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原上蘭村竇大夫祠中有一通“十進士詩碑”,立于山門內(nèi)檐下,未具立碑年月。碑上共刻有陳璧、仲奎、廖俊、謝佑、王允、楊璿、朱忠、祝灝、□□、□□,明代十進士十首同韻詩(后兩人名字局部損毀,難以確認,用□□替代),其內(nèi)容為盛贊裂石(筆者注:“裂石”與“烈石”互用,文中引文不強求統(tǒng)一)暮春美景。碑陽碑陰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捐贈人名字與字號名稱,但無法斷定十進士詩作創(chuàng)作的具體背景與立碑年代,因此也成為竇大夫祠諸多碑碣中一個獨特的存在?,F(xiàn)錄之于下:
明進士:陳璧
冠蓋追游正暮春,馬蹄蹀躞蹴香塵。
山花供翫飄紅雨,芳草宜眠展繡茵。
一甃清流寒浸玉,半空飛瀑凈浮銀。
主賓暢詠情何極,歸晚東溟起月輪。
明進士:仲奎
觀風偶爾遇殘春,自喜名山遠市塵。
驄馬似龍人似玉,林花如錦草如茵。
圣君恩重心常赤,慈母年高鬢漸銀。
撫景興懷吟眺久,夕陽西下未回輪。
明進士:廖俊
尋芳尚喜值殘春,紫陌行行不動塵。
古井亭邊山作畫,仙人巖里石為茵。
水經(jīng)灘磧輕敲玉,風送揚花碎剪銀。
酒盡夕陽啼鳥散,士民簇簇迓歸輪。
明進士:謝佑
群公笑語滿懷春,出郭元非避俗塵。
覽物郎吟行并轡,觀風清話坐聯(lián)茵。
云迷樹色山排畫,石激琴聲瀑瀉銀。
為報豺狼須斂跡,無勞柱史更埋輪。
明進士:王允
民物熙熙四野春,風和日暖不生塵。
半空青絮飛晴雪,滿路香花鋪錦茵。
石罅泉流千尺練,林稍月掛一鈞銀。
豐年有象心皆樂,笑逐青驄擁畫輪。
明進士:楊璿
暖云香雨釀芳春,驄馬行春不動塵。
山色亂紅花似錦,水洆柔碧草如茵。
群公報國心同赤,壯歲追歡鬢未銀。
勝境良時寧易遇,獨因羈絆后蹄輪。
明進士:朱忠
追游正喜屬芳春,楊柳風輕不動塵。
吟看落花紅作雨,坐聯(lián)芳草翠為茵。
云開峻嶺寒堆玉,石迸流泉色泛銀。
明月照人歸未穩(wěn),夜深何用促蹄輪。
明進士:祝灝
憲臺賓從出行春,正喜三邊凈虜塵。
祈歲偶然來勝地,觀風非欲醉重茵。
夕陽西下山橫翠,明月東生水滉銀。
豺虎潛蹤民庶樂,時清不用復埋輪。
明進士:□□
驄馬登臨屬暮春,東風吹雨凈纖塵。
舉杯直欲邀明月,席地何須列繡茵。
柳絮綴衣千點雪,溪魚擲浪一梭銀。
山亭底事留連久,應(yīng)嘆年華逐轉(zhuǎn)輪。
明進士:□□
熙熙笑語滿懷春,雅操水壺不受塵。
群彥總知真今器,獨吾有愧接重茵。
看山到處詩成畫,聯(lián)轡歸遲燭剪銀。
游樂豈應(yīng)殊赤壁,鶴來如見翅如輪。
關(guān)于斯碑,曾有當?shù)貙W者以碑中陳璧為明成化八年(1472年)進士陽曲人作解,得出成化八年(1472年)后勒石的結(jié)論。但分析碑上十進士及其詩作,分析碑上玉工與化緣者、募捐者所屬時代,乃至斯碑與周圍寺廟碑文內(nèi)容,“成化八年(1472年)后”的結(jié)論值得商榷,有正本清源之必要。
