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童葉庚《益智圖》同時將儒、釋、道三家思想融入其中，可謂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微型百科全書，是少年兒童學習國學的絕佳啟蒙讀物。童葉庚在《益智圖》中所配文字，雖然摘自各種文獻，卻表達了童葉庚個人的精神境界。這些文字既表達了飲酒、求仙與隱逸的出世精神，又表達了童葉庚勸誡孩子們讀書致用的入世精神。

關鍵詞：童葉庚；益智圖；隱逸；勸學；出世；入世

近年來，清末童葉庚所發(fā)明的十五巧板玩具及其圖冊《益智圖》受到學界的關注。然而，人們更多關注十五巧板所拼成的圖形，卻鮮有學者關注童葉庚在《益智圖》當中為各個圖形所配的文字。這些文字雖然絕大多數(shù)都是童葉庚在各種古籍文獻當中搜尋而來。然而，它們大多雋永諧趣，表達了童葉庚本人的個性與情懷?？傮w而言，這些文字一方面表達了童葉庚脫離世俗、悠游自得的出世精神，另一方面又表達了童葉庚勸誡孩童認真讀書、學而優(yōu)則仕的入世精神。

一、童葉庚《益智圖》

所配文字的內(nèi)容與出處

《益智圖》不僅含有由十五巧板拼成的鳥獸、植物、山水、景物、人物、器物和漢字等各種圖案，多數(shù)圖案還配有雋永、精妙的文字。這些文字大多摘自《易經(jīng)》《詩經(jīng)》《論語》《莊子》《韓非子》、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和歷代志怪小說、筆記小說等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哲學與文學經(jīng)典，也有童葉庚本人自創(chuàng)的內(nèi)容，如他為自鳴鐘圖案題字：“非時自鳴曰兇，及時不鳴曰庸，應時而動，鐘終中中?！盵1]262童葉庚為茶壺圖案題字：“瓠匾其腹，錢大其口，斟之酌之，呼為陶友?！盵1]255這表明了童葉庚的博學多識與風趣詼諧?！兑嬷菆D》具備“詩畫一律”的特征，用十五塊拼版濃縮了中國古典詩學與畫學的精華，同時將儒、釋、道三家思想融入其中，可謂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微型百科全書，是少年兒童學習國學的絕佳啟蒙讀物與啟蒙玩具。

童葉庚在《益智圖》中所引用的文字出自于百余種古籍文獻，比如，有儒家經(jīng)典《尚書》《論語》《孟子》《中庸》《大學》《荀子》《孔子家語》和《春秋繁露》等；有道家經(jīng)典《道德經(jīng)》《莊子》《關尹子》《列子》和《抱樸子》等；有佛家經(jīng)典《楞嚴經(jīng)》《雜譬喻經(jīng)》《心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和《維摩詰經(jīng)》等；有法家、墨家及雜家著作《韓非子》《晏子春秋》《呂氏春秋》和《淮南子》等；有易學著作《易經(jīng)》《系辭》《文言》《彖傳》《京氏易傳》和周敦頤《太極圖說》等；有史學著作《左傳》《史記》《吳越春秋》《越絕書》《漢書》《后漢書》《后漢紀》《晉書》《晉中興書》《南史》《唐書》《宋書》《宋史記》和《元史》等；有禮儀類著作《禮記》和《漢官儀》等；有哲學類著作王充《論衡》、楊泉《物理論》和劉孝標《辯命論》等；有訓詁聲韻類著作《爾雅》《說文解字》《釋名》《唐韻》《廣韻》、王安石《字說》《增修互注禮部韻略》《洪武正韻》和《康熙字典》等；有幼兒啟蒙類著作《千字文》《顏氏家訓》、汪洙《神童詩》、朱熹《小學》和《幼學瓊林》等；有醫(yī)學類著作《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證類本草》《本草綱目》和《醫(yī)暇卮言》等；有文論著作如陸機《文賦》《文心雕龍》《二十四詩品》《毛詩正義》《隨園詩話》和《藝概》等；有政論著作賈誼《新書》、桓寬《鹽鐵論》和桓譚《新論》等；如有書法類著作虞世南《書旨述》、韋續(xù)《五十六種書》和劉熙載《書概》等；有地理類著作《山海經(jīng)》和《水經(jīng)注》等；有雜論集《白虎通義》《風俗通義》《春秋說題辭》、張華《博物志》、周處《風土記》、馬縞《中華古今注》、陶谷《清異錄》《采蘭雜志》《帝京景物略》、谷泰《博物要覽》、《日下舊聞考》和翟灝《通俗編》等；有神仙志怪小說集《列仙傳》《神異經(jīng)》皇甫謐《逸士傳》、葛洪《神仙傳》《拾遺記》《搜神記》《搜神后記》《墉城集仙錄》、薛用弱《集異記》和段成式《酉陽雜俎》等；有文人筆記如劉向《說苑》、劉歆《西京雜記》、劉義慶《世說新語》、李淖《秦中歲時記》、封演《封氏聞見記》、劉餗《隋唐嘉話》、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李匡文《資暇錄》、趙璘《因話錄》、孫光憲《北夢瑣言》、吳處厚《青箱雜記》、沈括《夢溪筆談》、孔平仲《談苑》、陸游《老學庵筆記》、吳曾《能改齋漫錄》、周密《澄懷錄》、周密《癸辛雜識》、何良俊《語林》、何孟春《馀冬序錄》、李詡《戒庵老人漫筆》和冒辟疆《影梅庵憶語》等；有農(nóng)學著作陳仁玉《菌譜》、王禎《農(nóng)書》和王世懋《學圃雜疏》等；有歷法著作劉歆《三統(tǒng)歷》等。至于童葉庚摘選自各種詩詞歌賦與散文的文字則更是多到難于統(tǒng)計。

