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蹣跚學步時,我們的雙腳就在這大地上有了痕跡,或深或淺,或大或小,都在以奔跑者的姿態(tài)努力向前。
奔跑者,不只要擁有良好的彈跳能力,還得深諳手臂搖擺法及雙腿交換的頻率和節(jié)奏,最重要的是,他在具備穩(wěn)定的心理素質(zhì)的同時,必須設(shè)立一個明確的終極目標,也就是專業(yè)術(shù)語中的終點。對于人類來說,如果沒有一雙翅膀,抵達目標最快的方式,只有奔跑。
我出生在礦山,也在礦山長大。我的腳從小就踩在烏黑的煤屑路上,奔跑、跳躍、行走,那條彎曲的、除了黑色便沒有其他色彩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轟隆隆的井塔,在我看來那是光明的所在。因為父親和他的伙伴們就在那里,他告訴我說他們在挖寶藏,地層深處有很多很多寶藏。我信了,我每天企盼著有一天父親帶著寶藏回來,像阿里巴巴“芝麻開門”的寶庫一樣,在我面前綻放耀眼的光芒。我的身上始終散發(fā)著煤屑的味道,這種味道讓我不敢有任何懈怠,抖落灰塵的時候我的心無比潔凈。
于是,他們成了一群奔跑的領(lǐng)路人,無論是在黑暗的井底,還是在平坦的道路,始終以非凡的速度和特殊的堅韌,奔跑在時代的前列。那速度與堅韌,似鐵如鋼,聚集著無限神奇的能量,因為他們有一個閃光的名字——中國礦工,在我看來它比任何的稱謂都來得更加光榮,更加響亮。
中國礦工,這是怎樣一種稱謂?它讓一個平凡的職業(yè)閃耀著神圣的光輝;它是開采光明的使者,以寬廣的胸懷驅(qū)趕黑暗;它像航標燈,點亮前進的方向,讓腳下的路不再迷茫、慌亂。
我沿著他們走過的路,一直向前。
他們向著陽光奔跑。
他們迎著巷道奔跑。
他們與時間風馳電掣,與日月競相爭輝。
時間回溯到1957年,那是改變大屯歷史的一次重要轉(zhuǎn)折,從此我們的生活里出現(xiàn)了一個嶄新的名字——礦工,這種身份讓我們對未來充滿希望和憧憬。
1957年春,華東煤田地質(zhì)勘探局124勘探隊在江蘇沛縣西南棲山初步測定有一含煤地層,由此掀開了豐沛地區(qū)煤炭勘探的序幕。
1970年7月18日,大屯煤礦工程指揮部印章正式啟用,這一天成為大屯礦區(qū)開發(fā)建設(shè)的紀念日。如今保存下來的大屯公司總部第一棟辦公樓,目前還在使用,外墻上“扭轉(zhuǎn)北煤南運”幾個大字仍然清晰可見。這是歲月的見證,也是第一代創(chuàng)業(yè)者留給我們的印跡,站在歷史的交匯點,我們心潮澎湃,仿佛又回到那個火紅的年代。
來自五湖四海的創(chuàng)業(yè)者們,匯聚在荒蕪的微山湖畔,蓋廠房、修鐵路、建電廠、開煤礦,歷經(jīng)17年的不懈努力,建成全國第一個“煤電運”綜合經(jīng)營示范企業(yè),“小上海”的美名響徹大江南北。瀟湘電影制片廠曾以大屯礦區(qū)煤炭基地為背景,攝制電影《當代火神》,詳實地記錄了那段歷史。
1973年10月1日深夜,姚橋煤礦在東風井施工時挖到了第一塊工程煤。那是何等神圣的時刻啊,至今都讓人心潮澎湃!烏金在礦工手上傳遞,像撫摸著心中摯愛,眼眸里充溢著歡欣、激動的淚水。第二天一早該礦就寫好喜報,給指揮部報喜。后來這塊彌足珍貴的第一塊工程煤作為禮物,贈送給大屯公社黨委。
煤礦地質(zhì)千奇百怪,卻難不倒這幫臉上沾有煤屑的礦工漢1a641ffb38ce9538fdadff3d5f1af361子。在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大屯的第一代礦工是在用生命奔跑,用無畏的犧牲精神改變和創(chuàng)造著一個新大屯。
父親去煤礦工作之前,只是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生活的貧困讓他飽嘗了艱辛,他的童年記憶是被戰(zhàn)火和饑餓渲染的。
