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壤微生物學碩士的就業(yè)方向是什么呢?
遇到王萌前,誰也不相信這個專業(yè)畢業(yè)之后可以去當文學編輯。
王萌,土壤微生物學碩士。一畢業(yè),他就成為新星出版社“午夜文庫”編輯團隊的一員。從業(yè)12年來,既做過阿加莎·克里斯蒂、約翰·迪克森·卡爾等“黃金時代”的引進版推理小說,也推出過許多國內(nèi)原創(chuàng)推理作者的作品,如時晨的《鏡獄島事件》、陸秋槎的《元年春之祭》。
有人說,他是最懂推理小說的編輯,同事對此也深以為然。談起他對推理小說的熱忱,他們會玩笑地說:“我們都覺得,王萌老師是一個無論如何也不會尋短見的人,因為他還有那么多推理小說沒有看到結(jié)局?!边@樣一位“不瘋魔不成活”的資深編輯,又是如何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呢?
“沒想到編輯還要干這些事”
從初中開始,王萌就對推理小說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學生時代,他利用課余時間,不停地在圖書館和書店之間穿梭,尋找各種類型的推理小說。從經(jīng)典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到現(xiàn)代的《嫌疑人X的獻身》,從歐美的硬漢派到日本的推理漫畫,他都有所涉獵。每一本推理小說都像是一個新世界,帶他領略不同的推理風格和故事情節(jié)。
2006年,王萌來北京上學。恰逢當時中關村第三極書店開業(yè),他就和同學一起去逛。在店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新星出版社出版的勞倫斯·布洛克的書——經(jīng)典的紅色硬殼裝。憑著對新星出版社的一貫熱愛,王萌把這本書買了回去。但那時的他對硬漢派的推理小說沒有太大的興趣,便把這本書放在了書桌的一角,閑來無事翻閱幾頁。
沒想到命運的齒輪從此時開始轉(zhuǎn)動。
2011年,王萌畢業(yè)時看到了新星出版社招聘編輯的消息。因為此前多次參加過出版社的活動,加之對推理小說的熱愛,王萌在某種機緣巧合下入職當起了一名推理小說的編輯。剛進入新星出版社時,他以為編輯工作只是做簡單的文字處理。盡管他熱愛推理小說,但編輯的瑣碎細致與他之前的想象大相徑庭。“真正從事這份工作后,我才知道原來編輯還要進行成本核算!”
然而,王萌是個不服輸?shù)娜?。他下定決心,從零開始,一步一個腳印地學習,主動向身邊有經(jīng)驗的前輩和同事討教。
入職簡單,入行難
作為一個理科生入行,王萌在語感上會比其他受過科班訓練的同事差一些。他印象中,當時社里責編一審是用紅筆改校樣,復審老師是用藍筆改,終審老師是用黑筆改,校對都是用鉛筆改?!盀榱藦浹a語言文字能力上的不足,我會逐字逐句地反復讀校樣和復、終審的審稿意見,還會找來其他責編的稿件,學習別人是如何處理稿件的。培養(yǎng)語感只能用老辦法,那就是閱讀量的積累?!?/p>
除了自己努力,社里還會定期由副總編輯組織召開學習會,給所有的編輯一個互相交流學習的機會?!皶喜粌H會把近期出的一些書的編校問題挑出來,統(tǒng)一解釋說明,副總編輯還建議我們讀鍾叔河先生的《念樓學短》?!庇谑峭趺饶嵌螘r間又看書又看稿,在看書和看稿子的過程中,逐漸培養(yǎng)出了敏銳的語感。他開始能夠更準確地把握文字的節(jié)奏和韻律,更迅速地發(fā)現(xiàn)并糾正文本中的錯誤。這種語感的提升,不僅提高了他的工作效率,也讓他的編校工作更加精準和出色。
有一次,王萌接手了一本臺譯版的作品,他在責編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臺灣同胞經(jīng)常會在主語和謂語之間加上“有”字,比如“你有聽過嗎”?!耙驗槲覀冊谄綍r交流的過程中并不在意,所以如果不把這句話單獨拿出來,就很難發(fā)現(xiàn)端倪。但如果通篇刪掉,又會減少文本的原汁原味?!蓖趺日f。這種情況讓他一時難以權衡。
