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六月,街頭、河邊、曠野,皆是夏日的燦爛。在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所在的人文學苑6號樓,一場研討會如期舉行,一批詩人、學者聚集于此,討論“翻譯、出版與當代中國新詩”的議題。
這是“大雅”品牌十年“詩歌活動月”第五場活動。北京大學是新詩的發(fā)祥地,被稱為“中國新詩的搖籃和故鄉(xiāng)”,詩人、翻譯家雷武鈴先生在研討會上回顧了自己與“大雅”的故事,他說:“‘大雅’這十年的發(fā)展,超出了我的想象?!边@是一位詩人對一個詩歌出版品牌的評價。在采訪中,記者向“大雅”品牌主理人吳小龍?zhí)岬搅诉@個評價,吳小龍回應說:“這樣的評價,給我們把‘大雅’做得更好帶來了信心?!?/p>
作為廣西人民出版社旗下的出版品牌,“大雅”以詩歌這一小切口切入出版領域,其后十年間,“大雅”生根發(fā)芽、藤枝蔓延,直至如今聞名全國詩歌圈,成為該領域極具代表性的人文出版品牌。那么,從偏居一隅到立足全國,“大雅”如何突破地域、文化資源等諸多局限,在一個小切面中開出絢爛的花?
自誕生之日起,就與詩歌結緣
“大雅”,謂“文雅大方”“高雅純正”,是高尚品格的代名詞,這兩個字與詩歌的關系十分密切,《大雅》是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的組成部分,被譽為“詩歌之正聲”。“大雅”的詞義與品牌的追求不謀而合,“大雅,為一種品格注腳”作為品牌slogan,闡釋了其價值追求。
“大雅”誕生于2015年,初創(chuàng)時,它選擇從詩歌切入。吳小龍說,當時國內出版品牌的板塊已經非常精細,但詩歌出版并沒有形成絕對高地,加上他個人對詩歌的興趣,當出版社籌備子品牌的任務落到他身上時,編輯團隊決定從詩歌出版做起。
詩歌出版品牌尚未形成絕對高地,這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在沒有“先驅”的情況下,“大雅”只能“摸著石頭過河”。在吳小龍看來,做詩歌出版是可行的,一方面國內外優(yōu)秀詩人很多,優(yōu)秀作品也不少,作者、譯者、作品的豐富性確保了品牌的延續(xù)性;另一方面,和其他板塊相比,做詩歌的投入相對較小,風險較為可控。就這樣,“大雅”圍繞詩歌出版一做就是十年,做出了火花。
“一開始我們不知道‘大雅’能做多久,但我們堅信,只要能做出一本能夠留下的好書,就是成功?!弊龊妹恳槐緯?,這樣的想法支撐著“大雅”,貫穿了“大雅”的這十年。
當然,做出版品牌,光有信念是遠遠不夠的,能否占領市場是品牌主理人不可回避的話題?!按笱拧闭Q生之前,波蘭詩人維斯拉瓦·辛波斯卡的詩選《萬物靜默如謎》在國內曾轟動一時,它的出版讓讀者在辛波斯卡的筆下重新認識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更讓“大雅”品牌的初創(chuàng)者們看到了小眾詩歌讀物的出版市場。吳小龍說:“雖然詩歌是小眾讀物,但中國人口基數大,讀者的數量也是不容小覷的。小眾讀物就做好小眾讀物的市場,一樣可能成功。”
從詩歌愛好者到詩歌出版者
吳小龍大學本科時主修文學,碩士專攻哲學。最初,他讀詩歌像讀小說,期待從詩歌中讀出明確的“意思”。對詩歌有所領會是大學快結束時的事情,那時他讀的是海子的詩。彼時他發(fā)現(xiàn),用這種“讀意思”的方法讀詩歌,反而變得“沒有意思”了。接觸海子,讓他開始探尋詩歌的另一種“意思”,“只有當我們把詩歌視為一種豐富的藝術,而非單純的‘意思’的時候,也許才算站在了詩歌的門口”。
