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借用詩句來創(chuàng)作的繪畫,古稱“詩圖”?!棒~藻圖”來源于《詩經(jīng)·小雅·魚藻之什》一詩,畫面多表現(xiàn)魚在水藻中游動的場景。有關(guān)《詩經(jīng)·小雅·魚藻之什》的詩圖繪畫在五代時期便有記載,宋明時期開始流行“魚藻”題材的繪畫,并對“魚”“魚藻”一類題材繪畫進行系統(tǒng)評價。本文在文本與現(xiàn)存畫作的基礎(chǔ)上,闡述對宋明時期“魚藻”題材繪畫不同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并挖掘其獨特的審美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魚藻;魚藻圖;藝術(shù)表現(xiàn);審美內(nèi)涵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高水平大學建設(shè)高峰計劃南京藝術(shù)學院研究生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工程資助項目“明代嘉靖五彩魚藻紋蓋罐研究”(XJKY23-044)研究成果。
一、魚藻圖像的文化淵源
(一)“魚藻”一詞的起源與含義
“魚藻”一詞出自《詩經(jīng)·小雅·魚藻之什》篇,其文曰:
魚在在藻,有頒其首。王在在鎬,豈樂飲酒。
魚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鎬,飲酒樂豈。
魚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鎬,有那其居。[1]
后世對此篇詩歌含義有眾多理解,大致分為兩種[2]。一種為贊美百姓安居樂業(yè)、天下太平,周王生活安樂之意①。宋代朱熹在《詩集傳》中對《魚藻》一詩評為“此天子燕諸侯,而諸侯美天子之詩也”[3]。后世也有很多認為此觀點的,如清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評其“此鎬民私幸周王都鎬,而祝其永遠在茲之詞也……詩不當別序在此,而序在此者,以其體變故耳”[4]。
另一種的理解更傾向于《魚藻》一詩諷刺周王昏庸享樂,有提醒警惕之意②。在唐李延壽《北史》記載中,隋煬帝對“魚藻”的解讀也為諷刺當下執(zhí)政帝王昏庸享樂之意:“煬帝嗣位,轉(zhuǎn)潘州刺史。一二歲馀,上表求致仕。帝謂內(nèi)史侍郎虞世基曰:‘道衡將至,當以祕書監(jiān)待之?!篮饧戎?,上高祖文皇帝頌。帝覽之不悅,顧謂蘇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魚藻之義也。’于是拜司隸大夫,將置之罪?!盵5]在《北史》中清楚地表明,隋煬帝不滿意,是因為隋煬帝認為薛道衡在贊揚隋文帝時,用了一種極力贊揚隋文帝的方法,來貶低隋煬帝。隋煬帝后對此評為“魚藻之義”[6],即在此語境下《魚藻》的語義為借古諷今。在《毛詩序》中也有諷刺周幽王昏庸的觀點:“魚藻,刺幽王也。言萬物失其性,王居鎬京,將不能以自樂,故君子思古之武王焉。”[7]
