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對《桃花源記》中“烏托邦”的構建進行闡述,分析陶淵明以桃花源構建的物質空間、精神空間和社會空間,探究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缺失美,明確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恰是精神上的烏托邦的理想寄予、精神追思。
關鍵詞 理想凈土 《桃花源記》 陶淵明 烏托邦 缺失美
《桃花源記》是東晉詩人陶淵明為《桃花源詩》所作的序,故又被人稱為《桃花源詩并序》。陶淵明創(chuàng)作《桃花源記》時正處于東晉亂世,戰(zhàn)爭頻繁,民生凋敝,時有古怪之作問世,然而陶淵明所作的《桃花源記》卻不玄不怪、不仙不道,美得自然而生動,美得淳樸而清新,又充盈著神話傳說色彩,讓人回味無窮。陶淵明描繪了一個人們怡然自得、自由平等、安居樂業(yè)的社會,因而在東晉亂世背景下,桃花源如同理想社會一般,令人流連忘返。
一、陶淵明《桃花源記》的“烏托邦”建構
《桃花源記》約創(chuàng)作于永初二年(公元421年),正值東晉末期,距今已有1603年之久。以武陵漁人進出桃花源的所見所聞為線索,描繪了與亂世隔絕的老少安然生活、怡然自樂的充滿自由和諧的理想社會。據(jù)后人考證,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極大概率位于今湖南桃源縣西南沅江之濱的桃源山腰上,此處恰好有一個長約一百米的山洞,與陶淵明所寫的“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恰好一致。而事實上,陶淵明用文字勾勒的桃花源不過是他理想中的烏托邦罷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這樣的地點和故事。故事所呈現(xiàn)的桃源生活,沒有嚴苛暴政,沒有階級壓迫,沒有物質欲望,有的只是人人平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自然相伴,有的只是順應自然、敬畏自然的原始生態(tài)之美,是豐衣足食、不論君臣的和諧和睦與其樂融融。這樣靜謐、安然、和諧的大同社會,與桃花源外生靈涂炭、民不聊生、物欲橫流的亂世形成鮮明的對比,是當時飽受封建制度剝削和階級壓迫的百姓所追求的理想、美好生活的樣板,表達了陶淵明和老百姓對和平安寧、安居樂業(yè)的生活的期盼和愿望。時年57歲的陶淵明基于自己十余年的鄉(xiāng)村隱居生活和對農村、農民的全方位了解,以文字凝聚和展現(xiàn)普通百姓對和平、幸福生活的向往,以此構想出他心目中的理想社會桃花源。
為了讓桃花源這一“空想國”更有真實感,陶淵明在《桃花源記》結尾強調“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guī)往”。劉子驥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且與陶淵明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的晉代名士,他的欣然尋之更使眾人確信,這樣美好的理想國是真實存在的。而劉子驥的“未果,尋病終。后遂無問津者”,又將世人眼中真實存在的桃花源鑲嵌于另一片人們尚未探索到的勝境之中,只是常人無法找到而已。如此,桃花源的尋而不得幻化成了人們內心深處那一縷始終涌動不息的希望,缺失美反而成就了更多的遐想和對生命的思考。從此角度而言,桃花源正是陶淵明以自己的審美情緒、人生理想構建的烏托邦,它雖有所缺失卻不染世俗,因而冠絕人心。
梁啟超在《陶淵明文藝及其品格》一文中說:“這篇文章,我想給他的內容命個名,叫作東方的烏托邦?!倍?0世紀初,馬君武在其《宜家尼亞旅行》一文中也曾指出,若說中國的文學作品,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則與西方理想世界烏托邦最為相近。雖然東西方文化存在顯著的差異,且在文體形式上有很多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但追本溯源,陶淵明的桃花源是典型的翻轉現(xiàn)實社會,以完美世界的幻想和出現(xiàn)來破解現(xiàn)實難題的美好想象。因而它既有人們對認同的烏托邦可能存在于某種空間狀態(tài)的幻想和期許,又有對完美世界定然不存在于某種虛擬的空間的缺失感和遺憾感。也正因如此,再尋桃花源的“不復得路”便不會讓遺憾深埋心底,而是以某種更具希望和美好的存在,推動更多的靈魂向自由和幸福進發(fā)。
二、物質空間:“桃花源”的景觀呈現(xiàn)
陶淵明生于亂世,因而向往和平、自由的生活。在描繪和勾勒桃花源的自然風光時,陶淵明沒有選擇梅花、蘭花等詩詞之作中常見的花卉,而是選擇了隨處可見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花是愛情美滿、家庭幸福的象征。而武陵漁人發(fā)現(xiàn)桃花源的契機也非常奇妙:“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睆摹巴分h近”可以知曉,武陵漁人很有可能此時已進入了另一個與往日完全不同的區(qū)域,這才導致他不知道自己行至何處,恰在此時,他又看到了與往日自然之景截然不同的“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一大片桃花林。因“甚異之”,便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復前行”“欲窮其林”,想要看看在桃花林的盡頭究竟還有怎樣的風景。至此,桃花源這一理想國的出現(xiàn)已經埋好伏筆。