從引用次數(shù)來看，童葉庚引用次數(shù)最多的詩詞類文獻是《詩經(jīng)》，通常截取《詩經(jīng)》某一首詩中的兩句或四句。比如，他引用《大雅·行緯》最后四句“酌以大斗，以祈黃耇。壽考維祺，以介景?！?，來贊美盛酒的器皿玉斗。然而，在《大雅·行緯》原文中，這四句中間其實還夾有兩句：“黃耇臺背，以引以翼?！薄洞笱拧ば芯暋吩暮荛L，共有32句，他在此詩末尾間斷挑選了四句用于《益智圖》中?？梢姡~庚在摘選文字時，處理方法是非常靈活的。童葉庚引用次數(shù)最多的文人筆記是《世說新語》，內(nèi)容包含王羲之、溫嶠和畢卓等人的趣聞軼事。童葉庚引用單一作者次數(shù)最多的是蘇軾，其中包括蘇軾的詩、詞、賦和散文等。在唐詩作者中，童葉庚引用李白與杜甫二人作品的次數(shù)最多，而其他詩人大多只引用了一次。童葉庚如何在偏僻的崇明島上搜尋到如此豐富的文獻資料？這是不可想象的。這說明童葉庚為這些圖片配文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可能借助了《藝文類聚》《太平廣記》《太平御覽》和《古今圖書集成》等類書，但這些文字最終還是他通過經(jīng)年累月地閱讀，留心與拼圖相關的文字，在多次刪改、替換后取得的成果。因此，雖說這些文字大多只是童葉庚摘抄的，看上去似乎沒什么價值，但是能選擇與圖片極為貼合、又極有趣味且富含哲理的文字，絕非易事！

二、童葉庚在《益智圖》

中表達的飲酒、求仙與隱逸的出世精神

童葉庚平生好飲酒，狷介而不狂放。據(jù)徐兵先生考證，童葉庚曾于1884年任德清（今浙江省湖州市德清縣）知縣，由于清正廉潔，不與官場敗類同流合污，因而受到排擠。1888年，六十歲的童葉庚隱退蘇州，以“寓公”身份結交當?shù)匚娜搜攀浚Ｅc他們飲酒唱和。童葉庚極好飲酒，“酒既使他娛情，更激發(fā)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曾編著《酒祀典》，對孔融以后的七十三個嗜酒者都撰寫了稱頌的文字”[2]。童葉庚并非歷史上重要的文學家或政治家，他所編著的《酒祀典》惜已失傳。然而，我們還是能夠在《益智圖》中找到很多與飲酒有關的內(nèi)容，比如，酒器有紹酒壇、酒杯、觥、爵、羽觴、白虎尊、玉斗與合歡杯等；下酒菜有蘭腿（火腿）、鮮蹄（豬蹄）和松鲞（松門白鲞，浙江省溫嶺市松門鎮(zhèn)的干魚特產(chǎn)）等。這說明童葉庚生前常以美酒美食相伴，他的人生可謂相當愜意了！

