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左齊出生于江西省永新縣一個貧苦的農(nóng)民家庭。他自幼天資聰慧,全家人省吃儉用送他到學堂讀書習文。左齊從小勤勞節(jié)儉,放學后就去放牛、打豬草,盡力為家庭減輕負擔。初中還沒讀完,因父親患病,左齊不得不輟學。
1926年,大革命的浪潮席卷江西永新一帶。左齊積極參加少先隊、赤衛(wèi)隊、農(nóng)民暴動隊。紅軍占領江西永新縣城后,左齊被派到分田委員會工作,在轟轟烈烈的革命斗爭實踐中加入了共青團,并被送到湘贛蘇維埃政府(駐永新縣城)辦的教師講習班學習。結業(yè)后,他被派回家鄉(xiāng)泉塘邊村和左坊村小學任教。
1931年,左齊被任命為永新縣老居區(qū)政府文化部部長,負責小學教育。1932年,他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蘇區(qū)第二次反“圍剿”勝利結束后,黨中央發(fā)出“擴大百萬鐵的紅軍”的號召,左齊第一個帶頭報名參軍,在他的帶動下,掀起了參軍熱潮。老居區(qū)參加紅軍的有幾百人,成為蘇維埃政府的擴紅模范。
到了部隊以后,左齊開始做文書工作,他堅持寫日記、代筆寫家書、教戰(zhàn)友識字,戰(zhàn)友們都親切地稱他“左先生”。不久后,他又當上了指導員。
1934年,奉中央命令,紅六軍團需率先突圍西征,為中央紅軍打前站,去湘西與賀龍領導的紅二軍團會合。7月,浩浩蕩蕩的隊伍出發(fā)了,部隊一路上幾乎每天都遭遇敵人的圍追堵截,一邊行軍,一邊打仗。9月,部隊來到廣西資源縣,以李宗仁、白崇禧為首的國民黨軍隊頻繁轟炸我軍。當?shù)厣絽^(qū)植被茂盛,敵機飛得很低并瘋狂掃射,遇到這種情況,部隊得趕緊隱蔽,行軍日程一再被耽誤。
一天,敵機又囂張地從低空襲來,惹火了擔任紅六軍團后衛(wèi)任務的紅49團團總支書記左齊。左齊和6連連長楊七朵商量:“敵人欺負我們拿他沒辦法,咱們干他一家伙!”戰(zhàn)士們在左齊的命令下,迅速找好地形向敵機飛來的方向瞄準,準備一齊射擊。
“放!”隨著一聲令下,一排子彈整齊地射了出去,子彈擊中敵機要害,敵機拖著長長的黑尾巴向山洼里栽落下去。左齊和戰(zhàn)士們向飛機墜落的地方跑去。他們冒著濃煙,從飛機上卸下重機槍,高興地背了回來。
一時間,步槍打下飛機的事跡在部隊中傳開了,軍團長蕭克、政委王震特地打電話祝賀,稱贊“步槍打落飛機是全軍首創(chuàng)”。這一戰(zhàn)例,后來被寫入了紅六軍團戰(zhàn)史。
“是白求恩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1937年,八路軍359旅(前身是紅六軍團)東渡黃河在山西抗日前線奮勇殺敵。1938年底,717團接到命令在山西省靈丘縣和張家口蔚縣的交界地帶打伏擊戰(zhàn)。王震任359旅旅長,左齊任717團參謀長。據(jù)左齊之女左凌回憶:
那是1938年的冬天,父親任八路軍359旅717團參謀長。11月16日,717團奉命在河北蔚縣明鋪村附近伏擊了日寇,全殲敵一個重裝備運輸大隊300余人,擊毀鬼子汽車35輛,繳獲大量裝備物資。在抗戰(zhàn)初期,取得這樣的戰(zhàn)果是很振奮人心的。這次戰(zhàn)斗,在我軍軍史上被稱為“明鋪伏擊戰(zhàn)”。
這一仗令父親終生難忘。當時部隊埋伏在這里等了敵人兩天。太行山里的冬天,冰天雪地,寒風刺骨,指戰(zhàn)員們餓了吃凍得硬邦邦的煮土豆,口渴了沒水喝。兩天過去了,敵人還沒有來。同志們又凍又餓,甚至還有體弱的戰(zhàn)士被凍死。但是敵人一定會來的,因為我們八路軍已經(jīng)包圍了淶源縣城。那里的鬼子不多,幾天后他們就會彈盡糧絕,而在大本營蔚縣的鬼子一定會來增援他們。我們的部隊就埋伏在通往淶源縣的淶蔚公路上,等待他們上鉤。
一直到第三天,太陽老高了,遠處突然傳來隆隆的汽車聲,聽著越來越近了。35輛汽車滿載著日本兵和軍火物資由蔚縣縣城開來。當汽車進入我軍伏擊圈時,父親指揮著部隊向敵人猛烈開火。地雷爆炸、汽車起火,敵人死傷一片,被打得暈頭轉向。但日軍很快組織起來反撲,仗打得異常激烈。激戰(zhàn)中突然我們的重機槍不響了,父親急了:“機槍!機槍怎么不響了!”他急忙跳進機槍陣地幫助排除故障。紅軍時期他曾當過機槍連指導員,對機槍熟悉,故障排除后他又親自操槍射擊起來。
