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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的離別

        2024-10-21 00:00:00冬至
        南方人物周刊 2024年31期

        江畔,柳蔭下的男人/雨中的高架橋/建于1905年的捷克斯洛伐克駐哈爾濱領(lǐng)事館舊址大樓

        北方的天空異常明亮,地上的影子銳利烏黑。

        2024年夏天,我回到家鄉(xiāng)哈爾濱,看到久未見面的親人。

        弟弟

        回家頭兩天,我只拍了三張照片。哈爾濱已不是我熟悉的樣子。松花江畔、中央大街、老道外……如今都變成游人如織的網(wǎng)紅打卡地。

        “你應(yīng)該拍拍你的哈爾濱,咱們兒時的記憶。”弟弟說這話時,我倆正坐在廚房的那張舊餐桌前喝酒。父親在的時候,我也曾和他坐在廚房。此刻,我坐在父親當(dāng)年坐的位子,弟弟坐在我的位置。那時,我總是以極快的速度吃完離開廚房,避免兩個男人相視無語的尷尬。如今,我有許多話想跟父親說,他卻不在了。

        我環(huán)顧廚房:廚柜面板開裂了;煤氣灶的LOGO磨沒了;蒸鍋仍舊被母親擦得锃亮。弟弟迷戀老物件,他說上面有時間的厚度。

        弟弟小我四歲,但比我早熟。他從小不愛學(xué)習(xí),念完初中便步入社會。做過酒店迎賓、餐廳采購、歌廳經(jīng)理,開過花店,現(xiàn)在經(jīng)營一間賣老物件的古玩店。

        東北是典型的人情社會,大小事情都靠關(guān)系運(yùn)作。弟弟老于世故:小區(qū)車位緊張,常有外來車輛占位,吵架時有發(fā)生。他搞到大門鑰匙,分發(fā)小區(qū)車主,從此再無糾紛;理發(fā)師的母親癌癥手術(shù),他幫忙找主刀醫(yī)生,從此理發(fā)免費;他給人修剪果樹,秋天總能收到熟透的果子……在相互幫襯中,彼此的人情越攢越厚,這是闖關(guān)東那代人遺留下來的產(chǎn)物。

        第二天,我來到市中心,故地重游。阿什河街、郵政街、民益街、奮斗路……臨街的老居民樓都搭著腳手架在做外墻翻新。小時候覺得很大的地方現(xiàn)在看起來是那么小。

        我走進(jìn)高中前居住的老宅。這棟建于1920年代的折中主義風(fēng)格建筑依然堅固,門斗鋪著古舊的地磚,鐵藝樓梯扶手,紅色水磨石臺階?,F(xiàn)在整棟樓都租給了商戶,弟弟說只有鄰居“張瘋子”還住在老屋里。我家從前的房間變成了名表維修——錯亂的時間在屋內(nèi)停滯、旋轉(zhuǎn)?!皬埊傋印奔疑现i,門上貼著文身廣告。我向年輕的修表師打聽她的下落,修表師面無表情地說,“疫情期間死了。”她是一個煙不離手、愛管閑事的老寡婦。

        較之道里和道外的熙來攘往,南崗昔日的繁華不見了。秋林公司一帶行人寥寥,百貨大樓不再營業(yè),亞細(xì)亞電影院蒙著綠網(wǎng)……

        弟弟把一只碩大的帆布箱從儲藏室里搬出來,等我回來打開。箱中藏著我從前的秘密與榮耀。箱子沒有鎖,我敢肯定他比我更清楚里面有什么。我搬過一把椅子,坐在箱子前,遲疑良久才將它打開:初戀的舊照與往來書信、一捆獲獎證書、發(fā)表作品的剪報、兩本攝影工具書……擠挨著躺在最上層。我雙手撐著箱蓋。突然間失去了觸碰這些東西的動力。我把箱蓋輕輕關(guān)上,重新把搭扣扣好。