童葉庚還在《益智圖》中記錄了一位以飲酒著稱的歷史名人畢卓。畢卓，字茂世，東晉名士，性曠達，好飲酒。人物故事圖《醉眠甕側》表現(xiàn)了畢卓在酒甕旁邊醉酒而臥的樣子?！稌x書·畢卓傳》記載，畢卓嗜酒，常醉眠于甕側，因此，他為后世還留下“甕眠”一詞。唐代元稹《飲致用神麹酒三十韻》詩曰：“甕眠思畢卓，糟籍憶劉伶?！崩钌屉[《甕眠》詩曰：“甕間眠太率，床下隱何卑。”這是說畢卓睡在酒甕之間，被人看到了，很不雅觀，不如藏在床底下睡覺。《益智圖》中的酒杯圖案同樣與畢卓有關。童葉庚為此圖題字：“畢茂世云，左手持蟹螯，右手執(zhí)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盵1]176這段話出自《世說新語·任誕》?！稌x書·畢卓傳》同樣有類似的記載，只是“酒池”記作“酒船”。因此，后人便有了成語持杯擘蟹、持螯把酒和一生拍浮，等等。童葉庚最羨慕的人生與踐行的人生即畢卓這種“一生拍浮”的人生吧?！兑嬷菆D》很少有一個人物出現(xiàn)兩次的，畢卓即為其中之一。而另一位出現(xiàn)次數(shù)更多的人物是王羲之，與畢卓同為東晉時期的名士。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歷史上非常特殊的一段時期，可以說是人的個性大爆發(fā)的時代，是藝術自覺的時代?！斑@時代以前——漢代——在藝術上過于質(zhì)樸，在思想上定于一尊，統(tǒng)治于儒教；這時代以后——唐代——在藝術上過于成熟，在思想上又入于儒、佛、道三教的支配。只有這幾百年間是精神上的大解放，人格上思想上的大自由?！盵3]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一文中寫道：“用近代的文學眼光來看，曹丕的一個時代可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或如近代所說是為藝術而藝術（Art for Art's Sake）的一派。”[4]宗白華甚至把這段歷史同西方的“文藝復興”相媲美。童葉庚心所向往的是畢卓與王羲之這樣的東晉名士，而他的十五巧板與《益智圖》也正是“為藝術而藝術”的產(chǎn)物，是自由游戲的產(chǎn)物。

童葉庚在《益智圖》中表達出求仙訪道的出世精神?！兑嬷菆D》中不僅有壽星和王母等神仙形象，還把民間傳說中八仙的法器全部收錄進來，包括漢鐘離的芭蕉扇、張果老的漁鼓、呂洞賓的純陽劍、鐵拐李的葫蘆、曹國舅的綽板、韓湘子的橫笛、藍采和的花籃與何仙姑的笊籬。為何《益智圖》中有關于八仙的內(nèi)容，卻完全沒有關于四大名著的內(nèi)容？事實上，用十五巧板拼出《西游記》主要人物的裝備，是很容易的，如唐僧的袈裟與豬八戒的釘耙在《益智圖》中都能找到相似圖案。童葉庚之所以沒有選材《西游記》，大概是因為其中取經(jīng)的主旨太有目的性了，完全沒有八仙那種無拘無束之感。而《三國演義》與《水滸》的內(nèi)容則過于暴力和血腥，《紅樓夢》的內(nèi)容又太過悲情，這些都與童葉庚的游戲心態(tài)不相契合。民間相傳八仙的形象分別代表了男、女、老、少、富、貴、貧、賤等八類人，童葉庚在《益智圖》中收錄他們的原因大概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在十五巧板的拼圖游戲中獲得一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神仙”體驗吧。

童葉庚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兑嬷菆D》中有三幅圖與同一個歷史人物有關，即唐代詩人張志和。字圖中“煙”字的配文為：“煙波釣徒張志和使?jié)O僮蘆中鼓枻，樵青竹里煎茶?！盵1]396這段話出自顏真卿《浪跡先生元真子張志和碑銘》。張志和是著名的漁父與隱士，他常在江上釣魚，喜歡飲茶。唐肅宗賞賜給張志和一對奴婢，張志和令二人結為夫婦，并為他們起名為漁僮與樵青。張志和常命漁僮為他劃船，命樵青為他煮茶。張志和最為膾炙人口的一首詩是《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益智圖》中的另外兩幅圖《鱖魚》和《箬笠》均以此詩配文。張志和也與王羲之一樣，成為《益智圖》當中唯二的出現(xiàn)過三次以上的與圖案文字相關的人物。漁父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當中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身份符號，是“自由”的化身。漁父與漁夫不同，捕魚對于漁夫來說是辛苦的職業(yè)與工作，而釣魚對于漁父來說則是一種休閑與體驗的活動。漁父在漫無邊際的江湖上泛舟垂釣，沒有世俗的壓力，沒有統(tǒng)治者的壓迫，無拘無束，安靜平和。古人常常用漁父的形cx2XrKEA8TqWc07eSjDE6mfxZ8Se6kBwH/5iQ80GLk8=象來表達對自由的向往。比如，五代時期南唐畫家衛(wèi)賢曾畫《春江釣叟圖》，此畫現(xiàn)已失傳。然而，李煜為其所題的兩首《漁父詞》卻流傳下來：“閬苑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鱗，快活如儂有幾人?！薄耙昏猴L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盈甌，萬頃波中得自由。”漁父的自由愜意，連身為皇帝的李煜也羨慕不已。元代著名畫家、元四家之一的吳鎮(zhèn)也常畫漁父。他以漁父為主題的水墨畫往往用墨極少，在留白的空間畫有一艘小船，船上一人或垂釣，或劃槳，而留白的空間既是江面與天空，又象征了無邊的自由?！冻o·漁父》借漁父口吻唱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睗O父能夠順應現(xiàn)實，即使在惡劣的“濁水”環(huán)境中，也能找到自己的樂趣，與“濁水”和諧相融。童葉庚在晚清的亂世中，也找到了十五巧板這一灣小小的自由天地，在游戲中表達真我之快樂。