(二)“魚藻”在詩詞中的表現(xiàn)
以《詩經(jīng)·小雅·魚藻之什》為始,魚藻這類題材一直受到宴飲題材相關(guān)的詩歌喜愛,以《詩經(jīng)》中魚藻作為一種意象,多表達君臣同樂的意義。唐宋時期官員和詩人參加皇家宴飲經(jīng)常借“魚藻”引君臣同樂、歌舞升平之義,如唐韋元旦《興慶池侍宴應(yīng)制》:“宴光已深魚藻詠,承恩更欲奏甘泉”[8]、宋蘇頌《和王禹玉相公三月十八日皇子侍宴長句三首》:“魚藻君臣同愷樂,露蕭遐邇荷龍光”[9]、宋葛立方《接伴賀天申節(jié)北使至闕》:“九天鎬宴歡魚藻,重譯賓筵詠鹿蘋”[10]等。到了明朝,帶有“魚藻”一詞的詩詞又延續(xù)唐宋時期的傳統(tǒng),如董其昌《賦得玉河冰泮》:“先向龍池沾帝澤,愿歌魚藻樂皇風”[11]和陳敬宗《元夕賜觀燈應(yīng)制(五首)》:“愿歌《魚藻》詠,長奉萬年杯”[12]。有些“魚藻”題材,會被開始運用到道教類詩歌中,來表達吉祥的寓意。如林環(huán)的《太液晴波》:“池頭旭日散輕煙,開鏡清光近九天……御溝流出通金水,仙派分來自玉泉。在鎬幾回陪宴樂,永歌《魚藻》繼周篇”[13]、盛時泰《過上莊訪笪居士》:“燕泥留雨氣,魚藻入天光”[14]等。同時,明代題畫詩有許多對“魚藻圖”的見解,何瑭《趙子昂鱖圖》:“曾聞魚藻頌皇都,見說杭城殿閣蕪。卻想王孫揮筆處,也應(yīng)回首念西湖”[15]、李東陽《題程亞卿所藏劉進畫魚》:“劉生亦是丹青豪,近來作畫無此曹……戲?qū)⒍d筆作鱗介,已覺四壁生風濤……玉如意,金叵羅,激高堂,揚練波”[16]190,李東陽以長篇詩細致地評價劉晉畫魚之精妙,氣勢雄渾,筆墨變化豐富,魚兒相互嬉戲,畫面和諧。
(三)“魚藻”圖像在畫論中的論述
在畫史當中,首次將魚類題材的繪畫歸納成為成熟、獨立的門類,并且對擅魚畫家做詳細記載的繪畫理論為宋代宋徽宗時編撰的《宣和畫譜》[17]154-163。在《宣和畫譜》中,明確地將魚畫分類為龍魚門,排第九門?!缎彤嬜V》中對于魚類題材繪畫論述在《詩經(jīng)·小雅·魚藻之什》講道:“《詩》之《魚藻》,有所謂頒其首,莘其尾,依其蒲,以言其游深泳廣,相忘江湖,以比夫難致之賢者?!盵17]154可見,《宣和畫譜》中宋代對于魚這一題材隱喻內(nèi)涵多出自《魚藻》一詩,將“魚藻”詩歌當中的意象賦予了求賢之意。在龍魚門中,整理了五代到宋代善魚畫家八人——袁義、僧傳古、趙克夐、趙叔儺、董羽、楊暉、宋永錫、劉寀③。在龍魚門中明確記載繪魚藻的畫家有趙克夐、趙叔儺、楊暉、劉寀四人,這幾人的魚類題材繪畫各有其特點。在《宣和畫譜》品評中,多評其關(guān)于魚的繪畫高低好壞。評趙克夐④為:“戲弄筆墨,不為富貴所埋沒。畫游魚盡浮沉之態(tài),然惜其不見湖海洪濤巨湍之勢,為毫端壯觀之助,所得止京洛池塘間之趣耳?!盵17]157-158認為他所畫游魚雖然能夠極力展現(xiàn)浮沉的形態(tài)但是并不能展現(xiàn)出驚濤駭浪的氣勢,所畫魚圖僅僅是京洛池塘里的魚罷了。評楊暉為:“楊暉,江南人。善畫魚,得其揚髻鼓鬣之態(tài),蘋蘩荇藻,映帶清淺,浮沉鼓躍,曲盡其性……覽之者如在濠梁間,然未免畫家者流所指摘也?!