突然,他右臂中彈,鮮血直流,聽到有人喊:“參謀長負傷了!”還有戰(zhàn)士拉他,他不理會,繼續(xù)指揮戰(zhàn)斗。發(fā)現(xiàn)有鬼子掉頭向來的路上逃跑,他立即命令2連插下公路,堵住敵人的退路。2連戰(zhàn)士們沖下去與敵人展開了激烈的搏斗。
這時,父親才發(fā)現(xiàn)自己衣服上、手上都是血。父親說,他是怎么被抬下陣地的,已經(jīng)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父親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老百姓家里的炕上,一位老大娘在給他喂水。他見自己浸透了鮮血的右臂被緊緊地扎著止血帶,才知道自己負傷了,輕聲說了一句:“哦,是這里掛了花!”
團長劉轉連正緊張地組織部隊轉移,見父親醒來,俯下身告訴他,戰(zhàn)斗已經(jīng)勝利結束,敵運輸大隊300多人被我全殲,大隊長原田剖腹自殺。父親很高興,只是傷勢太重,躺在炕上動彈不得。
大部隊迅速轉移后,擔架隊抬著傷員們向西南方向——山西靈丘縣轉移。走了三天,因為白天不敢走大路,夜里又伸手不見五指,擔架隊迷了路。當時父親因失血過多,一直昏昏迷迷地躺在擔架上。夜晚,他被刺骨的寒風吹醒,睜眼看著滿天星斗,看見了北斗星,看著看著,突然他發(fā)現(xiàn)走錯了方向。他急忙說:“我們應該向南走,敵人在北面!向北走錯了!”擔架隊又趕緊轉頭向南走,就這樣耽誤了大半夜的時間。
直到第三天,也就是19日的半夜,擔架隊才到了山西靈丘縣下石礬村,359旅旅部就在這里。父親因幾天沒怎么吃喝,又流了許多血,此時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王震旅長、白求恩醫(yī)生等早已在此焦急地等候著傷員們。白求恩立即檢查父親的傷情,沒想到,他一看到父親的右臂傷處,立刻發(fā)起火來。翻譯說:“他說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怎么能這樣!”原來,因為止血帶捆得太緊,時間太長,致使父親右臂的血液完全沒有流通,結果整個右臂已經(jīng)發(fā)黑、壞死。
白求恩像心疼孩子似的摸了摸父親的頭,惋惜地嘆著氣、搖著頭走到屋外。不一會兒,王震旅長走進來,俯下身對父親說:“胳膊保不住了,要截肢才能保住生命?!边€說:“晏福生同志不是打仗、工作,樣樣都行嗎?”(晏福生是717團政委,也是負傷后成為獨臂的)
父親含著淚水,望著既是兄長又是首長的王震旅長,無奈地點點頭。就這樣,白求恩連夜給父親做了右肩關節(jié)離斷手術,把右胳膊從肩關節(jié)處整個拿下來,一點殘肢沒留,傷口有碗口那么大。一條胳膊沒了,但父親的命保住了。這樣的大手術,如果不是白求恩親自主刀,父親是過不了這一關的。
當時手術是成功了,但并沒有脫離危險。父親高燒不退,白求恩夜以繼日地精心守護著父親。那時我們藥品奇缺,白求恩拿來他從加拿大帶來的最后一瓶磺胺藥片,每天給父親吃,父親才戰(zhàn)勝了傷口感染,脫離了危險。
手術后每次白求恩給父親換藥,都給他打一針嗎啡止疼。幾次以后,父親為了節(jié)約,堅持不打,換藥時用嘴咬住被子,痛得大汗淋漓。白求恩為父親擦汗,并伸出大拇指夸獎父親。父親后來常說:“是白求恩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殘廢?不,我決心做一個殘而不廢的人”
一個月后,父親被轉移到靈丘縣河浙村養(yǎng)傷。這是一個太行山深處的小山村,359旅的后方醫(yī)院就在這里。
父親說那時這里很熱鬧,有許多戰(zhàn)友在這里養(yǎng)傷。打完仗,部隊領導都來看望大家,送來繳獲日本鬼子的戰(zhàn)利品,有罐頭、奶粉、白糖等,這些都是稀罕東西。父親還收到許多戰(zhàn)友的來信,這使他受到很大鼓舞。
父親的傷還沒有痊愈,還不能坐起來,就開始用左手把本子放在肚子上學習寫字了。他堅持寫日記,用日記表達著自己內(nèi)心的思緒和決心。日記里留下了他的心里話:
“是山西人民極富營養(yǎng)的小米土豆粥,使我逐漸恢復。我將永遠銘記河浙村人民的深情厚誼!”