        弟弟坐在我身邊,什么也沒說。我能感覺到他的失望。弟弟一直活在舊時光里。而我在外多年,時間飛速向前。

        母親

        母親今年71,仍無白發(fā)。她新文了兩道黑眉,像兩條黑蟲子趴在眼眶上,隨著表情變化來回動。我看慣了她從前的樣子,現(xiàn)在咋看咋別扭。

        “難看!”我說。

        “瞎說!”她白了我一眼,兩條黑蟲湊近又分開,“你懂啥,這是‘佛眉’。”

        聽她這么一說,我盯著雙眉看了一會兒,沒好再吭聲。

        “300塊,熟人價?!彼靡獾卣f。

        母親矮胖,但跳交誼舞時身形靈動。她說的熟人都是在立交橋下跳舞認(rèn)識的。

        “兩條嗎?”

        “廢話!而且文了兩回。”

        “為啥?”

        “頭回掉色了,”她用指肚輕撫眼眶,“第二回沒要錢?!?/p>

        我走進(jìn)她房間。供案上列著諸佛與眾仙。我挨個看,最后目光停在一尊瓷菩薩像上。別說,還真有點兒像。

        母親不善思考,所以她做事從不瞻前顧后。她會突然心血來潮,擠上一輛公交車,看看終點是哪兒;或者坐上長途客車,以暈車后的慘白面目突然出現(xiàn)在93歲的老母親面前;一天,她揣著一把鈍刀去郊區(qū)挖野菜。她從小在農(nóng)村生活,認(rèn)識各種野菜。記憶偏差加上老眼昏花,那天她錯把毒芹混入野菜。弟弟覺得不對勁,但她自信滿滿,結(jié)果當(dāng)晚食后,娘倆上吐下瀉,昏迷不醒,險些喪命。

        母親盲信土方。打完雞蛋,她會把蛋殼內(nèi)的殘液涂在臉上做拉皮,這時我們都不和她說話——蛋液繃在臉上,說話會“破相”。熟人跟她說竹葉熬水祛火抗癌,她記在心里。一天,她遇見一把倚在墻角的新掃帚,于是伸手去摘上面的干竹葉,一把又一把,差點兒把掃帚薅禿了。我和弟弟拿她沒辦法,真要在藥鋪給她買竹葉,她會拋之腦后,不聞不問。

        母親一輩子都延續(xù)著在我看來不好的習(xí)慣。我媳婦反倒欣賞婆婆這種“念起則動”的性格。隨著自己年紀(jì)漸長,我學(xué)會了理解她。從更世俗的角度來說,她比父親幸運(yùn),活過了古稀,在時間上已經(jīng)贏了。

        侄女

        6月的一天,我收到侄女一條無標(biāo)點微信:大爺我打算放假去找你學(xué)攝影我怕打擾你我可以自己去找你或者你來找我也行。

        我猜前半句是她的想法,后半句是他爸的意思。弟弟離婚后,女兒歸他撫養(yǎng)。他去哪兒都帶著女兒,淘貨、釣魚、飯局……時間長了,弟弟的某句話或某個表情侄女總能心領(lǐng)神會。但是近來這種默契少了,弟弟感到不踏實。侄女12歲,開始進(jìn)入叛逆的青春期。

        她變換微信昵稱,屏蔽朋友圈,把偶像設(shè)為頭像?!皩W(xué)會追星了!”弟弟向我抱怨。他忘了自己也曾追過星。

        松花江濱洲鐵路橋上展出的1920年代中東鐵路松花江大橋舊照/一列綠皮火車駛過新建的松花江特大橋/一列即將抵達(dá)哈爾濱站的和諧號高鐵動車
        兒童公園

        弟弟用油桶做了個帶氣壓表的吊爐。有人送他一只羊腿和半扇羊排。他把吊爐架在院子里,鼓風(fēng)機(jī)一搖,小區(qū)飄起烤肉香。吊爐引起街坊鄰里圍觀,大伙都夸弟弟有才。