童葉庚與妻子祝梅君夫唱婦隨，童葉庚在《益智圖》中表達了與妻子共同“成仙”的愿望。“秦臺跨鳳”的主題在《益智圖》出現(xiàn)了兩次。樂器圖中的洞簫圖案配文為：“蕭史善吹簫，秦穆公以女妻之，乃教弄玉作鳳鳴。一旦，夫婦同隨鳳飛去。”[1]231人物故事圖《秦臺跨鳳》繪有一人（實為二人，拼板數(shù)量有限，以“一人”喻“二人”）乘鳳飛去的樣子。漢代劉向《列仙傳》記載了蕭史與弄玉夫妻二人乘鳳升天的神話故事。童葉庚的妻子祝梅君非常能夠體諒丈夫賦閑時的心情，非但沒有抱怨夫君不思進取，還積極配合夫君的游戲創(chuàng)作，制作了千余幅漢字拼圖。童葉庚教祝梅君拼圖，正如蕭史教弄玉吹簫。祝梅君具有深厚的文學修養(yǎng)，能夠相夫教子，可謂童葉庚的知音與得力助手。童葉庚深愛自己的妻子，渴望他們和蕭史弄玉那樣乘鳳飛去，得道成仙，但是這是一個不能實現(xiàn)的、浪漫的理想。

三、童葉庚在《益智圖》中表達的

勸誡孩童克制、苦讀、學而優(yōu)則仕的入世精神

盡管童葉庚的精神境界與魏晉名士相契合，然而他并沒有達到放縱不羈的地步，在多數(shù)情況下，他還是表現(xiàn)出儒家君子的內(nèi)斂與謙遜。魏晉時期以飲酒著稱的名士有很多，其中一些人的名氣比畢卓更大，如竹林七賢中的阮籍與劉伶等。為何童葉庚在《益智圖》中只記錄了畢卓，而沒有記錄阮籍與劉伶呢？這可能與童葉庚本人的性格氣質(zhì)有關，也可能與童葉庚不愿意誤導玩賞《益智圖》的孩童有關?！妒勒f新語·任誕》記載：“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斗，然后臨訣，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盵5]465阮籍是西晉著名詩人，他行為“怪誕”，從不服膺禮教。封建禮制規(guī)定，官員在丁憂時是不能飲酒的，然而阮籍卻“飲酒二斗”，直至吐血。這雖然是阮籍因母親去世而悲痛的真情表達，但這種不要命的喝法顯然是童葉庚難以接受的。劉伶則更是“酒神”般的人物，至今國內(nèi)市場上還有名為“劉伶醉”的中華老字號白酒。劉伶著有駢文《酒德頌》傳世?！稌x書·劉伶?zhèn)鳌酚涊d：“（劉伶）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盵6]1376劉伶看淡生死，把飲酒放在第一位，肉體可以一埋了之。為此，劉伶還為后世留下一個成語“鹿車荷鍤”，比喻人的放縱與傲世。《世說新語·任誕》記載：“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裈衣，諸君何為入我裈中！’”[5]464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在房間里赤身裸體，放浪形骸可見一斑，然而這卻是“以天地為廬”的大自由。劉伶真可謂放蕩不羈之人。相形之下，畢卓雖好酒，然而并沒有劉伶那樣放蕩與荒唐，也沒有阮籍那樣飲酒過度以至吐血?！稌x書·畢卓傳》記載：“太興末，（畢卓）為吏部郎，常飲酒廢職。比舍郎釀熟，卓因醉，夜至其甕間盜飲之，為掌酒者所縛。明旦視之，乃畢吏部也，遽釋其縛。卓遂引主人宴于甕側，致醉而去?！盵6]1381畢卓雖也醉酒，甚至盜酒喝，但是沒有吐血，也沒有鬧出“脫衣裸形”的荒唐事來，最后還與酒甕的主人共同成就一段佳話。這大概是童葉庚本人的性格寫照，雖曠達，但不放縱。同時，童葉庚可能也在有意勸誡后輩們，飲酒雖好，但是不能過度，應適可而止。