進入洞中后,武陵漁人看到的是“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平整的土地、整齊的屋舍、肥沃的良田、清澈的池塘、成片的桑樹和竹子,構成了一幅以鄉(xiāng)村生活、農耕勞作為主的綠黃相間的田園圖,其色調逐漸趨于幽深、隱秘帶來的昏暗,與洞外的落英繽紛、粉色如云的明媚鮮艷形成鮮明的對比。為了讓細讀和想象能從純粹的靜態(tài)畫面過渡到仿佛身臨其境的動態(tài)畫面,陶淵明又以“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為引,將雞犬之吠融入其中,使得畫面感更強,安寧氣息更為濃厚。然而,除了這極為有限的土地、屋舍、良田、桑竹、小路和雞犬構成的桃花源風景,陶淵明未再寫樹、花、草、水、石等鄉(xiāng)村隨處可見的自然之景,更未涉及農人下田勞作所需的農具、物品等。他以尋常景觀的缺失,寥寥景觀的簡繪,刻畫出桃花源的清靜祥和、簡單純粹,且與后文“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不足為外人道也”相呼應。這一方面體現(xiàn)了陶淵明的審慎巧妙構思,另一方面也以景觀呈現(xiàn)的缺失美,讓世人自行想象,進而對這樣美好的世界心懷向往。
三、精神空間:“不復得路”困境的自我消解
陶淵明所生活的年代政治矛盾異常尖銳、社會生活動蕩不安。一方面,流離失所的農民揭竿而起的反抗此起彼伏;另一方面,統(tǒng)治階級內部爭權奪勢、連年征戰(zhàn),讓普通百姓深受戰(zhàn)爭之苦,長期生活于水深火熱中。尤其是陶淵明生活較久的江州一帶,因地理位置獨具優(yōu)勢,成為兵家必爭之地。而戰(zhàn)爭所及之處,殘破衰敗、哀鴻遍野,他親身經歷戰(zhàn)爭的殘酷,長期過著動蕩的生活,對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但動蕩的政治時局和充滿斗爭的黑暗社會不是他個人所能改變的,他迫切想要尋找出一條使自己和百姓脫離亂世的路徑,想要從無盡的黑暗中解脫出來,可卻始終無能為力。
陶淵明幼年之時便飽讀詩書,文學素養(yǎng)極高,與生俱來的刻入骨血的文人精神追求引領他不懼世俗、遇山開路、遇水架橋,一心一意做精神上的追夢者。于是他試圖轉變觀念和思路,從文學上為自己執(zhí)著而堅定的精神理想尋找一片能夠棲息的自由、安靜之所,繼而想到了能夠讓人躲避亂世的與世無爭的“桃花源”,想到了“桃花源”中男女老少紡織耕田、不問世事的怡然自得,并將其用文字呈現(xiàn)出來。
“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梢?,桃花源中的人與世隔絕已有些年頭,而武陵漁人則是在“緣溪行,忘路之遠近”的情況下誤打誤撞進入桃花源中的?!跋惹亍迸c“今世”,年代上相隔久遠,凸顯出巨大的時空變換,凸顯出桃花源的隱蔽、和平。然而,當武陵漁人從桃花源出來后,雖然其特意“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太守遣人按照武陵漁人刻下的標記尋找,卻“遂迷,不復得路”。從常人視角看,按標記即可找到并進入其中,可是在漁人標記的指引下,其他人卻再也找不到桃花源,不免讓人為結局的不圓滿而深感遺憾。
而這也是陶淵明自我構建的精神空間的轉變和精神內耗的消解,他雖知曉這樣的烏托邦不存在,卻用文字構建了這樣一個和平美好的理想國;他雖然向往這樣安寧純粹的世界,創(chuàng)造了世外桃源之美,卻用結局的不完美和尋而不得的缺失美,引領、推動著更多普通的對生活有一腔熱情的人,沖破現(xiàn)實的黑暗,走向內心的光明。
四、社會空間:“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樂土的鏡像建構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讀此句,很容易聯(lián)想到柏拉圖的《理想國》中的洞穴隱喻。而與柏拉圖完全與真實世界脫軌的理想國相比,陶淵明卻盡可能地給讀者營造桃花源真實存在的“錯覺”。因而從狹窄的仿佛有光的洞口進去,看到的不是與現(xiàn)實世界完全不同的別有洞天,也不是與凡人生活相距甚遠的“神仙府邸”,而是古代常見的鄉(xiāng)村之景。這使得鄉(xiāng)村之景下的鄉(xiāng)村生活多少有了一些“神秘感”,也為后文中的“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做好了鋪墊。因為遠離戰(zhàn)亂,桃源中人與世隔絕地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因為隱居田園,他們得以在寧靜的鄉(xiāng)村中聽到雞鳴狗叫;因為對物質和權勢沒有追求,他們能夠在平凡的歲月里感受時光流逝,享受自由自在的生命;見到從桃花源外來的“陌生人”,也能夠熱情地設酒殺雞作食招待。字字句句之中,陶淵明都在借桃花源構建自己向往的理想社會、生活樂土。
同樣的土地、同樣的房屋、同樣的雞犬、同樣的桑竹,卻處于兩個幾乎完全對立的世界中,而隔開它們的,卻僅僅是“林盡水源”的一處山中洞穴。洞穴之內的百姓安享和平,耕地織布,自足自樂;洞穴外的百姓,卻在連年不休的戰(zhàn)爭中食不果腹、艱難生存。陶淵明內心對洞穴內的“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美好生活雖然神往,卻自知無法在現(xiàn)實生活中實現(xiàn),而他更不愿意讓流離失所的百姓失去對生活的念想和希望,因而他以“未果,尋病終”將理想的桃花源隱于心中。如此,陶淵明一手構建了“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樂土鏡像,又親手將這種鏡像刻入人們的心里。桃花源尋而不得的物質缺失、精神缺失和社會缺失,化作那遙不可及卻近在眼前的夢,讓世外桃源更為難得。
[作者通聯(lián):河南商丘市睢陽區(qū)塢墻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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