后來,吳小龍開始學著讀詩,也漸漸地愛上了讀詩。進入廣西人民出版社成為一名編輯后,他開始出版詩——因為“大雅”。2013年,吳小龍入行的第三年,時任廣西出版?zhèn)髅郊瘓F總編輯曹光哲,時任廣西人民出版社社長盧培釗、副總編輯白竹林和吳小龍的好友田珅,大家一起籌備“大雅”,就“大雅”談到晚上一點多。吳小龍在文章中回憶起那個時刻,“那時候正是子夜,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但我們的熱情,卻在那個時候被點燃”,“我們仿佛在商量出版的‘新詩經’”。吳小龍說:“做‘大雅’是我更切身地認識詩歌的一個重要機緣?!?/p>
出版品牌本身意味著出版主體的“個性化”,在很大程度上,出版品牌背后的人——包括品牌主理人和編輯,會影響品牌的風格。對吳小龍而言,做“大雅”的這十年,是個人興趣與工作充分結合的十年,“編輯‘大雅’,是工作需要,是興趣所在,也為我的學習提供了便利”。
吳小龍在他新書《泥淖之歌》的開篇,用《努力畫好一個圓》作為標題回顧了自己學詩的歷程和他與“大雅”的故事。童年時,初入學堂的他在老師的安排下畫了兩天的“○”(圓形);多年后,他把畫圓的經歷視為告別過去、重新認識與定義自我和世界的序章,在他看來,那次畫圓具有神圣性和儀式感。十年,對“大雅”來說也是一個圓,吳小龍覺得這個圓畫得還算基本滿意,“對‘大雅’來說,做好一本書是一個圓,做好一個系列也是一個圓;這十年是一個圓,未來十年仍是一個圓”。
文學專業(yè)出身的吳小龍近年特別喜歡契訶夫。吳小龍說,契訶夫是一個模范,他在極其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活,面對現(xiàn)實,積極努力,承擔責任,就像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同時,他對藝術又有極高追求,追求藝術的卓越。著名作家、翻譯家、學者賈植芳說契訶夫讓他“像一個人那樣活了過來”,“像一個人”的“人”沒有修飾成分,“人”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人,就是普通人。日常的、帶有煙火氣息的,而非凌空高蹈的、虛無縹緲的、“令人頭暈的夸夸其談”的,這也是吳小龍對詩歌的理解。契訶夫的小說有“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特點,或許冥冥之中也印證了“大雅”的發(fā)展軌跡。
品牌的想象力與產品的邊界
“隨著‘現(xiàn)代’詩的出現(xiàn),如果有某種東西要傳達的話,詩歌要傳達什么,這一問題成為我們不得不面對的一個主要問題?!辈剪斂怂乖凇毒碌漠Y》中明確提出了“詩歌要傳達什么”的議題。對“大雅”來說,詩歌要傳達什么?吳小龍說:“‘大雅’出版詩歌,因為它遠離彎彎繞繞,最直接地直面人的精神,處理人靈魂深處的問題,這是出版需要不斷回歸的本質,更是‘大雅’期待通過詩歌能傳達的信念?!?/p>
回看“大雅”十年的品牌之路,不少最初的期待在吳小龍看來已經實現(xiàn)了,這些期待絕大部分與產品有關——與出版的一本本圖書有關?!按笱拧弊钤绯霭娴牡吕锟恕の譅柨铺氐脑娂栋槨帆@得了艾略特詩歌獎,作者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被稱為“英語世界最偉大的詩人”,“大雅”希望從有影響力的作品和作者入手,以此拓展品牌影響力。
如今,國內出版品牌做詩歌出版的并不少。“大雅”的品牌特色在詩人、評論家張?zhí)抑蘅磥?,主要在于“能夠把詩人做得很‘透’”?!按笱拧本芙^零散性地出版詩歌,而是從一個詩人到一個系列,講究出版的持續(xù)性和系統(tǒng)性。
成功出版《白鷺》以后,“大雅”以它為切入點,引進了沃爾科特的史詩作品和唯一文集,后來又引進了他的戲劇集,形成了“沃爾科特系列”?!按笱拧庇猛瑯拥姆绞剑群笸瞥觥跋D嵯盗小薄靶菟瓜盗小薄奥逋栂盗小薄巴瓜盗小钡仁澜缰娙说淖髌?,從詩集擴展到文集、戲劇、日記、書信,讓國內的讀者一覽詩人創(chuàng)作的全貌。在詩人、翻譯家、魯迅文學獎文學翻譯獎獲得者楊鐵軍看來,“大雅”這種對一個詩人的全面出版,能讓讀者對詩歌的理解更加清晰,“這是某種程度上的理想的詩歌出版境況”。除去詩人系列,“大雅”在十年里還以開放和包容的姿態(tài)推出了“大雅詩叢”,這個初創(chuàng)時就推出的產品,十年出版了3輯,共15種作品,目前已經成為一個成熟的圖書矩陣。
