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知道是發(fā)生在什么年代的故事,也許是在二一七〇年,或許比發(fā)生在其他年代更有可能。有一天,消失了半月之久的搬運工李力重新出現(xiàn)了,馬卡原以為他死了。我給母親裝了一只假肢,李力解釋說,我捐了一半的視力,有些獎金。你也可以去試試看,他還建議馬卡,過陣子獎金多少就不好說了。那你以后怎么辦?馬卡問。裝了假肢的母親可以成為我的眼睛啊,李力語氣雖不無傷感,卻有種展現(xiàn)了孝心而覺得理應被人稱道的自豪,反正我們這種像螞蟻一樣干活的,看得見前面人的腳后跟,跟著走就行了,要那么多視力干嗎?
老板魯?shù)婪驌е粋€嬌滴滴的小個子女人路過門口。李力沒有露出和往常一樣生吞活剝的眼神,似乎讓他很失望。他隨即挑出毛病,指向門邊的一堆包裹,朝李力吼叫:“你原來沒死啊,你瞎了嗎,這些是留給我來搬嗎?”
“那是個女的嗎?看不清妖精也不是壞事,省心?!崩习遄吆螅盍φf。
馬卡回到家。妻子把飯菜端上桌,她時刻皺著眉頭,如果沒皺眉頭,那一定是走神了。不是她對什么有意見,而是在努力聚集目光。小兒子馬象在低頭做作業(yè),眼睛與桌面只隔著一枚硬幣的距離。他原本還指望兒子將來成為天文學家或者生物學家,再不濟也做個射箭運動員呢,他小時候打彈弓可是百步穿楊,但馬象天生近視,配了八百度鏡片,世界還是一片朦朧。大女兒馬格格高中沒畢業(yè)就輟學了,現(xiàn)正坐在角落里踩縫紉機,她在一家服裝廠工作,下班后還帶活回家,只為多賺一點錢。晚飯主食是饅頭,妻子給每人分了一個,又把自己的那份掰了一半塞給他,因為配菜是家庭餐桌上難得一見的肥肉燒蘿卜,所以這頓飯吃得還算香甜。腹中升騰起的熱量讓他對眼下的生活頗為感慨,尤其是看到馬象用嚴謹?shù)难酃鈱ふ曳嗜獾哪樱行┍瘡闹衼?,一時覺得不妨效仿李力,把部分視力捐給兒子;只是在馬象成為用顯微鏡研究細胞的科學家之前,視力殘缺的他能否保證晚餐桌上有饅頭是個未知數(shù),那也只好作罷了。他是不信李力那套鬼話的,視力欠缺的搬運工遲早要出事。
“今天在學校過得怎么樣,我忙得都有幾天沒問你的學習了。”他說。
“今天老師說,有一張獻光證,中考加十分?!瘪R象說這話時整個人都有些顫抖。
“獻光證?”
“獻出視力,就像無償獻血那樣。”
“這是什么壞主意!這對你這種天生……不良的學生絕不公平?!瘪R卡瞬間怒不可遏,好不容易才吞下“殘疾”兩個字,噎得嘴唇發(fā)白。
“今天有人來廠里收集視力,被廠長趕跑了?!迸畠厚R格su+UrsspOcS3zWz9n9ihaA==格插話道,“可能我們得適應這新的變革?!?/p>
“每次變革要的都是我們這種底層人的命,砸我們可憐的飯碗?!彼麕缀踉诳卦V,“要怎么適應?馬象無緣無故又平添了與別人的差距。他成績雖然不好但格外努力,這是有目共睹的。因為體質不佳本該被照顧加分,而不是相反再被斷一刀。我們要去適應這個嗎?”他環(huán)顧家徒四壁,愈發(fā)自憐地說,“幸福已經少得可憐,難道我們看世界的權利都沒了嗎?”
妻子已經小聲哭起來了,不妨把這看作是對他那席話的支持。女兒選擇沉默而不再堅持什么,也是因為母親的哭泣。她向來有主見,是個一再主張在劣勢中尋找機遇的人,理由聽上去還無可辯駁,“因為我們只擁有劣勢,不然還能怎么辦?”你簡直鬧不明白一個縫紉女工的小腦袋瓜里為什么成天冒出這些不合時宜的臆想,就像瓜田里長出了一枚炮彈。他有時也痛悔不該停掉女兒的學業(yè),但他的收入只能供一人讀書,女兒畢竟還能做女工貼補家用,馬象如果停學就百無一用了,不僅找不見地里的種子,連地都找不到。在一個重視可貴親情的家庭里,只能取長補短了,這好像與弱肉強食的外部世界正好相反。但世界似乎正是因此才繁榮昌盛的,這是不是又表明他做錯了?如果哪天他向女兒請教,說不定會有一番好道理在等著他,但道理又有什么用呢?妻子這時已經停止了哭泣,膽怯地說,“我想問,如果親人捐獻視力,是不是也給加分?”
