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婆婆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沒上過幾天學,只是很艱難地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和兒子孫子的名字。但她人非常聰明,沒上學,不認字,對她來說是挺遺憾的事。她在濟南幫我看孩子的時候,教給孫子很多家鄉(xiāng)的童謠,有很多是我聞所未聞的,非常有意思。
婆婆是1954年出生的,是生在新社會的,但是遇到了有封建老主意的老人,覺得女孩不用上學,所以就只能當睜眼的瞎子。其實婆婆真是個聰明人,到現(xiàn)在還會背毛主席的老三篇,經(jīng)常教給孩子《紀念白求恩》里那一段經(jīng)典的句子:“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聽著婆婆用老家話抑揚頓挫地說著這段話,還把我笑得肚子疼,真不知道不識字的她是怎么背過這么長串的句子的。
當然,認不認字并不能說明什么,劉震云就經(jīng)常說,有些不認字的人比認字的人還有文化,我想他說的那個文化是人性當中的淳樸、寬厚、善良等因素,以及看事情是否能看得長遠,心胸是不是寬廣。這個并不是認不認字能解決的。所以說,我也覺得我婆婆雖然不認字,卻是個文化人。
孩子3個月大的時候,婆婆就到濟南來照看他,直到他三歲上幼兒園。歇了沒多少天,又接著過來接他送他,給我們做飯洗衣,打掃衛(wèi)生,直到孩子上一年級。我一旦有什么事,需要她過來的時候,給她打一個電話接著就過來了,絕沒有別的什么話;而且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大包小兜,包袱布袋,瓶瓶罐罐,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給我們帶上一大堆,搞得我們老家那個汽車司機都受不了她,看見她就抱怨帶的東西太多。
婆婆有非常嚴重的暈車毛病,從小到大,也沒出過遠門,幫人接媳婦坐趟拖拉機都要暈車。為了看孫子要坐四五個小時的大客車,每次來回都要吐一路,吐得臉色蠟黃,渾身無力,就像大病一場。每次來回都得給她準備無數(shù)的塑料袋,肚臍上貼上膏藥,嘴里含上姜片,仍然不管用。后來我們家自己買了車以后,婆婆坐上兒子開的車,暈車癥狀才輕一點。但也得耳朵上貼著暈車貼,一路開著窗戶,每次到濟南時都被吹得披頭散發(fā),面色憔悴。但是她一下車,就不顧疲憊地急著從包袱里掏出各種東西,給我們吃,給孩子玩,稍微休息一下就出來干這干那。看一鶴的那幾年,光來回坐車她就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婆婆是個特別勤快利索的人,家里地里都不能撂在地下。孩子出生以后,她帶來幾包袱的棉衣棉褲,尤其是棉褲最多,厚的、薄的、老虎皮的,狐貍皮的,帶蹄子的,不帶蹄子的,長的、短的,再加上我媽做的,孩子的棉褲得有二十多條,多得都夠開個民俗展覽館了。
雖然我自認為還算是好脾氣的人,但是那幾年孩子小,休息不好,加上還要寫博士論文,也經(jīng)常會心煩,雖然沒有沖婆婆發(fā)過脾氣,但是婆婆在這里卻也是很受委屈的。我睡覺晚,吃飯晚,作息很沒規(guī)律,婆婆早晨起得早,干完活還要餓著肚子等著我一起吃飯,我讓她自己先吃,她總是不肯。而且我倆在家的時候,每次做飯前她總要問問我,現(xiàn)在做飯早啵?她是擔心我還不餓。
她在這里的時候,我?guī)缀跏裁炊疾挥酶?,我只要一拿起掃把來,她就來趕我走,說:你去看電腦吧。我也就心安理得地被養(yǎng)得越來越胖了。有一次冬天婆婆的手不知怎么裂了一個大口子,她也不吱聲,還是一直刷鍋洗碗,被我偶然看見了,很是自責不已。說實話,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被照顧,對老人的關心總是太少了。而老人又是那么容易滿足,稍微給她買點東西,就開心得不得了。
在濟南的幾年,因為她怕坐車,幾乎也沒領她好好玩過,只有一次騎自行車去了趟千佛山,還因為是山會被擠得暈頭轉向,啥玩意也沒看著。還有一次冬天去了大明湖,凍得吸溜呵撒,只想趕緊回家。唯一一次比較愉快地是去百花公園看牡丹。
現(xiàn)在孩子大了,再讓婆婆來濟南玩,她總說沒人看家,不愿意出門。說實話,我還真挺想婆婆的,她在這里的時候,我們也會聊得熱火朝天,我什么話都可以跟她講,她也會把過去的故事跟我說。有一次我因為生老公的氣,還對婆婆說,如果沒有她在這里這么盡心盡力照顧我們,說不定我跟老公就過不下去了。那是真心話。有一個這樣的婆婆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真的要從心底里感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