1976年,對父親來說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分水嶺。因為家里的土地被征用,父親進了煤礦,成為一名礦工,從此成了公家人,端起了鐵飯碗,家里的生活才慢慢有了改善。
父親被招工后,經(jīng)過簡單的培訓,分到了孔莊煤礦。那時煤礦條件差,井下巷道全是木頭支護,頂板一壓就“嘎吱嘎吱”地響,讓人隨時都能感到死亡的威脅和恐懼。身上攜帶的礦燈足有十幾斤重,還不時地向外滲著硫酸,稍不留神衣服就會被腐蝕個洞。父親每次講起這些往事,眼眶都濕濕的,在那個特殊而艱苦的年代,他們那代人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和酸楚。
以前我們的礦工習慣被稱為“煤黑子”。在外求學的時候,我說我是礦工的后代,很多同學驚訝不已,在他們眼里,礦工就是“黑”的代名詞。我沒有解釋,也沒有必要解釋,他們眼里的“黑”只是表面的,內(nèi)心的光鮮才是最美的,因為我心里的礦工一直在努力向前,他們步履鏗鏘、堅韌有力。
父親在煤礦干了三十多年,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他過早地衰老,鬢角如霜染,歲月的沉積壓彎了他的脊梁,矯健的腳步也變得蹣跚,時不時有兩聲咳嗽。可父親從來沒有抱怨過,他的勤勞、樸實像一個烙印,深深地鐫刻在我們的記憶里。父親對生活始終抱著一種樂觀的態(tài)度,他常說幸福生活是靠奮斗得來的,時代從來不養(yǎng)閑人。他讓我們多學習,不管將來從事哪個行業(yè),都要腳踏實地。
父親很知足,也常勸我們要懂得惜福,懂得這好日子是怎么來的。
父親是大屯礦區(qū)變遷的參與者和見證者,在他身上有太多時代的縮影,可以說他的經(jīng)歷是屬于那個時代最典型的代表。
站在閃著光亮的煤壁前,仿佛置身于博大精深的地質(zhì)博物館。那枚楓葉特別搶眼,來自遠古年代,成因于侏羅紀或是白堊紀,跟現(xiàn)在的楓葉沒什么兩樣。我真想把它摳下來作為紀念。再往前走,一根樹干,有大碗粗細,闖入我的眼簾。
著名作家劉慶邦說:煤的皮膚就是礦工的皮膚,煤的性格就是礦工的性格,煤的精神就是礦工的精神,他們都是火與光的精靈,都是太陽神的子孫,都是光明與溫暖的使者。
礦工虔誠地把日子拴在釬子桿和鉆頭上,一寸寸地進取和耕耘收獲著永遠沒有太陽的時光。芬芳的汗水,洗亮了礦石的黑色和生命的純潔,情感的曲線把勤勞與質(zhì)樸、豪邁與瀟灑拉成一張彈力的弓,將玫瑰色的希望在巷道里無限延伸。
跌跌撞撞,奔跑的路上摔過跟頭、遇過“寒冬”,有坎坷也有逆流,幾十年的時間,煤礦終于迎來它的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接過父親手中的接力棒,投身于火熱的礦山建設(shè),在繼承中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中發(fā)展,新時代的礦工再也不能只知道埋頭苦干,礦山的希望之路需要科技領(lǐng)航,慢慢地他們活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成了閃耀的“煤亮子”。
如今的大屯礦區(qū),在躍上高質(zhì)量發(fā)展的同時,一改灰頭土臉的模樣,山清水秀、天藍地綠、大道通暢、綠樹繞城……行走其中,如同穿越一條歷史隧道,真切地感受到滄海桑田。
這是希望的所在,一代又一代礦工歷經(jīng)艱辛創(chuàng)造的另一個新世界。
他們一直在努力奔跑,從未停歇,因為礦工的字典里沒有“終點”,他們只有一個信念:向著光明和溫暖進發(fā)。
侯憲英:女,中煤大屯煤電公司職工。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首屆中國煤礦作家高研班學員。在《陽光》《翠苑》《中國煤炭報》《中國應急管理報》等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多篇。出版散文集《隨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