪。八十年代的詩歌氛圍，有助于“以詩交友”，所以我們幾個年輕人見面，相談甚歡，完全沒障礙。我與北大中文系79級學(xué)生、《新詩潮詩集（上下）》編者老木（原名劉衛(wèi)國）只見過這一面。由他編選的這本“朦朧詩詩集”，1985年1月作為“未名湖叢書”在內(nèi)部交流出版，但傳播甚廣，影響很大。

另外，年關(guān)前火車票極為緊張，當(dāng)時我們幾人的車票，還是《詩刊》辦公室的鄒靜之開后門弄到的。那幾天，只見他騎著自行車四處奔跑。出乎意料的是，多年以后，他竟以電視劇編劇身份名滿天下。1990年代中期，在歐陽江河蘋果園家中再次相遇，當(dāng)晚他唱了男中音，顯然曾受過一定的專業(yè)訓(xùn)練。

三

我曾在《詩歌報》（1990年改刊名為《詩歌報月刊》）頻繁發(fā)表詩歌評論。倒是這次讀書班與維揚先生的深度交往，成全了后來黃山白云山莊的“雙獎”頒獎活動。

我（32歲）與唐曉渡（34歲）、王家新（31歲）和陳超（30歲）曾在《詩刊》社舉辦的“運河筆會”上見過。當(dāng)時，唐曉渡、王家新帶來了他們編選的《實驗詩選》，分發(fā)給大家一睹為快。這次黃山重聚，仿佛都變成了熟人朋友，加之屬于同齡人，又處在這個年紀(jì)的藝術(shù)噴發(fā)期，所以，兼有某種詩壇“梁山聚首”的味道。

我、曉渡、陳超算當(dāng)時比較活躍的青年詩歌批評家。我與家新在大三時期就有通信，他當(dāng)時在武大編輯學(xué)生詩刊《珞珈山》。其實那時我與吉大中文系的徐敬亞也有書信來往。曉渡的文章偏于理論，陳超擅長文本細(xì)讀，相對來說，我的文風(fēng)稍微張揚，這從上列的篇目題目和修辭已可見出。當(dāng)然，我也有一些細(xì)讀短文，例如對于堅詩作（如“作品某某號”等）的分析。曉渡籍貫江蘇揚州儀征，陳超籍貫山西（在石家莊長大），我籍貫江西婺源，三個人除在詩歌趣味和審美標(biāo)準(zhǔn)上一致，性格性情卻不能說很相似。相較之下，出身于教師家庭的曉渡秉性沉穩(wěn)，有做領(lǐng)導(dǎo)的氣質(zhì)，不過內(nèi)心奔放；陳超父母好像是機關(guān)干部，他身上的詩人氣味比較濃重，對周圍環(huán)境的觀察和感知，偏于細(xì)膩一面，自然也有驚人的敏感。

“雙獎”頒獎活動期間的場景、人物及音容笑貌已基本忘掉。不過，對游山、閑談以及眾詩人的相聚片段，仍有一點依稀的記憶。記得乘大巴車向黃山纜道進發(fā)的路上，陳超突然對他離家期間某位崇拜他的讀者的來信會不會被人拆看的事情擔(dān)憂。蓄著長發(fā)和胡子的四川詩人楊黎，對某某詩人作品大聲作評的鏡頭——那時，“非非”“他們”正在崛起，兩個流派之間，同流派詩人之間，暗中的競爭空前火熱，更何況，那又是一個詩人們“自視為天下第一”的熱氣蒸騰的年代。上海女詩人陸新瑾比較矜持，形象亮麗。在川大（或川外）讀日語專業(yè)的靳曉靜身材瘦小，有川妹子的娟秀之態(tài)，當(dāng)時曾就其專業(yè)及日本詩歌有過交談。后來曾有兩三封通信，慢慢也就停止了。

記憶猶新的是那次黃山醉酒。某日晚餐，不知是誰帶了幾瓶燒酒（疑為山東詩人張中海），然后曉渡、陳超和我這一幫年輕人開始碰杯。起初稍微謹(jǐn)慎，漸次也就放開，大家對飲起來。我平時不喝酒，并無酒量，礙于友情和面子，起初被勸酒，之后氣氛起來，便變成了“豪飲”。記得酒量極大的唐曉渡，一口氣竟然喝了二十多盅白酒。在這種極其熱烈，當(dāng)然也算是狂放無羈的場面氛圍之中，我和曉渡均喝得大醉，直至不省人事（被人扶回或搬回房間）。我是倒頭便睡，嘔吐不止。曉渡據(jù)說是一個人坐在他房間的浴缸旁自言自語、聒噪不休。待到第二天酒醒，大家重新恢復(fù)理智以后，曉渡說在我醉酒后，幾位男女詩人曾在一旁服侍、照顧，自然是不斷換掉嘔出穢物的臉盆之類。當(dāng)時曉渡已成醉漢，這段軼事，顯然純粹出自他的“編造”……

回顧起來，我所參與的《詩歌報》的活動大概還有幾點價值：第一，我們的詩評文章，報社舉辦的“雙獎”評選，對推動“第三代詩歌”的興盛和發(fā)展，起到了一些推波助瀾的作用；第二，增進了詩歌同行的友誼。這次“雙獎”頒獎活動，還有1987年的“運河筆會”，是我與“他們”“非非”詩人，以及詩歌批評界朋友深入交往的發(fā)端，雖然此前，我與于堅已有書信來往（大概有二十幾封書信），與王家新、唐曉渡、陳超、周倫佑、歐陽江河、南野等一眾人也有不少書信?？上г趶暮钡奖本┑倪w居，以及在北京的幾次慌亂搬家中，大部分書信均已遺失，手中僅存陳超數(shù)封信。這些豐富的書信如果保存下來，想必會是當(dāng)代詩歌史研究的珍貴史料。前幾年陳超弟子霍俊明為撰寫《陳超傳》四處找材料時，我曾將和陳超的幾封信件拍照給他。第三，在我印象中，《詩歌報》是國內(nèi)首開“詩歌大獎”的文學(xué)刊物，因為他們超前的眼光、果斷的氣魄，以及不拘一格的辦報風(fēng)格，培養(yǎng)了幾代青年詩人和批評家。這個事實，已載入史冊，為人們所公認(rèn)。

注：

？譹？訛查留存筆記本，我在公開報刊上發(fā)表的第一篇詩評，是刊載于《中州文壇》1984年第3期的《我們怎樣前行》。第一次在較知名刊物發(fā)表的詩評則是《詩刊》1986年第2期的《詩的現(xiàn)代意識與社會功能》。

？譺？訛整理這份篇目需要查閱原報、原刊，不能出錯，再次致以謝忱。

？譻？訛這里對原材料有較多省略。

？譼？訛呂進：《回望八十年代的詩歌與評獎》，《封面新聞》2020年11月26日。

？譽？訛呂進：《回望八十年代的詩歌與評獎》，《封面新聞》2020年11月26日。

程光煒，1956年12月生，江西婺源人，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研究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