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里,北方的秋味兒是被賣梨的小販喊來的:“唉——又白又大的鴨梨,皮兒嫩,汁兒甜,沒蟲眼兒……”那叫賣聲清脆有腔調(diào),如鴨梨一般清甜誘人。
老家梨樹多,我家院子里就有一棵梨樹,承包了我兒時秋日里的不少念想。
那時的我不懂什么“生者清六腑之熱,熟者滋五臟之陰”的說法,都是在樹上拽下來直接吃,大口大口地,讓汁水在口腔里痛快地迸發(fā),把五臟六腑灌溉個徹底。隨著書越讀越多,路越走越遠,我不僅見過的梨多了,讀過、吃過的梨也多了。
有一年在昆明,曾專門去尋汪曾祺在《昆明的果品》里寫到的寶珠梨。確如汪老描寫的那般:“皮色深綠,肉細嫩無渣,味甜而多汁,是梨中的上品?!钡z憾也如汪老所說——寶珠梨“不易遠運,外省人知道的不多,名不甚著”,除了昆明,其他地方很難邂逅。
在膠東半島,我第一次吃到秋月梨。秋月梨雖名字詩意,卻是個大塊頭,看起來就像一般褐色砂梨。然梨不可貌相,秋月梨的果肉十分細嫩清甜,吃起來幾乎沒有梨渣。
幾乎是每到一地,我都要從梨開始:天津的鴨梨、北京的京白梨、遼寧的秋白梨、吉林的蘋果梨、安徽的碭山酥梨、浙江的黃金梨、廣東的同冠梨、云南的羊奶梨、新疆的庫爾勒香梨……數(shù)不勝數(shù)。
但讓我念念不忘的,要數(shù)東北的凍秋梨。北國獨有的寒冷,不僅能使雪花顯得潔白夢幻,還能讓黃澄澄的花蓋梨、秋白梨、白梨、尖巴梨的顏色由淺入深,由黃漸黑,變成結(jié)實的“石球”,梆梆硬。
在東北生活的那兩年,我學會了凍秋梨的兩種吃法:一種是硬啃,每啃一下,梨面上都會留下冰碴,雖然的確冰爽,但對牙口是一個極大的挑戰(zhàn);另一種是用冷水化,將凍梨放進冷水中,等表面的凍霜變成水和汽后,梨就軟了下來。這時,雙手捧梨,咬一口,吸一口,甜滋滋,涼絲絲,那叫一個爽口。
梨的吃法很多,最適合秋天的吃法還是煮成梨湯。將梨切塊,與大塊冰糖一同煮即可。倘若講究些,還可以放些百合、陳皮、胖大海、冬瓜子、紅棗等,滋陰潤肺、止咳祛痰。
《紅樓夢》第八十回中的王道士說過一個更為經(jīng)典的方子:“極好的秋梨一個,二錢冰糖,一錢陳皮,水三碗,梨熟為度,每日清早吃這么一個梨,吃來吃去就好了?!薄隘煻史健比绱恕隘煻省保@然是趣味大于療效,所以寶玉不信——當然,我也不信。
自古愛梨者,比比皆是。陶淵明有愛民而“退梨”之美談;蘇東坡有“霜降紅梨熟,柔柯已不勝。未嘗蠲夏渴,長見助春冰”之怒贊;梅蘭芳先生保護嗓子,每晚臨睡前都會含一片薄梨……
看到梨的第一眼,很多人會將梨與孔融聯(lián)想在一起,常懷感恩謙讓之心。但當喉嚨被略帶涼意的秋風吹得干癢時,就先不要“讓梨”了,趕緊去買幾只,回來大口啃或者煮個梨湯喝吧。
編輯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