“后來,是止庵老師說過一句話讓我醍醐灌頂——統(tǒng)一比好更好。意思是一本書稿看下來,要優(yōu)先保證每一頁的專有名詞、語言邏輯都是一致的。只有這樣才能讓整篇文章讀起來流暢自如。直到現(xiàn)在,我覺得這句話仍然十分受用?!?/p>
即便他盡力學習,但在實際工作中,這位“新手”編輯仍會因為經(jīng)驗不足出差錯。王萌曾在編輯一本小說時,為了力求讓讀者讀得清楚明白,便在小說中添加了很多注釋。“我怕大家會對文章中的內(nèi)容產(chǎn)生一些誤解,所以就連一些常識性的詞句也會納入我的注釋范圍,最后書中就出現(xiàn)了大量的注釋?!?/p>
當時,出版社的副總編輯看過書稿后就把王萌叫過去說:“你沒有必要加太多的注釋,因為你是基于你對文章的理解添加的注釋,并不是基于讀者。如果有讀不懂的地方,讀者完全可以自己查。如果他們不想查,就說明他們對這個內(nèi)容并不感興趣?!?/p>
王萌至今記得,副總編反復強調(diào):“小說流暢性和連貫性很重要?!币粋€很小的細節(jié)卻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讀者的閱讀體驗。從那時起,王萌就開始留心注釋的問題。最初,他編輯的大多是譯稿,譯者也會在文章中酌情添加注釋,所以他也會和譯者溝通,以確保能夠完整地向讀者呈現(xiàn)作者和譯者共同的作品。
“剛?cè)胄袝r,我聽了許多像這樣的前輩經(jīng)驗,也看了許多稿件。經(jīng)歷了五六本書稿的‘洗禮’后才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判斷標準和尺度。”
每一次的挑戰(zhàn)都是一次成長
隨著工作經(jīng)驗和閱讀量的不斷積累與沉淀,王萌從一位對編輯工作充滿憧憬的新手,成長為資深編輯。在這個職業(yè)旅程中,他的工作也不再局限于文稿的校對和修改,而是廣泛地涵蓋了選題策劃、與作者的深度溝通、市場推廣等多元化任務。每一步都充滿了挑戰(zhàn),但正是這些挑戰(zhàn),將他塑造成為一個更加全面和專業(yè)的編輯。
選題策劃對于一名編輯來說應該是工作的核心環(huán)節(jié),因為這不僅僅是關于挑選一本書的內(nèi)容,更多的是對于市場、讀者以及文化趨勢的敏銳洞察。由于對推理小說的熱愛,他能夠有超越一般人的選題敏感度。在書店、圖書館和各類文化活動中,他總能發(fā)現(xiàn)新的閱讀趨勢和熱門話題。
同時,他也密切關注國內(nèi)外推理小說市場的最新動態(tài),確保自己始終站在行業(yè)的前沿。去年10月,新星出版社與日本講談社聯(lián)合組織了一次中日推理作家交流活動,王萌有幸參與其中,見證了推理作家時晨與綾辻行人、斜線堂有紀的對談,同時也有機會與講談社的編輯同行進行了深入交流。講談社中有幾位從著名的京都大學推理研究會走出的編輯,他們對推理小說的熱愛,對工作的熱情與執(zhí)著,以及工作方法上的不同思路與見解,對王萌都有相當大的啟示。這次交流也讓王萌看到了有那么多同樣熱愛推理的同人,這讓他面對平淡而瑣碎的工作有了新的動力與追求。
與作者的溝通是王萌工作中另一項關鍵任務。他深知,每位作者都有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思考方式,因此他始終堅持個性化的溝通策略。在與作者的合作過程中,他既要確保作品的質(zhì)量和風格與選題策劃相一致,又要充分尊重和理解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
有時,王萌還需要與作者討論作品的構(gòu)思、人物設定和情節(jié)發(fā)展,他努力引導作者挖掘更深層次的情感和思想,使作品更加引人入勝。同時,他也非常注重保護作者的創(chuàng)作熱情和個性,避免過度商業(yè)化的改動損害作品的原汁原味。