盵17]160-161評價中指明楊暉擅長繪畫魚藻題材的繪畫,嘉獎他不拘泥于世俗的習氣,懂得描繪出魚的舉脊鼓鰭的形態(tài),能夠很好地畫出魚在水藻中自在得意、逍遙自在之態(tài)。楊暉的繪畫雖然具有濠梁之樂狀態(tài),受到《宣和畫譜》較高的評價,但是被當時的畫家指責其畫不合法度。在《宣和畫譜》中對劉寀的評價頗高:“善畫魚,深得戲廣浮沉,相忘于江湖之意。蓋畫魚者髻鬣鱗刺分明,則非水中魚矣,安得有涵泳自然之態(tài)?”[17]162-163從記載中可見劉寀性情狂逸,書中認為劉寀所繪之魚具有“相忘于江湖之意”??梢钥闯觯瑫性谠u價幾人的魚類題材繪畫時,以魚是否能有自在得意、逍遙自在之態(tài)為評判標準,將劉寀的所繪魚類題材繪畫評為最佳。除了龍魚門提到的擅魚畫家外,在《宣和畫譜》花鳥門當中,也有一些畫家畫過有關(guān)“魚藻”題材繪畫,如徐熙《落花游魚圖》《魚藻圖》等,但未有文字評價,也未有流傳作品,已不能再探其風格樣貌。后世元代盛熙明的《圖畫考》與清代王毓賢的《繪事備考》也運用與《宣和畫譜》同樣的分類方式,即將魚類題材歸類到龍魚門類當中,增加元明時期的擅魚畫家,但均列畫家生平及擅長類別以及師法,并未有系統(tǒng)論述。
二、宋明魚藻圖像的藝術(shù)表現(xiàn)與演變
(一)宋代魚藻圖像的藝術(shù)表現(xiàn)
現(xiàn)留存宋代魚藻題材繪畫較少,但也可見宋代時期魚藻繪畫的流行。宋代時期魚藻題材繪畫主要以長卷和冊頁兩種形式表現(xiàn),多為宋代院體畫繪畫風格,現(xiàn)存“魚藻圖”長卷以周東卿《魚樂圖》、劉寀《落花游魚圖》(如圖1)為代表。劉寀《落花游魚圖》整幅畫以長卷的形式描繪魚游在藻、魚戲花等情景,畫面分為五個部分——“白條戲花”“鯉魚產(chǎn)卵”“群魚戲藻”“魚戲蓮葉”“戲水游魚”[18]。整幅作品以盛開的桃花作為開始,再到魚圍繞在魚藻間戲水結(jié)束,利用水藻將長卷每個部分相連接,魚婉轉(zhuǎn)游動,頗具寫實,少用線描勾勒而多用色彩渲染,像《宣和畫譜》中所評“善畫魚,深得戲廣浮沉,相忘于江湖之意。蓋畫魚者髻鬣鱗刺分明,則非水中魚矣,安得有涵泳自然之態(tài)”[17]162,劉寀畫魚妙在雖未畫水,魚卻不似出水之魚,而是如在水中游動。冊頁以陳可久《春溪水族圖》、趙克夐《藻魚圖》為代表。陳可久《春溪水族圖》(如圖2)畫面畫三條魚在水藻中游動的場景,畫面中三條魚描繪嚴謹真實,小蝦、水藻沒骨畫法表現(xiàn)出蝦的靈動與水藻水中漂浮之感。題跋中講到“頗類濠梁之辯時”[19],可以看出,宋代“魚藻圖”繪畫更注重對于悠然自得、濠梁之樂的表達。
(二)明代魚藻圖像的范式變化
明代時期魚藻題材繪畫依舊以魚和水藻作為主要圖像來進行創(chuàng)作,有繼承宋元時期范式的魚藻繪畫,如王翹《魚藻圖卷》。有些明代魚藻題材繪畫與宋元魚藻題材繪畫布局不同,在宋明原有的基礎(chǔ)上有了一定的創(chuàng)新,有了一定的新范式?,F(xiàn)存明代魚藻題材繪畫多為立軸形式,如劉節(jié)《藻魚圖》《魚蟹圖》、繆輔《魚藻圖》⑤。劉節(jié)的《魚蟹圖》(如圖3),畫面整體分河中與岸上兩部分。在河中,畫面下方繪有一條鱖魚作為畫面中心,在鱖魚周圍繪有細長瘦小的鰱魚、白魚,各個小魚或并列而游,或彎曲魚身,或擺動魚尾。水邊繪有浮萍,畫幅上半面在岸上繪制兩只青蛙,一只螃蟹,茨菇、野草于其間,畫幅右側(cè)繪蒲草,使畫面整體構(gòu)圖平衡。