用相對較長的時間“盯著”一個詩人直至推出一個系列,在國內詩歌出版市場上看,這實屬罕見,畢竟不是一個詩人的所有作品都能獲得市場的青睞。“大雅”做系列產品的思路也有一定風險,但在吳小龍看來,冒風險是值得的,他說:“訪談錄、詩歌課等作品看似是詩歌的延伸品,其實它們豐富了詩歌的閱讀形式,是我們理解詩歌的梯子?!背水a品黏性的考慮外,開創(chuàng)性地讓國內讀者全面理解大師,是“大雅”出版的重要訴求。
近些年,“大雅”推出“文德勒詩歌課”系列,這是國內首次系統(tǒng)引進文德勒的作品,全面展示文德勒對詩歌技巧的精湛闡述,被視為“大雅”詩歌板塊中的一個特殊系列。同時,“大雅”從詩歌拓展到人文社科領域,“新師說”“哈佛諾頓講座”“人文叢書”“異托邦”“中國鄉(xiāng)存叢書”等系列作品陸續(xù)面世,品牌邊界正在不斷拓展。
實踐證明,“大雅”推出的這些產品是經得起檢驗的。如“沃爾科特系列”品種之一《奧麥羅斯》,獲第四屆袁可嘉詩歌獎翻譯獎、“詩東西”詩歌翻譯獎、第八屆魯迅文學獎文學翻譯獎?!靶聨熣f”系列中的《莊子哲學講記》入選2016年度“中國好書”,獲第七屆“中華優(yōu)秀出版物提名獎”;文津圖書獎、全國書籍設計藝術展優(yōu)秀獎、冰心散文獎、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等榮譽都被“大雅家族”收入囊中。
如果在出版十年的節(jié)點總結“大雅”的品牌之路,那么“精品意識”這個詞是合適的?!按笱拧钡膭?chuàng)始人、廣西人民出版社原社長,現(xiàn)廣西出版?zhèn)髅郊瘓F總編輯盧培釗在研討會上說,“精品意識”是“大雅”出版的重要觀念,它貫穿在“大雅”成長的這十年里,“精品意識,意味著要回到每一本書,出版人要從內容與形式上精心打磨每一本書”。對詩歌發(fā)展來說,出版是橋梁和紐帶,也是詩歌生產與傳播過程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做“大雅”的這群出版人,他們深刻認同蘭登書屋貝內特說的,“每個受人尊敬的出版人都應該出版詩歌”?;蛟S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觀念,“大雅”才會在喧囂聲中依舊堅持自己的出版方向和出版標準。
要正視現(xiàn)實,也要心懷希冀
作為廣西人民出版社的子品牌,置身于出版社的“大雅”,讓吳小龍多了一顆定心丸。出版市場充滿了不確定性,有出版社的支持,做小眾出版品牌會更有底氣。特別是做“大雅”的這十年,品牌與出版社母體之間始終有鮮明的共識,雙方相互支持,相互給予能量,它是一個品牌堅定信心的重要依據。
“大雅”成長至今,在國內詩歌出版領域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但吳小龍依然認為,詩歌出版品牌永遠沒辦法做成大眾出版品牌。在他看來,如果只把經濟指標作為出版的唯一考量,那出版就失去了魅力,出版人也就成了工具人。
但他也認識到,小眾出版品牌的市場有限,僅依靠情懷做出版是不現(xiàn)實的。處理好出版社與子品牌的關系,有時候就是破除品牌發(fā)展矛盾的關鍵。吳小龍總結他十余年的從業(yè)經驗和十年的品牌經驗談道:“我們要努力做到內部的平衡。出版社要根據自己的人才隊伍、出版架構、財力情況來綜合判斷建設品牌的方向與重心。做出版品牌,某種意義上就是做影響力。我們要正視經濟回報在時間上的滯后性,但也要意識到品牌回報可能不直接體現(xiàn)在經濟效益上的必然性,在這二者之間做好平衡?!焙唵蝸碚f,當出版人所面對的工作不拘泥于品牌這一條產品線時,則可以考慮通過其他內容產品線的收益來彌補品牌成長過程中收益的不足,同時用品牌的影響力反哺其他內容產品線,做到效益平衡。