“天天讀戰(zhàn)友們熱情洋溢的來信,兄弟般的友愛溫暖著我,使我感到巨大的鼓勵,眼前有了光明。傷痛減輕后,我就學著左手寫字。殘廢?不,我決心做一個殘而不廢的人!”
日記本就放在炕頭枕邊。大家來看望他,日記本又成了留言簿。王震旅長在上面寫道:“英勇的左齊同志,誠懇地慰問你,并向你致熱烈的布爾什維克的敬禮!祝你健康!”
堅強的父親,靠頑強的意志和革命必勝的信念,從此以后用左手代替右手,逐漸學會了生活、寫字、使槍、騎馬,一切都是從頭學起!他照樣指揮部隊,沖鋒陷陣、南征北戰(zhàn)打天下!
當時,359旅有三位因作戰(zhàn)負傷失去一只胳膊,而且都是失去右臂的指揮員:717團政委晏福生、717團參謀長左齊、719團2營教導員彭清云。三個生死戰(zhàn)友,親如兄弟,見了面笑不完、說不完。他們?nèi)耸?59旅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王震旅長常開玩笑叫他們“咱們的一把手”。
父親常開玩笑說:“人說槍子不長眼,我看它倒很照顧我,不是打我的腳就是打我的手,從不打我的要害。我們在一起常說——人死面朝天,不死又過年!”這是何等的樂觀、何等的視死如歸!
嚴冬慢慢過去,1939年的春天來了,父親的傷口也逐漸痊愈。他在日記中寫道:
“日光穿過窗格,我看見蔚藍的天空和層層的高山,更激起對戰(zhàn)友們的懷念……他們可還有黑豆干糧?他們殺敵在哪個山梁?”
“千萬戰(zhàn)友掛念著我,我在小炕上,心也系著戰(zhàn)友萬千。大地穿上了雪白的衣衫,潔白美麗的母親啊,請不要傷心,你又添了一個斷臂的兒男,小炕上,大家擠作一團——寫決心……寫戰(zhàn)斗總結……”
“忸忸怩怩的左手喲,你又擺架子!我告訴你,你跟‘右哥’做伴,吃了二十多年的冤枉,今天,‘右哥’去了,你應完全負起責任。你的主人我姓左,‘左弟’你可別再和小孩子一般……”
這是父親自己對自己的紓解、傾訴、安慰和激勵,詼諧、幽默的詞句里,流淌的是堅強、樂觀、勇往直前的革命情操。
1939年秋天,359旅奉命由山西調(diào)回延安,負責延安地區(qū)的衛(wèi)戍任務,旅部駐綏德縣。年底父親和一批紅軍干部被派到延安中央馬列主義學院學習(中央黨校前身)。
那時大家住窯洞,睡大通鋪,吃小米飯、燉土豆;上課時每人一個小木凳,或是露天或是幾百人在一間大房子聽課,晚上常因沒有油無法點燈,就摸黑討論。但是每人都很愉快,都如饑似渴地學習。
父親在日記中寫道:
“在延安、我們常去河邊散步,見到過朱德、周恩來、張聞天等中央首長,還有任弼時——他是我們六軍團的首長。他記性好,老遠就認出我們了,我們趕快跑上去與他握手問好,他親切地問我們的情況,還說延安的小米、土豆最有營養(yǎng),他都吃胖了,我們說我們也胖了,大家笑起來?!?/p>
“剛學用左手寫字,坐小凳子在腿上做筆記,又沒有另一只手按住本子,開始真是困難,每天都抄陶希晉(學習組長)的筆記。”