這當然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斑@還用問嗎?”他不無好氣地說,“窮人家庭孩子多,加分就越多,舉全家之力供養(yǎng)一個嘛,你覺得政策會傻到這樣制定嗎?老爺們都只有一個孩子的?!?/p>
“他們要的是少年視力?!迸畠阂矌颓坏?。
“能賣嗎?”妻子問。她曾經想賣掉一切,只為能換來一日三餐。
“你這樣的白內障,誰要你的視力???”
晚餐就在這樣壓抑的氣氛中結束了。這是個周六之夜,所以按照慣例全家統(tǒng)一看電視,一個新聞訪談節(jié)目。醇厚的男中音大概說了這么一個故事:有一天,一個科學家遭遇了一起悲傷事件,父親暴病而亡。父親當然是死不瞑目的,在給父親守靈的時候,科學家發(fā)現(xiàn)了這點,他試著用手去合上父親圓睜的雙眼,還很用了一些力道,竟然未能做到。一個念頭蹦進了科學家的腦海里,像從天而降的火種,比蛇還迅速,男中音符合電視風格地評論了一句,又繼續(xù)說下去:也許,上帝在奪走視力之前先奪走了生命。這就是說,在一具尸體上可能還殘存視力。尸體看得見我們,我們不是在講鬼故事。
一個女中音踩著優(yōu)雅的高跟鞋走進屏幕里,你們別指望在正兒八經的新聞節(jié)目里聽到鬼故事,她說,咯咯笑了幾秒鐘,然后接著說,給人類帶來新火種的科學家有了這個洞見后,就真的在父親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的影像,還有其他流動性的東西,當然這是另外一個話題了。既然視力可以與生命分離,那么當然也可以與身體分離。最初的科學試驗在幾個流浪漢身上成功了,原來睡眠是不損耗視力的,根本不需要視力。千萬不要以為你做夢看見了什么也消耗了視力,從沒有人因夢里讀書而早上覺得眼睛干澀吧?讓我們來算一筆賬,女中音聲調變得嚴肅,帶有濃厚的商業(yè)氣息:一個街頭流浪漢,在原本十四個小時的基礎上,每天再加四個小時的睡眠,出售四小時的視力,得到的錢顯然會遠遠多于四小時的乞討。
電視沉默了一會,似乎在給全世界的觀眾算賬的時間,然后男中音接過了話題:這只是經濟學上的一個比方,是為了起到振聾發(fā)聵的效果,與我們今天的公益主題無關,說到這里,我滿心悲愴啊。他仰臉看了直播間穹頂縱橫交錯的金屬架兩秒鐘,再發(fā)出的聲音里已經充滿悲天憫人的動人力量:一個白天黑夜不分,甚至連光明都不需要的流浪漢擁有那么健全的視力,而一個天文學家卻高度近視,一個畫家?guī)捉?,一個高三學生一只眼里只裝得下一個字,我們要質問,天理何在?蒼天不公啊。
女中音說:我們不是說流浪漢不配擁有好視力,我們始終堅持人是平等的。
男中音說:我們只是說,物盡其用,才能絕對公平。
女中音說:想想吧,如果天文學家、畫家、高三學生擁有了好視力,而流浪漢因交換和貢獻,有了金錢、榮譽和價值感。多么兩全其美的事啊,人世間還有比這更讓人感動的嗎?
男中音說:但我們今天的主題仍然是公益,也是唯一的主題。對國家、人類有貢獻或將會有貢獻的精英分子,他們中的視力殘缺者太多了,真是上帝給他們打開了一扇奉獻人類的窗,就會收走他們的一點光明。我們難道不該回報嗎?我們要拯救他們,好讓他們有好視力來拯救國家和人類,拯救他們就是拯救我們自己。我們要貢獻出多余的視力,哪怕下一秒用不上的視力,也要考慮捐獻出來。幾乎是為了讓觀眾無暇思考似的,男中音又立即宣布,下面讓我們來連線采訪神眼公司董事長目總。目總,您好。
一個長得像意大利油畫中天使的老頭出現(xiàn)在屏幕上。
男中音問:目總,您是怎么想到參與這個項目的?
