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喬治·斯坦納的闡釋學(xué)翻譯四步驟是翻譯研究領(lǐng)域的一個重要理論支持。本文以喬治·斯坦納提出的信任、侵入、吸收和補償四個步驟為框架,對《許三觀賣血記》英譯本中體現(xiàn)的譯者主體性進行挖掘和分析,旨在豐富闡釋運作理論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
【關(guān)鍵詞】闡釋學(xué);翻譯四步驟;譯者主體性;《許三觀賣血記》
【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33-010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3.030
在傳統(tǒng)的翻譯實踐中,譯者的地位和主體性長期處于被忽視的處境。人們普遍認為譯者應(yīng)忠實于原文,將原文作者擺在首位。譯者僅被當作轉(zhuǎn)換語言的橋梁,其主體性無人重視,因此譯者的身份也一直被視為是“戴著鐐銬的舞者”。直到20世紀70年代,翻譯界開始出現(xiàn)“文化轉(zhuǎn)向”思潮,譯者才開始逐漸從翻譯活動的邊緣地位走向中心。自此以后,譯者的主體性逐漸成為翻譯研究領(lǐng)域的核心議題,引領(lǐng)著翻譯理論和實踐的新發(fā)展。隨著譯者地位的不斷提升,越來越多的學(xué)者們從各種理論視角對譯者主體性展開深入研究。法國翻譯理論家喬治·斯坦納構(gòu)建的闡釋學(xué)翻譯理論是一個極具研究意義的角度,本文將在此翻譯理論的指導(dǎo)下,研究《許三觀賣血記》英譯本中的譯者主體性的具體體現(xiàn),以期為闡釋學(xué)的實踐運用和中國文學(xué)作品外譯的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和參考。
一、喬治·斯坦納的闡釋學(xué)翻譯理論
闡釋學(xué)(Hermeneutics)也稱為詮釋學(xué)、解釋學(xué)。闡釋學(xué)理論關(guān)注的是對意義的理解和解釋。文學(xué)批評家喬治·斯坦納研究發(fā)現(xiàn)了闡釋學(xué)和翻譯之間的相通之處,并在《通天塔之后:語言與翻譯面面觀》一書中詳細闡述了闡釋學(xué)與翻譯的特征與聯(lián)系,其核心觀點是“理解即翻譯”,并提出了重要的“翻譯四步驟”[1],他把翻譯過程分為信任、侵入、吸收和補償四個步驟。
信任是翻譯的第一步,是進行一切翻譯活動的基礎(chǔ)。翻譯始于譯者對譯本的信任和選擇,而信任和選擇又源于譯者對原文本的評價和認識,譯者需要相信原文有意義,并對文本進行深度分析[2]。這種信任實際上指的是一種信念感,就是譯者不僅要對原文的可譯性持有充分的信任,還要認為所選擇的文本是值得翻譯并且值得讓讀者觀看的。
侵入作為第二個步驟,其作用是至關(guān)重要的。這一步主要指的是譯者對原文的理解。由于譯入語和譯出語是來自不同文化的兩種語言,譯者在理解過程中勢必會與源語言文化產(chǎn)生沖突和碰撞,正如斯坦納認為翻譯的過程是一種接近和挪用原文意義的行為,因此翻譯活動中的理解是一種不可避免的侵入模式[3]。面對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語言,以及語言背后各自代表的社會習(xí)俗、文化習(xí)慣和歷史背景等,盡管譯者盡量突破以上諸多語言文化的局限,但在深入理解原文時依舊會受自身經(jīng)驗和文化認知的影響,從而導(dǎo)致在翻譯時以譯入語的角度對原文產(chǎn)生“進攻”行為。因此,斯坦納將這一步稱為“侵入”,是對原文的“侵占和發(fā)掘”[1]。
翻譯的第三步是吸收。吸收是在侵入的基礎(chǔ)上進行的,譯者需充分吸收原文的意義和形式,并且為在此前侵入過程中所獲得的信息賦予新的內(nèi)涵和活力,將它們以一種新的面貌呈現(xiàn)給目標語讀者。根據(jù)不同譯者的知識水平和采取的各種翻譯策略,吸收的程度也會有所不同。