鱖魚與左側(cè)鰱魚的互動為整幅畫面精彩之處,鱖魚嘴唇微張,魚鰭舒展似攻擊狀,魚身向上傾斜,似向上游去,眼睛向左下方凝視,似欲食左側(cè)鰱魚,畫幅左側(cè)鰱魚眼神朝向畫幅中間鱖魚,欲卷尾逃生。劉節(jié)另一幅現(xiàn)存魚圖《藻魚圖》(如圖4),畫面中間繪一鯉魚占據(jù)整幅畫面的三分之二,為整幅畫的中心,鯉魚魚尾彎曲,呈“S”型,在鯉魚的下方有鯖魚、白魚、鰱魚游于水藻之間。
繆輔《藻魚圖》(如圖5),畫幅中心為一條紅鯉,周圍繪有鳡、鰱魚、魴魚、餐魚、泥鰍,每條魚或水中嬉游或翻轉(zhuǎn)靈動或藻間覓食,每條魚狀態(tài)刻畫得準確生動。畫幅上方繪有浮萍、下方繪有茨菇花、整幅畫面黑藻穿插其間。畫面中間繪一鯉魚占據(jù)整幅畫面的三分之二,紅鯉鰭翅張動,彎尾呈“S”形,眼睛看向下方,似在水之外俯視下方小魚。紅鯉上方的餐魚游于浮萍之間,似有悠然自得之態(tài)。在其右方繪有一條彎尾而游的鳡,鳡眼神犀利,盯住畫面下方,鯉魚注視下方的鰱魚、魴魚。
可以看到,明代“魚藻圖”相對于宋元時期相比,畫面中心會突出大魚——鯉魚的狀態(tài),并非真實生活中大小。畫面中中心魚——這種靈活的“S”型鯉魚也受到女真族魚紋圖式的影響。如1964年黑龍江省阿城出土的雙魚紋銅鏡(如圖6),鏡背圖案為雙鯉首尾追逐,繞鈕游弋在水中。這種游魚的形態(tài)在魚藻繪畫被采用,鯉魚擺尾的形態(tài)與金代雙魚紋銅鏡相類似,多用在明代宮廷“魚藻圖”繪畫當中。
三、宋明時期魚藻繪畫的審美內(nèi)涵
“魚藻”作為宋明時期繪畫中的一個重要題材,在真實描寫水中魚兒和水藻形態(tài)之外,更是為了表達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和審美意蘊。通過對于現(xiàn)存“魚藻圖”繪畫的梳理,筆者認為這些內(nèi)涵和意蘊包括吉祥如意、濠梁之樂以及君臣關(guān)系三個部分。
(一)吉祥如意的魚藻
“魚”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意象符號之一,自古以來具有多重吉祥的寓意,如年年有余、金榜題名、轉(zhuǎn)運高升、消弭災(zāi)禍、多子多福等等。吉祥如意的魚藻多在瓷器中表現(xiàn),在繪畫中也有,如傳為明代唐寅的《藻魚圖》(如圖7)中,畫面中央描繪了兩條擺尾的鯉魚,它們下方是蓮蓬和一群小魚。整個畫面構(gòu)圖精美,色彩鮮艷,給人以和諧美好的感覺。畫面中心的一對鯉魚擺尾相互追逐,雖未表現(xiàn)水紋,游魚的狀態(tài)描繪使得魚兒如置水中。蓮和鯉魚在中國文化中都是具有吉祥意義的象征,蓮代表高潔和清凈,鯉魚代表繁衍和興旺,這種結(jié)合隱喻著家庭的繁榮昌盛,表達了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
(二)濠梁之樂的魚藻