        侄女做完功課下樓吃烤肉。弟弟把肉質(zhì)最好的地方片下來給女兒和我。侄女喝礦泉水,我和弟弟喝啤酒。肉很香,也很膩,幾口下肚就吃頂了。弟弟不愿讓酒桌冷場,打電話叫鄰居五哥下來。五哥以前混社會,后來在小區(qū)看車棚,那是每家都有自行車的年代。我不想干坐著聽他們扯犢子,領(lǐng)著侄女去江沿兒。

        路上,我給她用最簡單的語言講了景深、景別、構(gòu)圖以及基本的美學(xué)要素。她跟著我穿街走巷。多年前,我也帶她這樣走過,那時她還在上幼兒園。我發(fā)現(xiàn)她的方向感很差,家附近的街道完全不熟悉。

        哈爾濱博物館,闖關(guān)東移民布景/詹天佑廣場,吹奏薩克斯的市民/阿什河街

        “你平時自己出門嗎?”我問她。

        “很少?!彼f,“基本都是和我爸。”

        她為沒有愛好而感到煩惱。我給她出了個主意,放暑假,以家為圓心,每天徒步“探險”。她瞪大眼睛,仿佛在說:“走路也能算愛好?”

        我們來到江沿兒,坐在長椅上休息。

        “你常去你媽那兒嗎?”我試探著問。對于她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

        “嗯,有時候去?!彼_掌扒地,輕描淡寫地說。

        侄女長得像她母親。她現(xiàn)在組建了新家庭,有了另一個孩子。

        “你大了,要理解他們……”

        她望著湍急的松花江。我的話仿佛隨江水漂走了。

        “你看——太陽島上那個建筑,是音樂廳?!彼棉D(zhuǎn)移注意力阻斷話題。

        我們繼續(xù)沿著江邊溜達(dá),她情緒有些低落。打車回家的路上,她坐在后面一言不發(fā)。

        回到小區(qū)。弟弟又換了一撥酒友,數(shù)十支空酒瓶散布桌邊。酒精營造的另一個世界,讓他們暫時擺脫現(xiàn)實生活的煩懣。侄女掃了他們一眼,沒打招呼就上樓了。

        次日周末,我看見侄女挎著弟弟的胳膊,一路說笑去派出所辦新身份證。

        夜晚,年近七旬的貨車?yán)纤緳C(jī)/停在碼頭的老款轎車/走出老房子的男人

        姑父

        我給老姑(父親最小的妹妹)打電話時,接電話的是表妹K。從小我倆感情好,聽到我的聲音她激動不已。他們一家人正在趕往醫(yī)院的路上,開車載著老姑父去做透析,司機(jī)是女婿。老姑父聽說我回來,熱淚盈眶。

        奶奶在時,老姑幾乎每個周末都帶著K去南崗老宅看她。娘倆坐在小屋的床邊快言快語各說各話。我則和K在大屋胡說八道。

        K在開發(fā)區(qū)訂了一家老字號飯店。一家人提前在包間等我??嗟睦瞎酶缸兊们羼?,手臂裹著遮擋瘀痕的袖套,拐杖搭在座椅扶手上;老姑滿頭銀發(fā),依然思維敏捷、健談;K笑得合不攏嘴;她老公性格持重。

        老姑父曾是船長。高考落榜后,他在船上幫我找了份當(dāng)水手的工作。擦甲板,掛纜繩,搭跳板……那艘船從松花江出發(fā),到過嫩江、烏蘇里江、黑龍江。在閑暇的日子里,我畫了數(shù)百張沿岸速寫。

        飯桌上,我們不時開懷大笑。唯獨老姑父不茍言笑,一臉冷峻?;蛟S正是這種性格令他遇事不驚,即使在風(fēng)浪中他也能將航船平穩(wěn)靠岸。他高超的駕駛技術(shù)連俄羅斯船員都豎大拇指。

