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參觀文溪塢農(nóng)展館的農(nóng)具中,最吸引我眼球的是那架保存完好的水車,我駐足在那架水車前,久久不想離開,因為是水車把我?guī)Щ氐竭b遠(yuǎn)的年代,我耳邊仿佛又聽到了那種久違了的咿哩啞啦的水車聲。
我第一次踏水車,是在小學(xué)放暑假的時候。那天清早,我被父親叫醒去學(xué)踏水車。我們到那里看到輪到踏第一席的4人已經(jīng)在踏了。叔叔伯伯們雙手靠在扶橫木上,兩只腳一前一后踩在步士上,像走路一樣,姿勢顯得十分輕松優(yōu)雅,嘴里還唱著山歌:“咿哩啞啦踏水車,水車底廊有個蛇,捉牢來,稱稱看斤半,汰汰看籃半,燒燒看鑊半,兜兜看碗半,隔壁媳婦偷來吃,逃到娘啦養(yǎng)個小囡歲半,牙齒鉆得根半,頭發(fā)只有毫半,吃酒要吃盅半……”
我看踏水車就像走路一樣,簡直是一種享受,就巴不得早點上去踏,大約過了一個多鐘頭,上面的人一席踏完了,輪班休息了。我跟著父親他們一起上去開始踏車,我學(xué)著叔伯們的樣子抬腳向前踩,想不到,我第一腳就踩空了,后腳跟不上節(jié)奏,也踩空了,整個人被掛空了,兩只腳懸空亂蹬,心里慌極了,我雙手死死地抓住扶橫木不放。
父親他們只好將水車停下來,我一摸,頭上、身上全是汗。父親教我怎樣開步,怎樣踩步士。我嚇怕了,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父親說:“你這個小鬼(海鹽方言音:小孩)介勿出山,嚇一次就不敢踏了,將來還能成大事?”我想想也是,于是從地上爬起來,又上了水車。
慢慢地我終于學(xué)會了踏水車。后來,我才知道不少初學(xué)踏水車的人都會遇到像我這樣的情況,人們管這種現(xiàn)象叫“蕩田雞”。
那一年是大旱,生產(chǎn)隊用了五部水車一級一級往上翻水,水車換人不停車日夜連軸干,所以,勞動力十分缺乏。第二天,我正式參加隊里踏水車勞動,我為自己已經(jīng)學(xué)會踏水車又得意起來,踏車時就故意扭動著身體,做出瀟灑的動作,但時間一長,感到累了也乏力了,渾身上下大汗淋漓,踏水車的人都不穿鞋子,所以最要命的是腳底踩在又光又滑的步士上,又紅又痛,再也瀟灑不起來,原先那悅耳動聽的咿哩啞啦的水車聲,也變成嘰里咕嚕的煩躁聲。
兩席車踏下來,渾身已沒有了一點兒力氣,回到家顧不上吃飯,躺下就睡,下午再去踏車時,只感到渾身到處都酸痛,我這才知道踏車是件又苦又累的活計。
后來,我們村所有山腳田由水稻改種了經(jīng)濟效益更好的橘子和其他果樹,水車才被徹底淘汰了,此后,我再也聽不到那咿哩啞啦的水車聲了。有的人家建造起新房子后,嫌水車放到新屋里邋遢,就把水車扔到露天場上,任憑其日曬雨淋,每次見到這種情況,我父親總是露出痛惜的目光。
我家也有一架水車,聽父親說,這架水車是從我太爺爺手里傳下來的,父親一直保管得很好,每當(dāng)水車用好后,父親都要把它洗清爽,擦上桐油后用繩子把它吊起來。山腳田改種果樹后,父親也知道以后水車肯定不會再派用場了,但仍然過上一段時間把水車放下來,揩上些桐油,母親笑父親說:“你對水車比對我這個老太婆還要寶貝。”每當(dāng)聽到這種話,父親只是笑笑,算是對母親的回答。
1972年我結(jié)婚,父母親為了改善我居住條件,決定建造新房子,由于缺錢加上市場上木頭要憑票供應(yīng),父母親把他們自己親手造起來的房屋中的四間廂房拆掉,又把自留地邊親手栽種的樹木砍光。拆房和砍樹時,父親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然而,當(dāng)因缺柱子而準(zhǔn)備把車軸當(dāng)一根柱子使用時,父親猶如掉了魂一樣,大清早起來,嘴里叼著煙,雙手駝在背后,從屋里走到門外場上,又從場上回到屋里,最后干脆搬條小板凳坐在車軸對面,嘴里吧嗒吧嗒地抽著煙,雙眼凝視著車軸久久沒有離開。父親下不了要鋸車軸上的手,只得由二哥來鋸。當(dāng)聽到二哥吱嘎吱嘎的鋸子聲時,父親渾身一抽一搐。
老祖宗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的后代踏著踏著,水車變成了抽水機,抽水機變成了電灌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