從“十進士詩碑”諸詩內(nèi)容分析,當為同一時間雅集唱和之作。第一首中的“主賓”,第四與六首中的“群公”,第八首中的“賓從”,第十首中的“群彥”,第五首與十首中的“熙熙”,均說明是一次有人發(fā)起相邀,眾人響應(yīng)隨行的郊外雅集;第二首、第四首與第八首的“觀風”,說明出行目的“出郭元非避俗塵”;第一首與九首中的“暮春”,第二首與三首中的“殘春”,說明出行的時間在春三月;第一首中的“馬蹄”,第二首、第六首與第九首中的“驄馬”,第五首中的“青驄”,第四首中的“并轡”,第六首中的“羈絆后蹄輪”,第十首中的“聯(lián)轡”,說明出行既非乘車,也非徒步,而是眾人騎行;第一首中的“歸晚東溟起月輪”,第七首中的“夜深”,第八首中的“明月東生”,第十首的“歸遲”,說明眾人出行雅集一直到晚上才返回城中。綜合分析十首同韻詩作發(fā)現(xiàn),發(fā)起雅集者當為第一首詩作者陳璧,眾人皆隨行者,并步韻陳璧詩作唱和。
關(guān)于陳璧其人,道光《陽曲縣志》卷五《選舉表》進士、舉人條目下均有記載。卷十三《人物傳略》記曰:“陳璧,字瑞卿,成化壬辰進士,知嘉興、武邑二縣,性抗直,不折節(jié)權(quán)貴。以績最擢監(jiān)察御史,益厲風采。巡按山東,辨太保劉詡獄,進山東兵備副使,臨清為漕運所經(jīng)要沖之地,凡百需蠱弊。璧一切裁省。有貴珰貪饜于民,璧折以法,珰恚怒擊其首,竟莫能奪尋……此尤不可及云?!本砣督ㄖ脠D·鄉(xiāng)賢祠》記載:“陳璧,明右副都御使?!痹挟?shù)貙W者解讀“十進士詩碑”當在成化八年(1472年)后,將“十進士詩碑”中陳璧斷為陽曲陳璧(瑞卿),所據(jù)者即此。其實明末太原府太谷縣也有進士名陳璧者,生于1460年,卒于1520年,字德如,號龍泉。明弘治十五年(1502年)進士,授行人司司副,屢次奉命出使宗藩,不受饋贈,遷刑部員外郎、郎中,出為陜西左參議,遷湖廣按察副使,奉命整飭郴州等兵備,安撫荊襄等流民,剿伐邊寨少數(shù)民族起義,食三品俸,以丁憂去職歸鄉(xiāng),卒于家。“十進士詩碑”中之“陳璧”,究竟是陽曲陳瑞卿,還是太谷陳德如?筆者認為,不應(yīng)局限于陽曲縣或太原府出身的進士,還應(yīng)當從此間出身進士的山西官員中考察是否另有陳璧其人,乃至從仲奎、廖俊、謝佑、王允、楊璿、朱忠、祝灝等十進士及其詩作入手,進而綜合分析。
在明成化《山西通志》卷之八《名宦》記有陳璧其人:“直隸常熟人。由進士除江西道監(jiān)察御史。天順二年(1458年)差代。升浙江按察司僉事。致仕?!倍诰碇端囄摹ぜ姟分?,則收錄了4首同名同韻的《游裂石》詩,其中第一首標“陳璧見巡按”,即為這位常熟陳璧之作。與“十進士詩碑”所刻詩文比照,首作陳璧詩與碑文同,次為“茂彪見巡按”,詩與碑文中仲奎詩相同;三為“孫珂見巡按”,詩與碑文中祝灝詩相同,僅詩首“憲臺”為“蘭臺”之別;四為廖俊“江西樂安人,天順間行人”,詩與碑文中相同。由此可見,詩碑中陳璧并非成化八年(1472年)陽曲進士陳璧,更非太谷進士陳璧,而是直隸常熟人陳璧。
此外,成化《山西通志》卷之八《名宦》對茂彪與孫珂也均有記載,“茂彪,陜西安化人。由進士除江西道監(jiān)察御史,天順二年(1458年)差清軍,升山東按察司僉事。以疾致仕?!薄皩O珂,山東福山人。由進士除云南道監(jiān)察御史,天順三年(1459年)差代。升南京大理寺丞,改知潞州?!钡緯涗浥c“十進士詩碑”所刻,仲奎與茂彪、孫珂與祝灝何以詩同而人異?