目總說:我們神眼公司就是為這個項目新設立的。我們只做一種業(yè)務,就是公益。公益當然是一種業(yè)務,有人反對這種說法,我們將始終以奉獻社會的虔敬之心來做這項事業(yè)。有個舉措就能說明一切,我們神眼公司不直接參與,畢竟作為公司容易引發(fā)不必要的誤會,我們決定并且已經注冊成立藍十字協(xié)會。
男中音插話說:藍色,多美的名字啊,聽 上去就讓人想起天空,眼睛頓時都明亮了。
目總說:看在那些為國家、人類命運日夜奮戰(zhàn)的精英們的份上,懇請大家勇敢、大方地捐獻視力吧。有了你們的視力,世界會進步得更快,科技創(chuàng)造的幸福會更溫暖地包裹我們。必須在這里當全社會的面指出,整個業(yè)務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自愿,絕對自愿。但怎么說呢,這時,老天使嘴角閃過一絲微笑,為了讓大家的自愿都有平等的機會,我們仍然會把收集車開到街頭,開到醫(yī)院里,開到各大中小學校門口。你們不僅不要吃驚,而且要為之歡呼、踴躍參與,更加自愿喲。
目總退去了。男中音和女中音出現(xiàn)在屏幕上。
男中音說:有一個利好政策也不能忘了說,中學生捐獻一次視力。女中音用纖纖玉指比劃出十字說,中考、高考加十分。
男中音說:大學生捐獻一次視力……
馬卡關掉了電視。
起先,課間廣播操被取代了,換成了眼保健操。接著,體育課運動項目變得單一化,圍繞操場中央的采集大巴車——它們并沒有等在學校門口,而是堂而皇之地開進來了,一圈又一圈不停地繞,眾所周知,這就產生向心力了,有學生會向大巴車走去,邁著暈頭暈腦的步伐。據(jù)說,校園上空的高音喇叭也停止了播放音樂、散文詩朗誦、尋物啟事,一門心思宣傳采集政策和待遇,還有參與采集的學生名單和班級人數(shù)排名。據(jù)說,除了考試加分,學校也人性化地出臺了當即兌現(xiàn)的獎勵,捐獻視力者當天學校食堂獎勵一頓飽滿濃汁的紅燒肉,當周還可免值日一次。班級名冊懸掛在黑板右側,已捐獻的學生姓名后面會粘貼一束紙剪的小紅花。采集車停留在學校的時間越來越短,頻繁駛離的它們看上去不是越來越沉重,就是越來越膨脹。據(jù)說,有位老師在人前痛哭流涕說,如果他有足夠的視力,他是寧愿代替班里孩子們去捐獻的。他當然沒有那么多視力,所以這就是牢騷了。畢竟他已屆中年,視力本身并不新鮮。這是他萬萬想不到的。他無疑還給了其他老師心理壓力,好像就他一人有獻身精神似的。再說,他只為本班孩子替捐,哪怕只是停留在想法上,對其他班級的孩子也是不公平的。身為人師,他豈可如此囤于班級之見??傊?,在一場不能冠名為批斗會的校級批斗會上,這些說法被有理有據(jù)地提出來,絕非攻擊,而是溫和地提醒,也供后來者借鑒,避免重蹈覆轍。這位據(jù)說也有一兒一女的數(shù)學老師離開了學校,也不知是辭職、勸退還是開除,當然這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聲音消失了。
馬象在家庭餐桌上把這事當成一個笑話講述時,連馬卡也覺得這位老師有些浮夸,畢竟眼下政策是一人一次只提取0.1的視力,而且原則上只允許捐獻一次,通常被提取的還是1.5視力之外的部分。但這位老師小題大做的行為直接把所有未捐——更準確的說法是沒來得及捐獻的孩子都推到了前沿,他既然被批駁,那么其他老師就不能反對,而且要以鼓勵學生捐獻為己任了,當然包括鞭笞后進。正是因此,馬卡有生以來第一次作為家長接受了老師家訪。
從未到訪過類似貧民窟地界的女班主任和男副班主任,比馬卡顯得更不適應。這倒節(jié)省了所有人的時間和麻煩,繁文縟節(jié)被省略了,就像光禿的桌面上沒有水果一樣。班主任用半分鐘宣講了本班級捐獻現(xiàn)狀,只有七位同學沒有捐獻了,占比11.67%,當然馬象也不是最后一個。站立一旁的馬卡說,知道,我知道。班主任作勢欲走了,馬卡把身后的馬象揪過來,把他的頭按向桌面,只留一厘米的空隙,馬卡說,他是個只有這樣才能勉強看清課本的人。班主任說,我理解,理解,我們來也只是例行公事,你在這上面簽個字,表明我們到訪過,宣講了政策,我們也提出了,不,您也明白了相關要求。馬卡接過訪問表在上面邊簽字邊說,明白,我們明白,你們也不容易。班主任在門口回過身說,孩子這樣,自身是不好捐的,我們不僅要因材施教,也要因人而捐嘛。馬卡邊作揖邊忙不迭地說,謝謝,我們謝謝理解。