在多年的閱讀經(jīng)驗中,他自己都快成了“半個作者”。在與作者的深入交流中,王萌不僅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還積累了豐富的文學資源和編輯經(jīng)驗。《元年春之祭》出版后,在廣州方所書店舉辦活動的間隙,王萌跟作者陸秋槎一起到中山大學走訪陳寅恪故居。恰巧王萌有位在中山大學工作的好友、學生時代的舍友,便帶著他和陸秋槎在校園里漫步。他們?nèi)藭乘?,談論著文學、歷史以及各自的生活經(jīng)歷。同時,他們也談到了《元年春之祭》的出版過程和這本書出版后產(chǎn)生的影響。
“還記得《鏡獄島事件》出版前,那是我第一次跟時晨老師見面,雖說是一起吃飯,但仿佛飯菜一直不存在一般。因為時晨老師真的太健談了,從喜歡的推理作家,到各種或驚為天人或雷穿地心的作品吐槽;從邏輯流、詭計創(chuàng)作的見地,到隨身攜帶的‘點子記錄本’,我們在一起談天說地。上海人那份特有的幽默與松弛,從此便成了我每次與他見面前的期待?!?/p>
除了這些工作環(huán)節(jié)外,王萌還非常注重細節(jié)的處理。他深知細節(jié)決定成敗的道理,在編輯工作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力求做到盡善盡美。從文稿校對到版式設計再到封面制作等,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他都親自把關,確保質(zhì)量上乘。
“就我個人而言,編輯流程中最難的一環(huán)大概是裝幀設計了,特別是套系書中的第一本,既需要從書本身的內(nèi)容出發(fā),還得照顧到整個系列,表達出作家自身的氣質(zhì)?!蓖趺日f,“我本身對于美的概念很難用語言表達出來,看到了覺得好看,哪里好看卻說不明白。但好在每個合作的設計師總能在交流、磨合中找到解決問題的方式?!?/p>
約翰·迪克森·卡爾的《三口棺材》是偵探小說史上的重量級作品,午夜文庫出版時編號恰好是第600號,有一定的紀念意義?!拌b于這個作品已經(jīng)出版過幾個版本,進行裝幀設計時,我與設計師便一直反復推敲,從不同角度探討,既需要傳遞黃金時代、經(jīng)典作品的氣場,也想讓封面具備當今時代的審美觀感??紤]到卡爾作品不止一本,設計師還設計了不少細節(jié)元素,以便后續(xù)出版時突出設計的整體感。時間上花費了挺多的,但最終呈現(xiàn)出的效果讓我感覺等待是值得的!”
王萌的努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進入午夜文庫工作的第五年,他獲得了優(yōu)秀員工獎,在年會上頒獎給他的是社里的副總編輯劉麗華?!霸诠ぷ髦校瑹o論是對稿件流程的節(jié)奏把控,還是對文字處理的細節(jié)尺度,劉老師都給了我非常多的建議與幫助。能從劉老師手中領獎,我真的感到無比激動?!?/p>
作為一個推理迷,王萌最想做的事就是看遍世界上所有的推理小說,把最為經(jīng)典的作品都看全只是他的初級目標。能夠讀到那些不夠出名,隱藏在推理文學角落中,卻為推理迷津津樂道的所謂“夢幻逸品”,更是他追求的終極目標。
當王萌成為推理小說的編輯之后,以往認為“推理小說只需要看一遍”的觀點也發(fā)生了變化,稿件經(jīng)常要通讀好幾遍?!氨热缃谥乜吹膸撞孔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葬禮之后》、約翰·迪克森·卡爾的《皇帝的鼻煙盒》,倉知淳的《星降山莊殺人事件》等,便會驚訝于作家細節(jié)描寫的大膽,體會到他們創(chuàng)作時所費的苦心。”王萌說,“如何將這些體悟?qū)嶋H再應用于稿件的編審流程及與作家的交流中,便是我今后需要繼續(xù)摸索與提高的環(huán)節(jié)了?!?/p>
隨著從業(yè)年數(shù)的增長,當王萌與同行之間有了更多的交流后,越發(fā)體會到編輯工作需要的能力與付出,自己都還差得遠。平衡市場需求與自身喜好;放下表達顧慮,更好地為作家提供創(chuàng)作建議;吸收新渠道、新媒介的傳播經(jīng)驗;在瞬息萬變的社交洪流中保持自我的清醒,不好高騖遠,不畏難拖延……對于他自己而言,編輯工作上需要提高之處,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