補償是翻譯的最后一步,也是必不可少的關(guān)鍵一步。斯坦納認為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的侵入和吸收過程難免會造成原文含義的缺失,語言、文化等方面的差異,也無法避免地會造成原文與譯文的不平衡,而翻譯又要盡可能表達出原文的全部含義,補償這一步驟可以彌補缺失的部分[4]。補償作為翻譯過程的收尾工作,譯者可以發(fā)揮自身的主體性,通過采用添加注釋、增譯等手段,來彌補翻譯過程中意義或內(nèi)容的流失,以達到使譯文保持平衡和為讀者帶來完整的高質(zhì)量譯文這一目標。
二、譯者主體性
文學(xué)作品與科技文本、商務(wù)文本的最大不同就是情感的摻雜與體現(xiàn),因此,譯者主體性在文學(xué)作品中能夠得到很大程度上的發(fā)揮。譯者主體性是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在尊重翻譯對象的前提下,為實現(xiàn)翻譯目的而在翻譯活動中表現(xiàn)出的主觀能動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譯主體自覺的文化意識、人文品格和文化、審美創(chuàng)造性[5]。尤其在文學(xué)翻譯中,譯者根據(jù)自身對原文的理解和雙語掌握程度,將作品轉(zhuǎn)換為目標語并對其進行藝術(shù)加工,使其具有譯者獨特的翻譯風(fēng)格及語言風(fēng)格,從而彰顯譯者的主體性。但是主體性并不能隨意發(fā)揮,也會受到一定因素的限制,如原文的寫作風(fēng)格、目標語讀者的接受能力以及兩種語言之間的文化差異。譯者需要在尊重原文寫作風(fēng)格及思想情感的基礎(chǔ)上,運用自身翻譯經(jīng)驗及多種翻譯策略,在翻譯工作的整個過程中發(fā)揮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
三、《許三觀賣血記》英譯本分析
(一)信任
在斯坦納的闡釋學(xué)翻譯理論中,信任是翻譯的首要前提。譯者不僅要對原文抱有充分的信任,也要有對自身文化和語言能力有信心?!对S三觀賣血記》是中國作家余華的代表作,小說講述了主人公許三觀在20世紀50年代的背景下努力生存的故事。作者以一種溫情、樸實的筆鋒,描繪出那個年代的社會底層小人物的艱難生存狀態(tài)和對抗苦難的不屈精神。雖然作品展示了種種人生的苦難,卻也讓讀者體會到平凡人面對不幸與挫折時的頑強精神和對家人的無私奉獻。該作品不僅在中國當代文學(xué)占有一席之地,也在全球范圍內(nèi)廣受讀者青睞。譯者安德魯·瓊斯出于對此作品的欣賞,體會到書中想要傳達的深刻含義以及對人性和社會現(xiàn)實的反思,從而認為這本書是值得翻譯的,對原文產(chǎn)生了信任。因此,選擇把這部小說翻譯成英語。
(二)侵入
在譯者完成信任的建立之后,翻譯過程便進行到了第二步“侵入”。在這一環(huán)節(jié),譯者還充當著讀者的身份,要有自身對原著的理解和把握。譯者必須充分調(diào)動自己的各種文學(xué)才能,包括情感、審美、想象力等,才能將源語文本生動地傳遞給讀者[6]。在此步驟中,譯者在跨文化的背景下加入自身對原文的解讀和分析,兩種語言和思想發(fā)生沖突,這正是一種目標語對源語言的侵入。
例1:“你爹來對我說,說他到年紀了,他要到城里去和那個什么花結(jié)婚,我說你兩個哥哥都還沒有結(jié)婚,大的沒有把女人娶回家,先讓小的去娶,在我們這地方?jīng)]有這規(guī)矩……”
譯文: “Your dad said he was old enough.He told
me he wanted to go into town and marry some ‘flower’ or other.I said, ‘Your two older brothers haven’t gotten married yet.’If the eldest hasn’t even gotten married yet,how could I let the youngest go ahead and take a wife before him?Around here,that’s not how you play by the rules.”