宋代時期魚藻繪畫的最高審美內(nèi)涵在《宣和畫譜》中表述為:“《詩》之《魚藻》,有所謂頒其首,莘其尾,依其蒲,以言其游深泳廣,相忘江湖,以比夫難致之賢者?!盵17]154可見,《宣和畫譜》中宋代對于魚這一題材隱喻內(nèi)涵多出自《魚藻》一詩,認為詩歌中所描繪的魚兒大大的頭擺擺尾,依蒲草而游,游在又深又廣的水中,相忘于江湖之中的情景來比喻求賢之難。因此,宋代的魚藻繪畫不僅達到寫真即繪畫技巧的高超程度,更要傳達“濠梁之樂”的意境。同時,在魚藻繪畫題跋中,也可看到當時“魚藻圖”對于濠梁之樂的追求,如范安仁《藻魚圖》(如圖8),絹本設(shè)色,縱25.5厘米,橫96.5厘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畫面繪有47尾小魚,悠然地游在水藻之中。畫面左側(cè)題跋所寫:“歲壬子秋九月。余來吳中。謁麟洲于西湖之曲。暇出所藏天機活潑卷示余。浮沈泳躍。纖悉無遺。展閱再四。幡然有丙穴濠梁之思。殆亦幾于化而能窮其妙者也。麟洲公方會試北上。行當鼓鬣禹門。吹香挑浪。淵起藻發(fā)。此卷當為它日征矣。卷為范安仁筆?!盵20]題跋中明確講到,好的“魚藻圖”創(chuàng)作是有濠梁之樂意趣的。同樣,現(xiàn)存的魚藻題材繪畫如劉寀《落花游魚圖》、趙克夐《藻魚圖》、王翹《魚藻圖卷》,畫面中婉約的花朵和靈動的游魚相互輝映,與范安仁《藻魚圖》繪畫意趣相近??梢钥闯觯蚊鲀纱聂~藻題材繪畫具有多層次的寓意和意境,不僅可以表達出對自然的贊美和對生命的敬畏,更可以表達出對濠梁之樂的向往之情以及寄托求賢的情懷。
(三)君臣關(guān)系的魚藻
具有君臣隱喻的“魚藻圖”在明代時期開始出現(xiàn)。在明代時期,一些魚藻繪畫題材與宋元時期的群魚表現(xiàn)方式不同,畫面中開始出現(xiàn)運用以魚的大小來區(qū)分主體的表現(xiàn)手法。這種形式變化所表達的寓意我們可以從“魚藻圖”題畫詩來窺探。李東陽評價劉晉的魚畫《彭學士先生所藏劉進畫魚二首其一》:
魚為水族類最稠,近時畫手安成劉。生綃如云筆如雨,恍惚變態(tài)不可求。大者獨立為豪酋,小者列從分奴騶。翻身煦沫日弄影,一一如在空中游。風鬐霧鬛卷復(fù)散,頃刻巨浪高山丘。上摩虛無拂倒景,下逐遠勢歸長流。初疑聚石作九島,咫尺之地皆汀洲。又如然犀照牛渚,海若露叫群靈愁。問渠類象誰指示,或者神授非人謀。畫圖貴似不必似,卻恐有意傷雕鎪。擬將天地作畫笥,此語吾傳蘇子由。江湖茫茫隔塵土,吾欲遠掛珊瑚鉤。臨淵之羨亦徒爾,況乃物幻無停眸。詩成日暮酒半醒,蕭蕭落木高堂秋。[21]190
劉晉(又劉進),約為永樂末至宣德生人,主要活動于天順、成化時期畫院,曾官至錦衣衛(wèi)百戶、指揮僉事,現(xiàn)無真跡留存。劉節(jié)繼承其父,也以善畫魚而聞名,為成化年間生人,曾任文思院副使、大使和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雖然劉晉現(xiàn)無真跡,但我們可以從其子劉節(jié)留存的畫作見其繪畫布局與風格?,F(xiàn)存劉節(jié)魚圖《藻魚圖》(如圖4),畫面中間繪一鯉魚占據(jù)整幅畫面的三分之二,為整幅畫的中心,鯉魚魚尾彎曲,呈“S”型,在鯉魚的下方有鯖魚、白魚、鰱魚游于水藻之間。魚的神情、動態(tài)各異,如李東陽評其父的魚畫《彭學士先生所藏劉進畫魚二首其一》“大者獨立為豪酋,小者列從分奴騶”[16]190。鯉魚胸鰭張開,眼神注視下方,俯視所有的小魚,而下方的小魚如受鯉魚震懾,小心向前游進。