        老姑父在飯桌上問我日本相機(jī)還值不值錢。一開始,我沒明白他的意思。后來到他家,他讓老姑翻找出一支理光老鏡頭,想送給我。

        老姑父和父親很像。說得少,做得多。

        江邊,喝茶“賞花”的男人/道外舊貨市場/花池里的“兔子”

        盡管老姑父疾病纏身,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們的幸福。聽母親說,老姑父生病期間老姑每晚都攥著他的手入睡。

        夜色已深,我在他們新居的客廳坐了一陣,說了些當(dāng)年放不下、如今煙消云散的往事。末了,我從背包中掏出一疊錢放在茶幾上。老姑父喘息著喝令老姑將錢重新放回我背包?!艾F(xiàn)在掙錢多難啊!”說完他起身,顫顫巍巍地走進(jìn)臥室,拿出一只小手電遞給老姑。他擔(dān)心老姑送我出門回家時道黑。

        老道外,一棟正在修繕的俄式老建筑/兒時玩耍的陽臺/清晨,中央大街與十二道街路口

        父親

        離家多年,我變得越來越孤僻。我清晰地意識到跟母親和弟弟感情的疏遠(yuǎn),以及親近的虛假。三人在一起時,多數(shù)時候我都像個局外人傾聽他倆交流。從性格到長相,我試著尋找與母親相像之處,答案是弟弟更像她。

        給父親掃墓那天下起了雨,炎熱的天氣突然變得涼颼颼的。我和弟弟都穿著長衣長褲。不知為什么,母親偏偏穿了一條花枝招展的連衣裙,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嚴(yán)肅。

        弟弟開車,我坐副駕,母親坐后排。車子駛上高架橋,雨刮器在風(fēng)擋上不停地擺動,前方的路時隱時現(xiàn)。

        “從古到今,為啥有人是娘娘,有人是丫鬟?有人住高樓,有人住矮房?”母親看見郊外道路兩側(cè)的平房,莫名感慨起來。

        “女媧造人,用手捏的和用樹枝甩出來的能一樣嗎?”弟弟按他的理解回答母親。

        父親的骨灰安葬在這片墓園時,還有很多墓地沒有賣出去?,F(xiàn)在這里擠滿了亡靈。墓碑上刻著逝者的籍貫,山東與河北兩省居多,他們大都是闖關(guān)東的移民或后裔。

        道外,老友聚會/正午,淘氣的男孩/兆麟公園,開屏的孔雀

        墓園內(nèi)只有我們一家人掃墓。母親拿著抹布擦拭墓碑和石欄,然后擺上父親生前愛吃的點心和水果。弟弟為父親點上一支煙,接著用鋸子修剪墓旁那株從父親下鄉(xiāng)農(nóng)場移栽的云杉。我杵在雨中,心里充滿悲傷。

        父親命運(yùn)多舛,活得壓抑。他先后經(jīng)歷下鄉(xiāng)與下崗,生命的最后躺在病床上苦苦煎熬。他生前最愜意的時光也許是從我上小學(xué)起,他下班回來給我一元錢讓我到樓下小賣部給他買瓶三星啤酒,以至于我以為——他會永遠(yuǎn)不間斷地喝著同一瓶啤酒。

        母親的一番打掃,驚動了躲在墓地里的螞蟻、蜘蛛、蟋蟀、蚰蜒……在母親眼里它們都是仙兒。有仙兒陪伴守護(hù)父親她感到安心。

        “孩子們對我都挺好,你在那邊好好的?!蹦赣H沖著父親念叨。

        “等著我媽過去跟你作伴。”我用玩笑掩飾悲傷。

        墓碑上預(yù)留著母親的名字。

        “你先別等我,我現(xiàn)在還不想去。”母親連忙說,“那邊兒有女朋友你先找著,我得伺候下一代,孫女還小?!?/p>

        我和弟弟退到遠(yuǎn)處,留母親一人在父親墓前。但是我們?nèi)匀荒苈牭剿赣H說的話。

        “你跟鄰居們好好相處,別犯倔。”她用拳頭揉眼睛,“保孩子們健康,保我健康,能走動我就來看你?!?/p>

        大姑

        父親的死令奶奶極度悲傷,不久后她也走了。從此兩個姑姑不再和我們來往。這次回來,我執(zhí)意要見她們一面,盡管母親不高興。

        直到我撥第九次電話,才不再是“您呼叫的電話無法接通”。

        “哪位?”