這句話是許三觀年邁的爺爺所說,譯者將這一長句進行斷句處理,分成三個獨立的句子,使句子邏輯更加清晰有條理,也更加通順易讀?!暗侥昙o了”在中文里是一種比較口語化的說法,譯者選擇使用歸化的策略,將其譯為“old enough”這一表語成分,含義貼切。再看“把女人娶回家”和“沒有這規(guī)矩”這兩個短語,在英語國家的社會文化中,沒有與“嫁”“娶”完全相對應(yīng)的詞語,無論男女,皆用“marry”來表示;而“規(guī)矩”在原文這一段中指的是禮法、成規(guī)。因此,譯者同樣采取了歸化策略,將這兩個短語直接譯為“take a wife”和“that’s not how you play by the rules”,把它們以常見的英語表達方式呈現(xiàn)出來,以使譯文更加符合譯入語的語言模式。
例2:油條西施,也就是許玉蘭,有一次和一個名叫何小勇的年輕男子一起走過了兩條街,兩個人有說有笑,后來在一座木橋上,兩個人站了很長時間,從夕陽西下一直站到黑夜來臨。
譯文: One day Xu Yulan,the Fried Dough Queen,
walked a few blocks with a young man called He Xiaoyong.They talked and laughed,and later they stood by the railing of a wooden bridge until the sun started to set and night had nearly fallen.
原文寫到許玉蘭被人稱為“油條西施”,西施是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之首,人們常用其來形容女子的溫婉美麗,并且由于油條也是中國獨有美食,因此難以在英語中找到對應(yīng)詞匯來翻譯這一短語,譯者便選擇發(fā)揮創(chuàng)造性,將“油條西施”譯為“Fried Dough Queen”。然而“Queen”在英語里主要指的是“女王”“王后”等地位崇高的女子,與原文想表達出女子之美貌的目的并不貼合,這樣的“侵入”在一定程度上是由譯者自身理解和語言文化導(dǎo)致的,使讀者無法確切獲取原文的真正意義。
(三)吸收
這一步的核心實則是把原文的意義與風(fēng)格吸收到譯文中。譯者不僅要把從原文中提取的信息,選取相對應(yīng)的詞匯,以譯入語的形式表達出來,還要做到讓譯入語讀者能接受。
例3:許三觀在里屋咬牙切齒,心想這個女人真是又笨又蠢,都說家丑不可外揚,可是這個女人只要往門檻上一坐,什么丑事都會被喊出去。
譯文:Xu Sanguan stood inside the door gnashing his teeth in frustration.This woman,he was thinking to himself,is a stupid fool.You’re not supposed to air your dirty laundry,and here she is sitting on the doorstep crying for the whole world to hear,and there’s no telling what kind of idiocy she’ll come up with next.
“咬牙切齒”這一成語在中文里用來形容竭力抑制某種情緒,原文中作者用其來描述許三觀正竭力忍耐他的妻子許玉蘭的大聲哭喊。譯者采用“異化”的翻譯手段,將這一成語按其代表的意思譯成“gnashing his teeth in frustration”,并增以“frustration”來表明懊惱的情緒,準確表達了應(yīng)有的含義,同時避免了給本土讀者閱讀時造成障礙。除此以外,原文中提到的“家丑不可外揚”,也屬于中國文化里常用的成語,指家庭內(nèi)部不體面的事情不應(yīng)向外人宣揚,譯者發(fā)揮能動性,以歸化的方式將其譯為“air your dirty laundry”,屬于英語里對應(yīng)“家丑不可外揚”的特定表達,因為在譯者的本土社會文化中,把臟衣服晾在外面視為一件不體面的行為,這一譯法可謂巧妙,完美“吸收”了原文的信息,又符合譯入語讀者平時的語言習(xí)慣。
例4:“當然是以前,”許三觀說,“你想想,我做了九年的烏龜,我替何小勇養(yǎng)了九年的兒子,我再替他把你兒子住醫(yī)院的錢出了,我就是做烏龜王了。”
譯文: “Of course,it was before,”Xu Sanguan said.