在《常熟志》卷四《科第》對陳璧有詳細記述,明確記載其“字仲奎,號恤庵,甲戌進士”,仲奎為陳璧字,可見“十進士詩碑”中第二首詩作者應(yīng)當不是仲奎(陳璧),這也反證了成化《山西通志》卷之十六《藝文·集詩》中的記述。第二首詩作“觀風偶爾遇殘春,自喜名山遠市塵。驄馬似龍人似玉,林花如錦草如茵。圣君恩重心常赤,慈母年高鬢漸銀。撫景興懷吟眺久,夕陽西下未回輪”,為茂彪之作。
至于“十進士詩碑”中第八首詩作的作者祝灝,當為祝顥之誤。祝顥在山西為官時間較長,從布政司左參議拔擢為右參政,足跡遍山西,留下大量詠晉詩文,并收錄于諸版《山西通志》藝文中,但不論在其詩文集《侗軒集》,還是在諸版《山西通志》藝文中,均無有該詩記載??梢姵苫渡轿魍ㄖ尽肪碇端囄摹ぜ姟分械挠浭鍪菧蚀_的,“十進士詩碑”中第八首詩作的真正作者并非祝顥(灝),而是孫珂。于此,后文還將提供佐證。
“十進士詩碑”中涉及的其他進士,成化《山西通志》卷之二十七《碑目·廟壇類》中記有“《烈石祠禱雨記》國朝立,蕭啟”,此碑至今完好保存于竇大夫祠正殿檐下。碑文中敘述了景泰乙亥(1455年)巡按御史金臺李宏、古汴馬文升、四明錢琎,偕三司官員烈石祠祈雨的情況,三司官員中即有“十進士詩碑”中的布政司左參議祝顥、楊璿,都司都指揮使朱忠。
“十進士詩碑”中的王允與謝佑,明成化《山西通志》卷之八《名宦》中也有明確記載:
王允,山東歷城人。由進士初除監(jiān)察御史。天順元年(1457年),以溫州知府升山西按察使。既而召升湖廣左布政使。以憂去。成化六年(1470年),調(diào)任山西。致仕。
謝佑,直隸桐城人。由進士初以戶部郎中升河南左參政。天順六年(1462年)升山西右布政使。自乞致仕。但經(jīng)與其他記載印證,謝佑升任山西右布政使并非天順六年(1462年),而是天順二年(1458年)。
以上說明,“十進士詩碑”中除第九、第十兩首詩作者姓名漫漶不清而無法求證外,陳璧等七人均為明代景泰、天順間同一時期山西官員,廖俊其時雖未入仕,但以進士身份行走于晉省官員文人間。十首詩作當為某一年暮春三月雅集于太原府城北竇大夫祠同題《游裂石》唱和之作。
全面分析“十進士詩碑”,碑陽十進士題名詩外,共有33行25列,涉及735個人名,21個字號,另有與勒石關(guān)系緊密者14人;碑陰涉及1395個人名,61個字號。全碑總計涉及2144個人名,82個字號。碑石上最為突出的人物即玉工王貴倉。如果能考定王貴倉其人,或可解開“十進士詩碑”勒石年代。
在北宋李誡《營造法式》卷三《石作制度》中,對于碑、碣列《赑屃鰲坐碑》與《笏頭碣》,有論述,但十分簡略。《笏頭碣》:“造笏頭碣之制:上為笏頭,下為方坐。共高九尺六寸。碑身廣厚并準石碑制度笏首在內(nèi)。其座,每碑身高一尺,則長五寸,高二寸。坐身之內(nèi),或作方直,或作疊澀,宜雕鐫華文?!边@是一種沒有盤龍碑首而只有碑身、碑座的石碑,而且碑座也不用鰲座而只是簡單的方座或者做成有進出疊澀的須彌座形式。古時把有裝飾雕刻的方形碑頭的碑石稱為碑,把無裝飾的圓形碑頭的碑石稱為碣,《營造法式》也是據(jù)此原則把碑、碣加以區(qū)分,但實際上又多混用而統(tǒng)稱為碑碣,或簡稱為碑。從總的造型上看,石碑確有簡潔與復雜之分,其中主要區(qū)分就在于碑首與碑座的形式。清末,盡管遵從清工部《工程做法則例》制度,但在民間,碑碣制度已不十分嚴格。對于石作匠人的稱謂也不盡統(tǒng)一,如石工、石匠、良工石匠,泛指石作匠人,也特指造作、雕花、造型石匠。也有鐫刻人、鐫匠、鐫匠人、鐫玉工、玉工、石工、鐵筆生、鐵筆人、鐵筆等,其中也包括部分文人石匠。本文對此問題不多作探討,僅對崛圍山一帶碑碣中有關(guān)石作匠人簡要比對,以判斷“十進士詩碑”勒石年代。