還沒等女班主任和男副班主任走遠,妻子就嘮叨開了,一個男的穿什么紅衣服,不守師德。因為女班主任最后的話讓馬卡還是有些感動,他喝斥道,人家那是剃男孩頭的女教師打了一個紅領結,就你這又近視又散光又老花的,趁早死了出去賣這條心吧。但馬格格隨即潑過來的冷水澆滅了他心里殘存的暖意,“她好像在暗示我們,學生不捐,家長也可以捐?!瘪R象終于改變了搜尋桌面的姿勢,插話說,“不是暗示,周會上說過九次了。家長代捐加分政策就要出臺了,老師說我們可以先做起來?!?/p>
李力看上去越來越瘦弱了,他隔三岔五就請假休息,公司沒有不允許的,何況待業(yè)的搬運工多如牛毛,少他一個就如同撒哈拉沙漠丟了一粒沙子,無所謂。他正常到崗反而麻煩,他看不見路或者邁不動步子會阻塞搬運隊伍行進,這就影響了大家伙的收益。雖說搬運靠的是體力,但不能不說和眼力也有關系,否則你簡直為李力的現(xiàn)狀找不到理由了。一個月前,他還是公司的業(yè)績冠軍,盡管換來的工資不夠他為母親安裝一只假肢,但冠軍的名頭是貨真價實的。馬卡不由又有點慶幸沒有捐獻或者出賣視力。因為李力制造的不便,大家伙已在傳言他將被辭退。老板魯?shù)婪蚩瓷先サ故沁€沒下定決心。最近他好像換了三茬女朋友,共同點是不戴眼鏡——她們以前也許是戴的,他還養(yǎng)了兩只兇猛的貓頭鷹,時常與它們對視,走到哪兒都一邊肩膀站一只。如果這些都和視力采集有關,那只能說明他走火入魔了。對有錢人來說,走火入魔也沒有什么可擔憂的,說到底那只是一時的生活方式而已。魯?shù)婪驔]有讓李力立即滾蛋也許是在觀察視力采集后的生物反應——眾所周知,從付出者身上總可以洞察出接受者需要的一部分科學真相來。何況是免費的。只能說,老板的精明總是無處不在。那么,新聞媒體已經標榜成和青霉素、雜交水稻并駕齊驅的偉大革新實施之后,實際情況究竟如何呢?這個除掉道聽途說就一無所知了。電視臺向來只負責宣傳而不負責總結。據(jù)說,考試更加公平了。這當然首先得益于監(jiān)考老師的火眼金睛,杜絕作弊才能締造公平。也許教師也被作為試驗品之一,用來檢驗視力采集的效果,當然他們是作為接納而不是被萃取的分子。公共道路上的行人更安全也更不方便了,交警對微小、隱蔽、無傷大雅的違章行為,比如等綠燈時踩到白色停車線,或許以前也看到了,現(xiàn)在卻不好裝作沒看見了。總之,各行各業(yè)的規(guī)矩雖說也沒有刻意強化,但在新形勢下都更嚴格地執(zhí)行著。受益者自然還有稅務稽查官、醫(yī)生、精算師、炮手,等等。事分兩極,也不可能沒倒霉的,據(jù)說,視力捐獻對有的職業(yè)還是造成了沖擊,甚至可能會使一些職業(yè)在人類歷史上從此銷聲匿跡。有個聞名世界的魔術師表演失敗了。觀眾中有人一眼洞穿了木盒里的把戲,由于覺得被騙而怒火中燒,還直接用眼光燒了它。有個問題讓某些意見人士如鯁在喉——如果海洋生物學家或者海洋探險者用得上這項革新,那么礦工呢?海底和地底嚴格來說區(qū)別不大,但一旦涉及到職業(yè)可能就是兩碼事了。至少目前還沒有礦工現(xiàn)身說法,說他用上了別人的視力。有一天,就在礦洞一般長而黑暗的搬運甬道里,馬卡對前方的李力說,“你母親身體最近怎樣?”李力回答,“很好?!比缓?,就在這時,他突然倒下了。李力死了。李力雖然以這樣的不幸方式突然死亡,但在馬卡看來,總好過因勞累過度倒在甬道里而被無法停下腳步的大家伙踩死。李力的死給馬卡帶來了一種驅除不去的悲壯心理,讓他決定近期就找家機構問問看,既然生為人父。近來,買賣視力的生意似乎不那么遮遮掩掩了。
據(jù)馬象回來說,最早捐獻視力的那批人視力又恢復了,而且似乎眼睛比以前更明亮了。幾無例外。只有一個長得像黑猩猩的男孩在捐獻后不幸遭遇父親破產,目前瘦成了一個高度近視的猿猴,他是唯一的例外。隔壁班級同樣如此,整個學?;蛘哒f教育界都差不多。如果你愿意去想象你盡可以去想象,衛(wèi)生界,財政界,金融界,商務界,司法界,但沒有必要再想象了。這種當口,想象沒有科學道理的傷視力,對此馬卡是有切身感受的。并沒聽說有什么惡性事件發(fā)生,那么李力的暴斃就只是個意外。他是在拿生命跟大家伙開個惡毒、低劣、滑稽的玩笑,沒什么效果,不僅不帶有任何警示意義,而且誰也沒有被逗樂;而如果他是故意的,就應該被譴責。但是,要怎么說呢?世界何其大,而自己又是生活在怎樣的群體里啊。馬卡還是不由憂傷地看到,周圍好像沒什么人受益。隔壁榮譽盈門的烈屬王奶奶還是白內障,街尾自稱阿炳再世的劉爺爺,一拉二泉映月圈舍里的雞鴨鵝就同時噤聲,仍然還是瞎子。而且大街上的瞎子和半瞎子好像有越來越多的趨勢。似乎眼瞎也成了一時風尚,前日還健步如飛的人第二天就想拄著拐杖裝扮一下,對門打鐵的老戈就是,馬卡拽住他還沒問什么,他就借口鐵星崩壞了眼,溜了。馬卡覺得自己能理解,買賣仍然沒有光明正大,不想或者還不合適,或者根本沒必要,什么買賣不是買賣,帶刺激的買賣才是真買賣。