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辭

雨說來就來

一夜間冷暖分離

恩和怨一別兩寬

春風也是，它旁若無人地吹

吹得人間眼花繚亂。亂了山川

亂了腳步，亂了遍地的紅與仙蹤

十萬桃花之外

每一場雨水都有不得已的深淵

而趕春的人迷途知返

河邊有細柳，我有低低的塵世

在草尖上起舞。風過無痕

流水無聲

落櫻賦

最美的櫻花

我已經(jīng)替你們賞過了

不在武大，也不在北京的玉淵潭

就在我的小城一角兒

未名湖畔的落日之下

櫻花被風吹拂著一瓣瓣飄落

先是落在頭上

然后是肩膀手臂之上

最后才是腳下

櫻花從不落在謊言和陰影上

櫻花的飄落和綻放一樣認真

絕不因為一個城市的小

而對它的春天漫不經(jīng)心

櫻花的致意一視同仁

不管你是富甲一方的權貴

還是窮途末路的詩人

櫻花的白和濃烈，從不厚此薄彼

從不——

杏花白

一夜春風

最先吹開的總是杏花

千年一面的白

從古到今，由故鄉(xiāng)到異鄉(xiāng)

遼闊的大地

每年都有那么幾天

浩浩蕩蕩，被一場杏花白統(tǒng)一

惟有仰視春天的人

才能看到枝頭上最獨立的那一朵

它的靜像真理

彎曲著向上生長

桃花紅

每一個春天都是蓄謀已久

厚積薄發(fā)。桃花就是它蓄意挑起的事端

稍不留神，紅頭巾和繡花鞋

就會在一夜間跳上枝頭

三月桃花紅勝火

這把火通常會以蔓延之勢

從房前燒到屋后

從一座城燒到另一座城

從一個人的繡布燒到我的第二顆紐扣

桃花的紅并非一發(fā)而不可收

它懂得適時地出墻與回歸

甚至知曉一個女人的苦衷

為此，桃花將自己的骨頭砸碎釀成酒

直到把春風灌醉

燕歸來

門前的梧桐樹

還未掉盡舊年的枯葉

身后的花兒就開了

先是迎春，接著是杏花桃花紫丁香

不抬頭也能聽見啾啾的聲音

那是空中的燕子

銜著我的鄉(xiāng)愁歸來筑巢

每一個屋檐都是我的

又都不是

每一只燕子都穿著黑色的衛(wèi)衣

似曾相識

春天在清晨的鳥鳴中拉開帷幕

這神性的昭告

一遍遍擦拭著我的天空

童年越來越低

山杏樹

我愧對春天的信任

愧對兒時的那棵小杏樹

甚至愧對小樹根須上的那一抔黏土

是誰隨手丟棄的果核

破土成苗？成了暗藏箴言的謎

我為它轉(zhuǎn)世而不能脫胎的命運

心懷愧疚，并彎曲了半生

直到在群山峻嶺間

遇見一樹樹盛開的杏花

仿佛舊年的雪在枝頭復燃

這些年

我沒有說出的話全都開成了花朵

白的是我 粉的是我 黃綠相間的

也是我。每當我失語時

就有一樹杏花兒站在山頂上

為我喊出最大的春天

白丁香

定是從遠古到今世來尋親

定是在我身后潛伏了很久

不得已才現(xiàn)身

分明是迷了路想得到指點

分明是屢經(jīng)破碎和復原

白丁香啊，白丁香

我也是來人間省親的人

途經(jīng)此地，不小心遇見了深淵

我愿是你失散多年的故親

給你我的雨巷，油紙傘

連同整個春天

任你娉婷任你隱匿

任你不計后果地綻放

四月是一場盛大的相遇

你我恰逢其會且互為燈盞

梨 花

我確信，你從遠古走來

帶著唐宋的青綠

我確信，你從大河的南北東西走來

背負著一身的潮濕

春天，你從四面埋伏里一躍而出

千樹萬樹，提著燈盞

喊一聲梨花

就有一個天使下凡

喚一聲天使

就有一片舊雪復燃

每年的四月

我都會念一念梨花

在夕陽黃昏下，老屋的炊煙里

我念過的地方總有一襲白色的裙裾

起舞，像神的賜予與撫慰

桃花又開了

午后

樓下小木亭的人越聚越多

這些素不相識的近鄰

把天南海北的鄉(xiāng)音從低處傳上來

萬里山河又閃亮了一次

新綠的柳枝旁

三五成群的孩子你追我趕

嬉戲的童聲直往云朵里鉆

那年吹過的風

又回到手心里打轉(zhuǎn)

這么多年，我說的最多的還是方言

揣了一輩子的故鄉(xiāng)啊

從不生銹。它被我搬來搬去

一不小心，就露出了老屋和炊煙

我這么一想，桃花就開了

【作者簡介】劉艷芹，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作家文摘》《北京文學》《詩選刊》《詩歌月刊》《脊梁》《鴨綠江》《遼河》等刊；著有個人詩集《陌上春幾行》《忽如故人來》和散文集《一剪風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