關(guān)于玉工王貴倉的生活時代,竇大夫祠及崛圍山周邊祠廟的相關(guān)碑碣為我們提供了線索。嘉慶二十年(1815年)上蘭村《關(guān)帝廟樂樓展建碑記》中有“玉工于利斌、王貴倉”,碑在上蘭村五龍祠;道光五年(1825年)凈因寺《重修碑記》中有“玉工王貴倉”,碑在土堂村凈因寺;道光十五年(1835年)竇大夫祠《重修膳亭彩畫禪院碑記》中有“鐵筆石工王貴倉”。三通碑碣,王貴倉為玉工或鐵筆。碑刻中留有姓名者也多有重疊,如住持僧祖璉、祖枚、祖玨,玉工于利斌,木匠常義,畫工苗大、李大德,糾首李大全等。說明王貴倉其人起碼在嘉慶二十年(1815年)至道光十五年(1835年)間,一直活躍在上蘭村周邊石匠碑刻圈。由此可以得出“十進士詩碑”當在此一時段刻成的初步結(jié)論。
關(guān)于“十進士詩碑”具體的鐫刻時間,還可以從“十進士詩碑”與竇大夫祠內(nèi)外其他碑碣關(guān)聯(lián)玉工、化緣者與募捐者分析中求證。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六月,竇大夫祠寺宇有兩通碑刻成,一是《英濟侯廟碑記》,為本里學儒苗千寶抄錄金代陽曲縣令史純所撰《英濟侯廟碑記》前半部分,功墊主、總管錢糧、經(jīng)理糾首、鄉(xiāng)約、渠長一應(yīng)俱全,時在“嘉慶二十二年歲次丁丑夏六月谷旦”。二是《萬人碑記》,為平定進士太原府儒學教授劉鳴鶴撰書,時在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六月二十四日。至于“嘉慶二十二年歲次丁丑夏六月谷旦”所指的確切日期,根據(jù)萬年歷推算谷旦所指黃道日,當在初三、初四、初六、十二、十五、十六與十八中之某日。下面從三個維度將此二碑與“十進士詩碑”對比研究。
首先從碑碣形制等視角分析。
通過分析表可見,三通碑尺寸與用材基本相同,僅碑首有異,但恰恰體現(xiàn)出三通碑勒石于同一時間,但《萬人碑記》為主,是對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竇大夫祠寺宇大修完工的即時碑記,而《英濟侯廟碑記》《十進士詩碑》為次,或復刻前碑或補刻前詩。
其次從碑碣的鐫刻者分析。
《英濟侯廟碑記》與《萬人碑記》中眾糾首有27人相同,前者比后者還多出連發(fā)金、趙大亮、王維新、于明、趙玉德、連秉伸、苗明望、苗緒福8人,后者比前者也多出苗明昌、趙秉源、苗維福3人。而且“十進士詩碑”中人名與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英濟侯廟碑記》《萬人碑記》中人物,同樣多有重疊。由此可見,盡管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英濟侯廟碑記》中無有王貴倉其名,但與王貴倉合作刻碑的畫工李大德、苗大,鎬工李大全,石工于利斌,均參與了碑刻。特別是與王貴倉合作《關(guān)帝廟樂樓展建碑記》的玉工于利斌、畫工李大德、苗大與李大全,還同時參與《英濟侯廟碑記》與《萬人碑記》兩通碑的鐫刻,于利斌與王貴倉又同為“十進士詩碑”施錢一千。至于王貴倉為什么未能參與《英濟侯廟碑記》的鐫刻,也許另有原因。