有一天,老板魯?shù)婪騿为氄业今R卡,你認識窮人多,他開門見山地說,你組織他們賣視力給我,給你五個點提成。這合法嗎?馬卡只是問??瓷先ハ窈谑猩猓?shù)婪蛘f,但不是,再說合法的生意能掙又快又大的錢嗎?不能,但它真不是黑市生意,大家都在做的生意怎么會是黑市生意呢?新聞上也沒說,馬卡說。他不是在反對,只是在求證。魯?shù)婪虮M管已經不耐煩,但仍然沒有刻意去誤會他的語氣,新聞上會說你有吃飯睡覺的權利嗎?魯?shù)婪蛘f,沒必要嘛,新聞上報道一起買賣視力的事件了嗎?我明白了,馬卡說。你不明白,魯?shù)婪蛘f,不禁止不代表放任,而是在暗示鼓勵,他張開手指搖晃著,記得來找我,五個點。馬卡當然不是唯一被找去的,就像他不是魯?shù)婪虻奈ㄒ话徇\工一樣。早先,就有人來馬卡所住的街區(qū)上門收視力,就像馬卡少年時代有人走街串巷收鵝毛或辮子一樣,近來,上門的人越來越多樣和密集了,但給出的價格越來越低了。有一天,有個自稱來自遙遠外郊的人敲門討水喝,倚門喝水時詢問馬卡收不收視力。得到否定答復后,來人像單峰駱駝的脊背更彎了些,說他也只是隨口問問,以前一點視力還能換頭豬,現(xiàn)在哪怕瞎了也很難換回一只母雞了,他一路走來問了這么多家都不樂觀,但說不定前頭有好價格。馬格格回來說服裝廠有個三十出頭的女人一怒之下賣掉了全部視力,成了瞎子,她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但她說“眼不見心不煩”“我真是不想看到這個世界了”,她準備花光賣得的錢后就自行了斷。據(jù)說,一個名曰視力文化保護促進會的民間組織靜悄悄地成立了。它還遲到又越權地制定了一項章程:一個自然人不可以出賣自身視力50%以上。這是表明不論年齡大小、不論是否自主都可以出賣視力了嗎?有民間法律學者在一個三線城市電視臺凌晨訪談節(jié)目中進行辯論,如果家長發(fā)現(xiàn)未成年子女擅自出售視力能否行使追回權?最后模糊的結論是,因為未成年子女并非無償捐贈而又無法定量視力的市場價格所以難以界定是否屬于純粹獲益,所以不建議家長享有撤銷權。買賣和捐贈似乎這回才真正成了光明正大的兄弟,手牽著手大搖大擺一起走在康莊大道上了。捐獻從來只是買賣的前奏、試金石、附屬品和遮羞布。畢竟,在道德外衣的綁架下,捐獻也有些疲憊了,而且有些事情總是放不開手腳。于是,很快又有一項新政策應運而生:凡是超出原先視力的就可捐獻,為鼓勵道義,不限次數(shù)。原先視力,即首次捐獻之前的視力,電視里的權威人士伶牙俐齒、言簡意賅地解讀,但考試加分政策不變。有一天,馬象回來說,學校重點班的團支部書記中考會加一千七百多分,校長還給重點班班主任頒發(fā)了突出貢獻獎。捐一次,捐兩次,捐三次,捐獻不息,加分不止。而且,真是良性循環(huán)啊,捐獻引發(fā)了買賣,買賣又促成了捐獻。馬卡在學校家長會上遠遠地見過重點班團支書的父親,是某能源集團董事長,他買來整個油田那么多的視力,就像喂小鴨子一樣一點一點喂進兒子的眼睛里,然后再由兒子捐出去,換成一張張獻光證,換成中考的分數(shù)。據(jù)說,他家中儲藏的視力足夠整個冰島全部居民從生用到死——如果島上的人一出生就是瞎子的話。據(jù)說,城市將要舉辦一場視力運動會。街坊還傳言,他的準女婿莊電也報名參賽了。那可是個好小伙子,一個立志要開家車輛修理廠的機械修理工,馬卡也承認這總比他要開家搬運公司的希望大些。盡管馬卡并不了解運動會有什么賽事,但他斷定準女婿將不能贏得任何一場賽事,那壓根兒就不是窮人玩的游戲,窮人壓根兒就不該參加,參加就是自取其辱,但說實在的,馬卡又不反對準女婿甩著那獅子鬃毛一般的長發(fā)在賽道上跑上一跑。單靠這頭秀發(fā)就夠光宗耀祖的,至少也省去了馬卡以后向別人解釋女兒下嫁的緣由。馬格格對此緘口不言,最近她的縫紉業(yè)績也好像在不斷下滑。據(jù)說,一種叫光明卡的東西開始在市面上流通了,在類似于汽車加油站的視力加明站里,顧客憑卡消費,出售的視力分幼號、童號、少號、青號、壯號不等,老號出于對貧困者和老人的尊重,維持了幾天,實因需求量極少而斷貨了。光明卡團購有優(yōu)惠折扣,所以不僅成為各大單位節(jié)日福利發(fā)放首選,也因種類化、匿名性而便于送禮聯(lián)絡感情。街頭一些隱蔽的小店里還回收光明卡。它簡直就成了硬通貨。光明卡表征的視力一旦被植入體內,視力就遠超原有的了,就可以繼續(xù)捐獻了,就可以繼續(xù)加分了。加分有限制嗎?應該有限制啊。但怎么可以有限制呢?市場經濟時代,資本付出與收益怎么可以不對等。那樣,世界會亂套的。誰愿意世界亂套呢?