依靠出版社的支持,品牌能夠獲得更穩(wěn)健的發(fā)展,也具有更堅實的應對風險的能力;隨著品牌的不斷成長,品牌的影響力也會反哺出版社,同時好的品牌會培養(yǎng)一批好編輯,這對出版社來說是一筆財富。當然,十年時間對一個品牌來說還談不上很長,所以吳小龍也意識到:‘大雅’想立竿見影地提升出版社的整體發(fā)展態(tài)勢也是不現(xiàn)實的,因為品牌對出版社的反哺需要時間?!?/p>
談及“大雅”十年的經驗,吳小龍認為除了接住出版社內部的能量外,向外借力也很重要,如“大雅”與圖書品牌“拜德雅”合作推出了一系列圖書。毋庸置疑,品牌建設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不是一個系列、一套叢書的出版就能叫作一個品牌,品牌具有長期性、累積性、持續(xù)性和規(guī)模性,單打獨斗是難以成功的。
“大雅”初創(chuàng)時就做好了三年規(guī)劃和五年規(guī)劃。十年后來看“大雅”的出版歷程,吳小龍說:“這十年,讓我們做事情變得更加成熟和務實。過去十年的出版經歷更是我們奔赴下一個十年甚至更久遠的信心與底氣?!睂嶋H上,“大雅”十年,整個品牌團隊的人數始終維持在5個人以內,體量并不算大,但是“大雅”在第一年就推出了9種圖書,十年來已形成多個系列、百余種圖書。吳小龍非常清楚做出版品牌的風險和挑戰(zhàn),但他對“大雅”的未來充滿期待,在他看來,一個好的出版品牌可能是需要經過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努力和鍛造的,同時,它又是功德無量的。
出版人要和品牌一道成長
吳小龍說:“這些年,我覺得我和‘大雅’在一起成長?!?/p>
在他看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的身體開始漸漸走下坡路,但是人的可貴處在于,精神追求是沒有止境的,不受年齡和身體的限制,“我看到很多人,老了活成了一團精神”,吳小龍說這話時眼里閃了光。人的精神能夠不斷成長,這是吳小龍對自己的要求,也是他希望通過“大雅”以書為媒實現(xiàn)的價值。他始終堅信,出版品牌要有自己的靈魂,做品牌的核心要義首先是要做價值,“做好書是我從事出版行業(yè)的原因,品牌是出版理想化的一種形態(tài),這種形態(tài)離不開文化命題,也離不開市場命題,但歸根結底還是文化命題”。
顯然,對品牌主理人來說,品牌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它是有生命和生命力的。一個成功的出版品牌除了生命力以外,還有它自己的調性、態(tài)度和氣質。正因如此,出版品牌才是有魅力的。吳小龍說他工作十余年里,做的最重要的選擇就是參與策劃了“大雅”品牌并堅持了下來?!拔蚁嘈懦霭娴睦硐胄再|,而做品牌需要做的就是不斷回歸它的理想性質,那個原初時刻。”
回歸做品牌的原初時刻,就是堅持和篤定。在吳小龍眼里,堅持是幫助自己和品牌成長的關鍵詞。他說:“做品牌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環(huán)境在變化,形勢在變化,更難把控的是人的觀念也在變化,如果無法克服這些困難,那么品牌要么消亡、要么‘變味’,這些都匯聚在時間里。做品牌,就是和時間作戰(zhàn)!”
對一個出版品牌來說,十年不算太久,但一定是一個值得慶賀和記錄的節(jié)點?!按笱拧笔且粋€以詩歌出版為特色的品牌,它通過詩歌幫助讀者抵御虛無和庸常,它有自己的追求。慶幸的是,十年來,“大雅”形成了一股未能輕易撼動的勢能,這伴著“大雅”和團隊成長,也將帶領“大雅”走向更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