再次從碑碣的內(nèi)容分析。
《萬人碑記》中記述了這樣的事實:“檐楹棟宇自十九年(1814年)斟工重修,于今歲已告竣勒石矣。茲復募化萬緣,共得金捌佰余兩。金妝大佛三尊,兼修禪室一所。立萬人碑而囑于余,余唯之?!敝詴帐度f人碑記》,緣在竇大夫祠寺宇三年維修工竣,鑿碑以記,“碑曰‘萬人碑’,毋亦生萬應(yīng),護萬法,育萬有,濟萬物?!薄队顝R碑記》原本為金大定二年(1162年)陽曲縣令史純所撰書,但到元代時已碑石無存,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竇大夫祠寺宇大修完工,本里學儒苗千寶抄錄上半部分復刻,而且功墊主、總管錢糧、經(jīng)理糾首、鄉(xiāng)約、渠長一應(yīng)俱全,足見該碑在上蘭村百姓中的地位。而“十進士詩碑”,其內(nèi)容為“游裂石”唱和詩作,韻轍相同,明顯為一次雅集之作。而嘉慶間之所以要將明代十進士詩作碑刻于竇大夫祠,無非是借明代十進士的一次雅集以彰顯上蘭村竇大夫祠一方形勝,當然客觀上也保存了其中一些早已失傳的詩作。至于“十進士詩碑”中十進士唱和詩作的傳抄者,亦當為上蘭村學儒苗千寶。由此可以推斷,“十進士詩碑”當與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英濟侯廟碑記》《萬人碑記》鐫刻于同一時間,此或亦“十進士詩碑”未落碑刻時間的原因。
上述分析說明,幾百年后的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竇大夫祠寺宇大修完工,刻《萬人碑記》以記。同時,為彰顯竇大夫祠與烈石寒泉一方形勝,不僅復刻了毀于元代的金大定二年(1162年)陽曲縣令史純所撰書《英濟侯廟碑記》,而且將明代陳璧等十進士《游裂石》雅集詩作勒石。但明代陳璧等十進士又為什么選在烈石山下竇大夫祠,而不是他處雅集?
解讀上述疑問,還需從祝顥其人入手。在“十進士詩碑”中,祝顥被誤為祝灝,且其名下之詩也當為孫珂之作。這其中的張冠李戴,或祝顥誤為祝灝,當與民間傳抄幾百年有關(guān),不足為奇。而之所以判斷祝顥未曾參與“游裂石”雅集,答案就在其《博趣亭》與《書博趣亭詩后》一詩一文中。
博趣亭
觀風何待出郊坰,臺畔新開博趣亭。
對榻好山橫幾案,繞檐嘉樹映簾屏。
衣冠俎豆公余會,里巷歌謠靜里聽。
燕喜有文千古誦,誰操掾筆插芳馨。
《書博趣亭詩后》曰,博趣亭位于其時臬司之西,冀寧道后,由按察司僉事朱瑄、呂正提議,王允、李俊、張瑄、張春、王豪、強宏諸官參與,“亭作于天順己卯夏四月辛酉,成于是月戊寅?!薄氨O(jiān)察御史陳公過而悅之,為書‘博趣亭’三字,揭于楹間,后寫‘□君子璧’,以全清玩,而亭之勝益彰。憲臬諸公從而觀慶,凡遇休暇輒游于此?!?/p>