一天夜里,站在窗前的莊電正在等待天空出現(xiàn)一道閃電,他對身后黑暗中的馬格格說,我要像一道閃電,劈開一個缺口來,闖到他們中間去,也許這是未來幾百年里的最后一次機會了。據(jù)說,視力表改裝了。以前擁有1.5視力的人現(xiàn)在只配說自己視力是0.1,看不清一百米外一厘米大小的數(shù)字,都不好意思在人前說自己視力正常。據(jù)說,視力價格在市場上持續(xù)走低,一些專營視力的小型皮包公司傾家蕩產,它們的商品被廉價收購,然后被囤積居奇。魯?shù)婪蜻€算堅挺,但依然關閉了名下三家搬運公司,馬卡的職業(yè)生涯也危在旦夕,說不定明天就會失業(yè)?;蛟S還有更低谷,誰知道呢。高峰不知何時重新會來,但終究會來的,資源總有被耗盡的那一天。這是世間不多的真相之一。那時一切會被重新估價。唯一值得疑慮的只是,你能否等到那一天。你的糧倉允許嗎?如果你已經在糾結這一點,那說明你大概率是等不到的。據(jù)說,有一座孤兒院,經歷了一場浩劫。全部孤兒在一夜之間簽訂了出賣視力的協(xié)議書。清晨的大街上以前偶爾見到被開膛破肚的尸體,那是舊時代掠奪身體器官的陋習。現(xiàn)在偶見的是,人體脖頸以下都完好無損,只是眼睛和相關腦組織被挖去了。這說明新時代治安狀況更好了,一些有恃無恐的犯罪分子竟然都來不及現(xiàn)場摘取鮮活的視力。據(jù)說,有人死后也用光明卡。雖說像一截枯木頭戴上了礦燈,但畢竟可以寄托后人的哀思,仿佛這樣,死去的親人還活著,多么沉重,又多么感人。孰料又造成了孝心的攀比,比誰家親人死去之后擁有視力最長久。據(jù)說,有個九十六歲的老頭在另一個世界擁有視力直到一千七百年之后才消失,哪怕他每天消耗1.5視力。既然從尸體上提取視力在最初就被認定為有傷風化,更擔心如果從死人眼光中看見什么比如天堂的海市蜃樓之類有違辯證唯物主義,因此被嚴令禁止,那么在生命的另一端,也許會給人驚喜。據(jù)說,有門技術被突破了,能從出生不到一分鐘的嬰兒身上把他一輩子的視力摘走。這當然只是一個噩夢般的謠傳。春末的一天,馬卡信步走到一處視力采集點,大街上現(xiàn)在這種采集點比比皆是,而且都排著長長的隊伍。你簡直無法相信還有那么多人沒有出賣視力。窮人的頑強生命力真夠讓人喪失耐心的。馬卡排在一隊隊尾,亦步亦趨跟著隊伍慢慢向前挪。他這樣做有四次了吧,也許七次,也許次數(shù)更多。他突然在另一隊隊伍的前方看見了妻子。她像被洪水裹挾著的一粒沙。她也是來賣視力的嗎?他當然是不愿意她這樣做的。他沒有上前去阻止她,那不僅會產生拉扯而徒增尷尬,而且還會傷害她為家庭奉獻的心,家中還有什么可以用來給馬象加分的嗎?沒有。她賣出一部分視力,大不了把萵筍當成芹菜下鍋,而他還要為整個家庭搬運包袱呢。他的視力就是家庭的頂梁柱。他會去賣,但說什么也得等到最后,在走投無路時吧。誰不是走投無路才賣呢。他選擇不出聲地離開。她正回頭茫然掃向隊尾,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目光似乎是希望有人阻止她,他不確定她有沒有看到他。大概率是看不見的。他離開了。這天晚上,沒有人提及此事。此后幾天也沒有。一天晚上,馬格格請母親幫她往針孔里穿線頭,以前這種活都是馬格格搶著干,但她似乎現(xiàn)在連母親也不如了。沒有人問,也沒有人說什么??粗概畟z湊在燈下忙亂無助的樣子,馬卡走過去,用他扛沙包的手指為她們把線頭穿進了針孔。他沒有看她們,只是輕聲說,以后這種事情,喊我來。