《益智圖》的創(chuàng)作還有童葉庚妻子祝梅君的參與。祝梅君自號瑤華仙史，是一位很有文化底蘊的女性。祝梅君主導了《益智圖》中字圖的創(chuàng)作。她在為《益智燕幾圖副本》所寫的跋中指出，“巢睫山人所著《益智圖》，奇巧生新，久已風行海內(nèi)，諸子嗣作序圖，余復變作字圖，亦俱刊諸梨棗”[1]117。這里的“序圖”是指供十五巧板初學者練習所用的基本構圖，如“周規(guī)”“折矩”和“長方”（即圓形、正方形和長方形）等圖案。這段話表明，十五巧板的基礎圖案由童葉庚的兒子們（即文中的“諸子嗣”）創(chuàng)作而成，而字圖則主要由祝梅君本人所主創(chuàng)。她在《字圖附二》中寫道：“深院納涼，天倫樂敘，來兒初學屬對，歷舉古人成句，因戲以益智圖版衍之，得若干字。來兒逐一譯出，不禁手之舞而足之蹈也。揣摹數(shù)四，就其所習紅字法仿為之，亦能舉一反三，不致畫虎類犬?！盵1]423祝梅君女士大概就是在輔導年幼的童大年（即文中的“來兒”）習字時，萌生靈感，經(jīng)過反復試驗，利用十五巧板發(fā)明了拼字。這些拼字頗有中國傳統(tǒng)書法的風范。十五巧板拼字的發(fā)明，從某種意義上說，開創(chuàng)了中國現(xiàn)代美術字的先河。可見，《益智圖》暗含了童葉庚與祝梅君對于兒子們的諄諄教導。

雖然童葉庚在《益智圖》中表達出強烈的出世精神，然而，他又在《益智圖》中表達出讀書致用的入世精神。他不斷地勸誡學子好好讀書，以實現(xiàn)學而優(yōu)則仕的世俗目的。《益智圖》中既包含孫康映雪、鑿壁偷光、隨月讀書和車武囊螢等古代學子寒窗苦讀的故事，也有熊丸教子等賢母育兒的內(nèi)容。他將“狀”“元”“花”“及”“第”等字連綴在一起，講述古代有關狀元、探花等成功讀書人的趣事。他為“八”字圖配文“高辛氏有才子八人，謂之八元。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謂之八愷”[1]417，表達了他對人才的尊重。他為“七”字圖配文為“孔門弟子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1]416，表達了他對孔子治學的向往。他為“習”字圖配文為“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1]392他在《益智圖》中兩次講到唐代詩人李賀的詩囊，與其相關的圖案一為《李賀詩囊》、二為《長吉奚囊》。相傳李賀出門旅行時，隨身“背一古破錦囊”，每當有詩句在頭腦中閃現(xiàn)，他便隨手記下，放入囊中。這是在教育孩子們養(yǎng)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在勸導孩子們讀書方面，童葉庚似乎與我們今天“雞娃”的家長們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傊?，童葉庚在《益智圖》中表達出兩種截然相反的心態(tài)，一是遺世獨立，二是隨波逐流。一方面，他在“不”字圖中配文“士俗不可醫(yī)”[1]348，另一方面，他又為“多”字配文“多福、多壽、多男子”[1]352，取“華封三?！敝x。他一方面對漁父、隱士和神仙充滿了向往，一方面為“仙”字圖配文為“老子道德五千言，不言仙，不言藥，不言白日升青天”[1]393。在那個近代科學濫觴的時代，童葉庚也知道，神仙只是神話，在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蛟S可以套用著名美學家朱光潛先生的一句話：“以出世的精神做人，以入世的精神做事?！蓖~庚本人把功名利祿看得非常淡泊，然而，他在育兒方面又希望孩子們好好讀書，而不是消極避世。這就是《益智圖》的一體兩面，即超越塵世的自由境界與入鄉(xiāng)隨俗的功利境界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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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祥文，博士，湖北經(jīng)濟學院藝術設計學院藝術學副教授。研究方向：藝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