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黃瓜,寄托著夏日的美好與清涼,記錄著簡單、溫暖的成長時光。
蕭紅在《后花園》里用了很大的篇幅寫黃瓜:“在朝露里,那樣嫩弱的須蔓的梢頭,好像淡綠色的玻璃抽成的,不敢去觸,一觸非斷不可的樣子。同時一邊結(jié)著果,一邊攀著窗欞往高處伸張,好像它們彼此學(xué)著樣,一個跟一個都爬上窗子來了。到六月,窗子就被封滿了,而且就在窗欞上掛著滴滴嘟嘟的大黃瓜、小黃瓜;瘦黃瓜、胖黃瓜,還有最小的小黃瓜紐兒,頭頂上還正在頂著一朵黃花沒有落呢……”
說真的,我家黃瓜多得跟蕭紅家的有得一拼呢!唯一不同的是,我家的黃瓜不爬窗子,爬窗子的是絲瓜,我家的黃瓜爬黃瓜架子。黃瓜架子是父母親手搭的,在黃瓜還是小秧苗的時候,在小小秧苗旁把成年人大拇指粗的蘆柴戳到地里去,搭成了一堵墻樣的鏤空架子。只等黃瓜長大,它們就有架可爬,有架可依。到了六月里,黃瓜就長成了,一條條掛在架子上,像掛了一只只好看的綠色瓶子,任誰看見了,都忍不住想摘一只來。小孩子哪有忍耐的心性?第一個跑來摘,剛伸出手挨到黃瓜身上,就像被蜜蜂蜇了一樣,立刻縮了手,黃瓜上有刺呢。大人們在一旁看見了,哈哈地笑著說:“看你犟嘴不?你壞不壞了?壞的人黃瓜刺兒要戳他(她)……”小孩子咕嘟了嘴,大人伸出手幫著摘了,撈起衣襟,用衣襟內(nèi)部擦了一圈,遞到小孩子手里,說:“吃吧,吃吧!”小孩子咬上一口,嘎嘣脆,清香和甘甜在口腔里攪?yán)p回旋。說起來,這刺兒黃瓜真像伶牙俐齒又有主意的小孩子,又討嫌又讓人喜歡。
自打吃了第一條黃瓜,村莊上的小孩子的口福和快樂就由架子上累累的黃瓜派送了。每日吃完中飯去上學(xué),孩子們總要去菜園子里小心地摘一條黃瓜。大人幫他們用干凈的手巾抹去黃瓜刺兒,在清水里沖洗干凈了,遞給他們一路啃著走到學(xué)堂里去。有刺兒黃瓜相伴,那夏天的炎熱、上學(xué)路途的寂寞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大人們寵愛家里的小孩子,種了一架子的黃瓜,小孩子也心疼大人們的辛苦:放了暑假,這些伶俐的小孩子把大人手里的家務(wù)活接替過來,洗衣晾曬再做飯,早晨貪睡,就把做中飯、晚飯的活都主動接了手。中午吃什么菜?聰明的小孩子是不用大人吩咐的,前兒炒莧菜,昨兒吃韭菜,今兒當(dāng)然要換一種花樣。小孩子去菜園子里摘了兩條黃瓜,削皮,挖囊,切成薄片,從抽屜里拿出幾個雞蛋,攤了薄脆的雞蛋皮,大火熱油爆炒上一盤黃瓜炒雞蛋,黃的金黃,綠的淡綠??粗P子里的顏色,小孩子把才學(xué)的古詩又朗誦了一次:“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到下一日,黃瓜不做菜了,做湯,黃瓜雞蛋湯。做法也極簡單:水里倒豆油煮開,放切好的黃瓜片,將攪好的蛋液倒入滾水中,熬開。湯上了桌,喝一口,清新鮮香,老祖父、爸媽都夸小孩子會干活。
夏日日頭高,大人們在田里干了一天的活兒,就利用日頭下山吃完晚飯的當(dāng)口歇上一會兒。晚飯時間拉得足夠長,晚上吃粥沒有佐粥的咸菜,是要被鄰居們笑話的。有人家吃咸鴨蛋,有人家吃鹽霜黃豆或者水煮蠶豆,但最簡單可口的佐粥菜應(yīng)該是腌黃瓜。小孩子早已從大人那學(xué)會摘黃瓜,不捉黃瓜的身子,拿捏著黃瓜的根蒂部,一扭,黃瓜即從藤上脫落;再利落地收拾干凈,切成白玉一般的薄片,放瓷盤里,撒上一些精鹽,稍稍浸潤一會兒,潷去鹽水,擱上適量的白糖、麻油和拍好的蒜瓣,攪拌一番就可以吃了。
大人們乘著晚涼,喝著溫涼的粥,就著這一盤脆生生的涼拌黃瓜,看著院子里伶俐的小孩子,稍遠(yuǎn)處菜園子里那一架黃瓜,他們過早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笑容訴說的是再辛苦的日子也是有奔頭、有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