運動會如期在城市國際賽事中心舉行。高昂的門票費是馬卡負擔不起的。他也不見得有興趣。要不是馬格格要求,他甚至連電視也不會打開,因為這場賽事直播是付費節(jié)目。但幸好老板魯?shù)婪蛞矃①?,為了讓員工們能一睹他的競技風采,搬運公司發(fā)放了電視充值卡的福利。因為又狠賺了一筆,電視臺這回倒是大方地聘請了習慣自嗨的解說員和評論嘉賓,主辦方又從女子藝校雇來了最具年輕活力的啦啦隊,所以賽事氣氛還說得過去。主辦方還是費了些想象力的,運動內容雖然單一,但項目設計讓人叫絕。開幕式上,你簡直懷疑是有人用眼光點燃火炬的;沒有人出來否定你的懷疑,那其實就是了。第一場全員賽幾乎是送分題,請問:此刻遠在五公里外湖面上的一葉小舟懸掛的是哪國旗幟。任何賽事都是要講講政治的,所以幾乎所有人都給出了正確答案。后面的小組賽馬卡沒怎么關注,當有錢人在玩趣味游戲的時候,他還有那么多包袱要搬運呢。據(jù)說,以遠為標準的比賽中,有人能看清七十七公里外山上一棵最高的松樹最頂尖上的那根松針在亂風中的滑行軌跡。準這方面,有人能分辨出二十三層鏤花玻璃后面艷麗女郎十九層內褲不同的顏色???,有人在屏幕五秒鐘滾動一百個雜亂數(shù)字的情況下能說出368出現(xiàn)了幾次。莊電居然進入了四分之一比賽。你簡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能進入的,但讓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就進入了。馬卡又坐到了電視機前,他還主動把最前端的位置讓給母女倆,而她倆恨不得把電視抱在懷里看。馬卡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你付出了視力,嫁妝我是不用給了吧,這小子自求多福,拿個小獎品吧。他其實很想知道,如果莊電止步于四分之一比賽,今天就被淘汰——這是毋庸置疑的,這世界還有比這更為肯定的事情嗎?會不會也有一點獎金?賽事的殘酷在于,選手們需要補給,而莊電顯然沒有。對手們可以像田徑運動員不停地往嘴中灌紅牛一樣,猛烈地吞吸視力,光明卡對他們而言就像源源不斷的彈夾,而莊電的彈囊早已空乏。第一場全員賽是莊電的巔峰時刻,然后他就不得不走下坡路了。全是消耗戰(zhàn),賽一場,視力就損耗幾分。為供他參賽,馬格格幾乎成了瞎子,同樣他的父母姐妹和整個莊氏家族都m6EnPRCaEq2fU7VfRr6gNjJkppOe0KLqZ8nSxmlUua4=成了瞎子,而今他們正坐在馬卡身后聆聽電視呢。他們看不到電視中的緊張,但依然感受到了,有人在顫抖,有人在啜泣。他們下的賭注不僅太大,而且注定要失敗的,馬卡在想,那為什么還不死心非要下注呢?他決定一旦莊電輸?shù)舯荣惥痛舐暩嬖V他們,指望窮鬼逆襲,做夢吧,哼,他從睜眼看人間就沒見過,何況是在這樣一場游戲中。他聽見馬格格突然尖叫起來,好像正在遠離的勝利走錯了道路已經來臨,而比賽不是還沒開始嗎?但他馬上明白莊電要贏了,裁判宣布規(guī)則,運動員站在百米開外,在長一千米寬五十米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有八十四種顏色的布墻上,找出黑色的個數(shù),數(shù)量正確時間短者為勝。莊電走了個狗屎運。他是個天生的色盲。比賽開始了,只見莊電一甩獅子鬃毛一般的長發(fā),略一瞇眼,一秒鐘,報出了正確答案。真是激動人心啊,連馬卡都激動了,當然運動會主辦方更為震驚。這可能決定了后面的賽程,比如二分之一比賽對手安排問題。這種懷疑是不無道理的,畢竟原本只是一場全民狂歡嘛,有錢的玩,無錢的看,心照不宣,非要捅出個簍子來,出現(xiàn)不由掌控的意外,就有點不好看,至少有違歡樂的初衷了。有些觀眾還暗地里在詛咒,有錢人這次不爽了,下次就不帶你玩了,甚至不搞直播了,我們什么都看不成。看來主辦方這次不僅是疏忽了也是過于自信了,設定個報名資產條件啥的確實是以后要顧慮的,但一切仍在掌握,二分之一比賽,莊電毫無疑問地敗給了后來的亞軍——他們不敢拿冠軍出來冒險這點,不知為什么讓馬卡有點安慰。比賽沒有懸念,莊電也很應景或者說很配合地略表掙扎就投降了。賽手近距離對視,不設規(guī)則。莊電只身雙手,周圍空空如也,而對手就像臺加油機,身后連綁著三臺視力注射儀,再后面連接的該是深淵一般闊大無邊的視力倉庫吧。莊電站到了三四名決賽的賽場上。