        “大姑,是我?!?/p>

        一陣沉默。

        “你還記得大姑?。??”她的語氣里透著埋怨與強(qiáng)勢。

        “我想和你見一面?!?/p>

        “有這個必要嗎?”她斷然道,“這些年兩家人各過各的日子挺好的?!?/p>

        一陣沉默。

        “我想見你……代表我自己?!彪S后補(bǔ)了句,“但不強(qiáng)求。”

        一陣沉默。她在猶疑中找了個對我有著特殊意義的見面地點。

        二十分鐘后,出租車停在兆麟公園西門。

        兆麟公園始建于1906年,是哈爾濱最早的公園。初建時叫“董事會公園”。1946年李兆麟將軍遺體安葬于此,公園改名為“兆麟公園”。

        周末,公園人很多。我踅摸記憶中大姑的身影。

        “是——明兒嗎?”身后傳來大姑的聲音,像夢中的呼喚。

        我轉(zhuǎn)身,看見大姑邁著急切的腳步向我走來。她老了,胖了。

        一瞬間她抱住我,淚落如雨,我也雙眼潮濕。十八年后我們重逢。當(dāng)年,她不過是我現(xiàn)在的年紀(jì)。如今,年過古稀。大姑哽咽著,用掌根按碎臉上的淚珠,拉著我尋找可以坐的地方。

        我們來到李兆麟將軍紀(jì)念碑前,在一棵大樹下找到空座位。大姑的眼里依然噙著淚水。她染黃的頭發(fā)下露著白發(fā)根,手背上落著老年斑,像奶奶。

        “大姑父還好吧?”我問她。

        “肺癌!”她再度哽咽,“剛手術(shù)沒多久?!?/p>

        我望向天空,不知道說什么好。不論我們接受與否,生老病死都會分秒不差地落在每個人身上。

        大姑說這些年一直在網(wǎng)上關(guān)注我的照片和文章。我跟她講了些在北京的生活。然后我們把話題扯回導(dǎo)致彼此不再來往的陳年舊事:關(guān)于父親的疾??;奶奶的離世;以及被母親寵溺的弟弟……起初,我專注地聽她訴怨,但是很快就走神了。同一件事情母親和弟弟也講過。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看待是非對錯,各執(zhí)其辭。

        自1963年起,哈爾濱歷屆冰燈游園會都在兆麟公園舉辦。有幾年的元旦我都是在這里度過的——參加冰雕比賽。中午我會帶著一身寒氣步行到大姑位于上游街、裝修豪華的家里吃上一頓熱乎乎的午飯。

        “這么多年兩家互不打擾挺好的……”大姑再次強(qiáng)調(diào)這句話。像是為自己打氣,同時向我表明話語權(quán)在她這邊。我低頭瞧著她腳上那雙黑色漆皮淺口鞋,鞋頭裝飾的葡萄粒閃爍著點點烏光。沒錯,突然約見的確攪擾了她原本的生活,為此我感到歉疚。

        離開公園前,我將一沓錢塞進(jìn)大姑的挎包。我的第一臺相機(jī)是她送的。

        我們起身離開長椅,走出樹蔭。有一刻,我仿佛聽見拱橋附近的鳥籠外,一個男人沖著籠中開屏的孔雀喊:“帥哥,你老帥了,你是好樣的!”

        公園外,我和大姑在夕陽中互道珍重,揮手再見。我有種預(yù)感,這也許是我們最后一次離別。

        望江的異鄉(xiāng)人/松花江濱洲鐵路橋上的舊哨所/墓園,往生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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