祝顥此《博趣亭》七言近體之“觀風何待出郊坰,臺畔新開博趣亭”,恰與茂彪《游裂石》詩中“觀風偶爾遇殘春,自喜名山遠市塵”相關(guān)聯(lián)。也說明茂彪《游裂石》詩寫于《博趣亭》詩前,詩意觀風要到名山,遠離市塵。而祝顥之詩,恰與前詩意反。觀風未必出郊坰,可以到鬧市靜地的博趣亭。游裂石雅集后的夏四月辛酉至戊寅日間落成博趣亭,也才有了“陳公過而悅之”,為書“博趣亭”雅事。此亦可以證明祝顥未曾參與“游裂石”雅集,十進士《游裂石》詩成于博趣亭建成之前,即天順三年(1459年)夏四月之前,而陳璧、茂彪上一年仕晉,孫珂該年到任,廖俊行走于山西,四人《游裂石》只能作于天順三年(1459年)春三月,即諸詩中所述“暮春”或“殘春”。陳璧、茂彪、孫珂、廖俊之外,王允仕晉于天順元年(1457年),楊璿仕晉于景泰三年(1452年),謝佑仕晉在天順二年(1458年)前,朱忠仕晉于景泰六年(1455年)前,一起參加了此次雅集。至于后兩首詩作者,因碑上作者姓名漫漶不清,無法判斷,但詩作無疑為《游裂石》雅集唱和之作。
但陳璧等十進士又為什么會在天順三年(1459年)暮春雅集于竇大夫祠,不僅僅是文人閑情逸致的抒發(fā),其實還有著深刻的背景。《明實錄》記載,景泰至天順間山西大旱不斷,祈雨成為地方官員的頭等大事。景泰三年壬申(1452年)十月辛丑,山西右副都御使朱鑑被召回京,右僉都御史蕭啟代之。次年蕭啟歷郡邑考察,至六月天旱不雨,回到藩城太原時天降甘露,且連雨四日,遂往城北烈石祠致祀。自此設(shè)禱雨壇于藩城外,每望烈石云起必雨。景泰六年乙亥(1455年)又至五月不雨,蕭啟臥病,五月乙亥日,巡按御史金臺李宏、古汴馬文升、四明錢琎,偕三司官率僚屬列石祠祈禱,當日晚降雨,且連降三日。三司立石以記,并請蕭啟撰文碑記。參與烈石祠祈禱的三司人員分別是:布政司左布政使張茂、右布政使陳翌,左參政劉訓、右參政王庾,左參議祝顥、楊璿、葉盛,右參議郭恕、畢鸞、魏琳;按察司按察使俞本,副使李俊、章繪、葉清、劉琚,僉事徐行、王豪、武聰、張春、張宏;都司都指揮使朱忠,同知張懷,僉事宮端、李剛、李泰、陳瑄、李端、江涌。此碑明景泰六年乙亥由太原知府孫睿勒石,至今《烈石禱雨感應(yīng)記》完好立于竇大夫祠主殿檐下。
可以推想,明景泰六年乙亥五月祈雨禱雨,蕭啟撰文碑記,三司立石于竇大夫祠后,竇大夫祠也成為官府祈雨禱雨之地,相沿成習。幾年后的天順三年己卯(1459年)春三月,陳璧等官員步竇大夫祠祈雨禱雨后塵,邀同僚同好雅集烈石山下竇大夫祠,并以《裂石山》為題相互唱和,是竇大夫祠祈雨禱雨活動的延續(xù),自然也成就了一段十進士題詠裂石山的佳話。以至三百余年后的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上蘭村鄉(xiāng)紳百姓與祠寺僧眾仍念念不忘,并采取勒石銘記的方式,刻制成此“十進士詩碑”。
詩作明季天順年,勒石清中嘉慶間。風風雨雨數(shù)百載,日日年年立祠前。碑碣不僅是彰顯一方風土形勝的載體,其本身也作為文化與歷史的一部分,而被古人譽為“貞珉”。更何況,在其鐫刻因果之間,總有說不完、道不盡的故事與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