這回馬卡更激動了,莊電對手不是別人,竟是他的老板魯?shù)婪?。如果現(xiàn)在可以給莊電捐獻視力,馬卡是愿意不惜代價的。升起這個念頭時,馬卡才意識到自己對老板的憎惡是多么強烈?!按驍∷瑒倮?,干掉他,勝利!”馬卡站起來舉著雙臂高呼,他還命令馬象拿來鍋碗瓢盆,敲打。他又命令妻子去街口小賣部買箱啤酒來,不管怎樣,今晚都要大喝一場。一個小企業(yè)主莊電還干不過嗎?他問所有人,但沒人回答他。從魯?shù)婪蛉野徇\公司的倒閉就可大膽揣測,小企業(yè)主也是不受運動會主辦方和背后財閥集團保護的,所以魯?shù)婪蚰荜J出重圍也簡直是個玩笑般的意外。但事情總是這般湊巧,危機在形成時也就暗含了解決的辦法,天可憐見,小企業(yè)主和窮鬼把自己送到了對方面前。那就讓他們自相殘殺吧,斗個你死我活,無論誰贏誰輸反正毫不傷及主辦方的顏面,仍然是一場有錢人的消遣劇目。比賽主題為“視力的威力”,項目自由設計。一開始莊電就處于下風。魯?shù)婪蛳仁怯醚酃恻c燃五步開外一個艷麗女郎的兩根纖纖玉指間的一片羽毛,無論是威力還是羽毛燃燒和女郎互為映襯的美麗形狀,都獲得了滿堂喝彩。魯?shù)婪虿]有給呆立當場的莊電緩和心神的機會,他又挑釁地使出了第二招,第二個女郎站在十步開外,腋下夾著一本書,他用眼光注視著,一分鐘后,果然如他事先宣布的,書頁從第三百七十七頁開始燃燒起來。莊電還在沉思,他一籌莫展的狀態(tài)怎么能不讓人捏把汗呢?馬格格帶頭哭起來,很快屋內哭成一片。輸給任何一個有錢人都沒什么大不了的,唯獨輸給魯?shù)婪蝰R卡不能接受,他就要奪過鍋碗瓢盆砸向電視機了,這時,魯?shù)婪蛴质钩隽说谌?,第三個小情人站在二十步開外,頭頂上立著一粒毛栗子,魯?shù)婪虻难酃饩劢梗缓?,毛栗子被烤熟了,隔著電視屏幕都能聞到那股清香的甜味。女郎的秀發(fā)未傷分毫。魯?shù)婪蛘驹谠爻姆綋]手,就等著裁判宣布結果了。他肯定還有很多大招沒有使出來,但完全用不上了。這時,莊電甩了一下秀發(fā),緩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朝裁判指了指一百步開外的落地玻璃窗。他注視著,注視著,馬卡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眼光的清冷和軟弱,就像一只饑餓的小蝌蚪。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過去了,沒有任何動靜,裁判在不耐煩地看表,說不定下一秒就要宣布比賽結束了,忽然,莊電吐出一聲徐徐尖叫,窗玻璃應聲碎裂。莊電用眼光炸毀了百步開外的玻璃。沒等魯?shù)婪蛸|疑、反對或用其他可能的手段抗衡,裁判直接奔過去舉起莊電的手,宣布莊電勝出,第三名。畢竟,宣布一個窮鬼勝利總好過面對小企業(yè)主那勢利而不知感恩的嘴臉。窮鬼會傻到或者不得不裝傻到表示一切都是您恩賜的,而小企業(yè)主才不呢。既然消滅不了一個窮鬼,那就把他吸收進自己人的隊伍里吧。畢竟,他還算是個天賦異稟的個例。全世界只有馬格格一人知道,從小莊電就有一項特異功能,能用尖叫聲喊碎玻璃。后來,莊電用豐厚的獎金買來許多光明卡,給族人們恢復了視力,他也如約和馬格格結了婚,兩人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一天清晨,搬運工馬卡運送的包裹只剩下一件了。他在遠郊十字路口坐在送貨的三輪車上,終于把手摸向表面凹凸不平的深藍色帆布包裹,那上面寫的地址他已經實地勘探三次,是不存在的。他猜里面是什么,其實一個小時之前,不,早在搬運上車的那一秒,他就意識到里面是光明卡了。無人簽收。所以,怎么能說是偷呢。馬卡用這些光明卡不僅給馬象加了很多分,還開了一家搬運公司。至于馬卡撿到或者說有人故意饋贈給他光明卡,和女婿莊電躍入新階層有沒有關系,那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