與此相似,繆輔的《魚藻圖》(如圖5)與劉節(jié)所畫的“魚藻圖”布局相似,也有其君臣關(guān)系的表現(xiàn),細微的調(diào)整顏色更加明顯地指向了君臣關(guān)系。在文章第二部分中,筆者已經(jīng)對其中的魚類進行了分類,并分析了這是一個魚類生物鏈。畫面中的紅鯉魚為畫面中心,占據(jù)三分之二的大小,紅色象征著榮譽、尊嚴、地位和權(quán)力,在朱明王朝,明代皇室更是對于紅色極為敏感,畫面中的鯉魚像是帝王的象征。紅鯉的眼睛望向下方,似乎在水之外俯視下方的小魚。小魚則圍繞在大魚周圍,表現(xiàn)了君臣之間的等級關(guān)系,如同臣子圍繞在皇帝周圍一樣。這種在明代時期宮廷立軸的魚藻圖像,有微妙的君臣關(guān)系的隱喻。
四、結(jié)語
魚與水藻結(jié)合的圖像最早追溯到新石器時代,多表現(xiàn)為一種早期的圖騰崇拜,代表著人們對自然和生命的崇敬。而在中國古代文化中,《詩經(jīng)·小雅·魚藻之什》詩詞的出現(xiàn),又賦予魚藻圖像以新的意義,從一種圖騰崇拜轉(zhuǎn)變?yōu)閷徝里L尚,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魚藻圖”在宋明時期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得到了廣泛的運用和發(fā)展,成為當時畫壇的熱門題材,這種意義在時代的流轉(zhuǎn)中不斷地演變與發(fā)展。在怡情之外,又多出吉祥如意、濠梁之樂或者君臣關(guān)系等象征內(nèi)涵。畫家借自然之物、詩歌意象比喻某些理想或情感,從而感興出超越物象本身的思想情感,這些豐富的內(nèi)涵和意蘊不僅豐富了魚藻的審美意義,也反映了各個時期社會和文化的特點和價值觀。因此,“魚藻圖”作為一種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反映了宋明時期社會的審美追求和文化氛圍,具有深刻的藝術(shù)內(nèi)涵。
注釋:
①除了文章中所提到的兩處,還有陳子展《詩經(jīng)直解》、高亨《詩經(jīng)今注》都認為《詩經(jīng)·小雅·魚藻》是贊美之意。
②除了文章中所提到的兩處,清胡承珙《毛詩后箋》、馬其昶《詩毛氏學》皆認為《詩經(jīng)·小雅·魚藻》為諷刺周王昏庸享樂之義。
③有詳細著述的有八人,徐白、徐皋等人在《宣和畫譜》中認為僅為食物使人“垂涎耳”,僅在總論中有簡略提及。
④趙克夐因為他本身的宋代宗室的身份,并不具備遠行出游的條件,最多只能畫郊區(qū)江河的魚畫。
⑤這里說的繆輔《魚藻圖》為故宮博物院藏,在廣東省博物館藏繆輔《藻魚圖》筆者認為為偽作,因不在研究之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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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邱一桐,南京藝術(shù)學院美術(shù)學院美術(shù)學方向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