“Think it over.I’ve been cuckolded for nine years now.And I’ve taken care of his son for nine years despite all that.If I were to pay the hospital bill for your son in addition to everything else,then I’d really be the king of cuckolds.”
原文里,作者用“烏龜”一詞來暗指許三觀的妻子有外遇。譯者顯然理解了“烏龜”想要指代的意義,但是在英語中難以找到意思能夠準確對應(yīng)的意象,因此,譯者依舊選擇了歸化的翻譯策略,選用了“cuckold”,意為使(丈夫)戴綠帽子,詞義精準明了且符合原文的語言風(fēng)格,并與原文達成意義上的對等。
(四)補償
“補償”作為翻譯過程的最后一步,有著兩層含義:一是從語言的角度,使原文語言、風(fēng)格、句法、習(xí)語等不可譯因素,得到某種形式的補償;二是通過翻譯增強原文文本的力量和影響[7]。也就是說,“補償”實則擔負著查漏補缺的重任。
例5:他會看上林芬芳,那個辮子垂到了腰上的姑娘,笑起來牙齒又白又整齊,還有酒窩,她一雙大眼睛要是能讓他看上一輩子,許三觀心想自己就會舒服一輩子。
譯文:Then he would choose Lin Fenfang,the girl
with the braids that dangled down to her waist,the girl whose smile revealed a row of straight,white teeth and a pair of dimples,because he figured that he would never tire of looking at her,even for a lifetime.
在例5中,也可看到譯者主體性的具體體現(xiàn)。中文是動態(tài)性語言,而英語是靜態(tài)性語言。譯者將“笑起來”這一動作譯為靜態(tài)的名詞“smile”,并采用增譯的方法,增加了動詞“reveal”來彰顯林芬芳笑起來牙齒的白和整齊這一特點,使原文的句法以這種形式得到補償。此外,譯者運用正義反譯的翻譯技巧,把“舒服”譯為“never tire of”,把原文里的肯定說法變成譯文中的否定說法以達到忠實于原文的目的,同時增加連詞“because”,補償譯文語句的邏輯性和連貫性,使譯文更加通順流暢。
例6:這叫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譯文:This is what is meant by karma.You get what you deserve.
譯者在翻譯這句話時對其進行了意譯處理,并且用了佛教里意為因果報應(yīng)的單詞“karma”,同時加了“You get what you deserve”,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活該”,以此來詳細地解釋“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這一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的習(xí)語,既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源語言的文化特征,又體現(xiàn)了譯者為達到原文與譯文之間的信息平衡,所做的努力和發(fā)揮能動性來進行“補償”的積極措施。
四、結(jié)語
翻譯是一項建立在原作者、譯者、讀者等多方聯(lián)系的基礎(chǔ)上的活動,是一個尋求各層面動態(tài)平衡的過程。顯然,譯者在此過程里是作為主體而存在的。本研究便以喬治·斯坦納的翻譯四步驟為理論指導(dǎo),從信任、侵入、吸收和補償四個方面展開,對《許三觀賣血記》英譯本進行了具體分析,尋找譯者主體性的痕跡。研究發(fā)現(xiàn),譯者首先建立對原著的信任,接著以自身文化認知和理解能力去提取原文信息,在翻譯時發(fā)揮主體性,以西方文化“侵入”漢語,然后運用歸化、異化等多種翻譯策略,吸收原文風(fēng)格和意義,并在最后采用增譯等方法對原文流失的信息和內(nèi)容進行補償。
在翻譯過程中,盡管受文化差異、歷史背景等多重因素的影響,但譯者積極地對原文進行深入理解,運用多種翻譯手段去克服困難并發(fā)揮譯者主體性,為目標語讀者譯出了一部優(yōu)秀的著作。同時,本文從闡釋學(xué)翻譯理論視角展開研究,也是希冀能夠拓展闡釋學(xué)翻譯理論在翻譯實踐中的運用以及增強對譯者主體性這一課題的深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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