“自己感到,《黨的建設》和《中國革命史》學得好些,《辯證唯物主義》次之,《政治經(jīng)濟學》《聯(lián)共黨史》《西洋革命史》又差一點。收獲最大的還是各種報告,像關于統(tǒng)一戰(zhàn)線、白區(qū)工作、國際形勢問題等。但是其中印象最深的,莫過于毛主席給我們講的《新民主主義論》。”
王震:“我來當紅娘,我相信咱們八路軍的姑娘愛的是抗日英雄”
一年后,父親回到部隊擔任359旅政治部組織科科長。當時,部隊回延安,環(huán)境安定下來,女同志也多了,不少團以上干部結了婚。王震旅長想到父親是殘疾人,生活上要有人照顧才好,就鼓動大家說:“給老左介紹一個,咱們好喝喜酒?。 痹诟赣H面前也常說:“老左,你也要主動出擊??!”
當時359旅9團是在河北擴兵組建的,其中有母親這一批新參軍的女兵。9團團長張仲瀚、政委曾滌不斷地對我父親說:“我們9團姑娘多,別看花眼了!看中了哪個?我們?nèi)ソo你當紅娘?!?/p>
父親看中了一個嘴角有顆痣的姑娘,這就是我母親。9團的領導聽說以后,對父親說:“你老左有眼光!這是我們團最好的姑娘,叫陸桂杰,今年剛入黨。”可是,父親是一只胳膊,向人介紹的時候是瞞不住的,人家能愿意嗎?大家都想促成這樁婚事,可都有點打怵,感到不好開口。
王震旅長知道后說:“我來當紅娘,我相信咱們八路軍的姑娘愛的是抗日英雄,我來談。”當時曾政委趕快把母親叫來,說,旅長要找你談話。當時母親是個18歲的女兵,她緊張地問:“旅長怎么找我談話?我該說啥呢?”曾政委說:首長說話你當然要回答“是”,要敬禮,這還有什么說的!
母親像執(zhí)行命令一樣到了王震旅長的窯洞門前,忐忑地喊了一聲:“報告!”王震旅長知道是母親來了,連忙滿臉笑容地招呼進屋。他操著一口濃重的湖南瀏陽口音,對母親講了許多。母親認真地、緊張地聽著首長“指示”,不斷立正回答“是”。王震旅長看她的態(tài)度很明確,越說越高興。
王震旅長跟母親談話時,張仲瀚、曾滌等幾個人擠在門外聽著。王震旅長把父親英勇打鬼子的故事講給母親聽,說這位抗日英雄如何了不起、如何光榮,并說你和他一起生活,要照顧好他,這是很光榮的事。
母親回憶當年,自己覺得很好笑,她說實際上根本沒聽懂。后來知道,王震旅長談完出來高興地對大家說:“她同意了,同意了!沒問題!準備喝喜酒!”大家都說:“喝喜酒啰!喝老左的喜酒!”
母親就這樣稀里糊涂答應了和父親的婚事。那天以后,父親主動找到母親,向母親表達了自己的意思,說話時還忐忑地用左手握著右邊的空袖管給母親看,說:“你若不同意,也沒關系,我們還是好同志。”
母親基本上聽不懂父親的江西永新話,但明白了他的意思,并被父親的真誠和善良感動了:“這個抗日英雄還挺講理!”就這樣,幾天以后,他們結為夫妻?;槎Y一切都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母親說,大家?guī)椭阉谋蛔影岬礁赣H的窯洞里,王震旅長和大家一起高高興興喝了一頓酒,就算是把婚事辦了。
我們從小見到的父親就是一只胳膊,所以并沒有覺得他與別人有多大不同。他常和我們一起玩耍,我們拽住他的空袖管悠來悠去,他就說:“爸爸把右手藏起來了,找找看,在哪里!”我們爬到他肩膀上,他就馱著我們玩。
父親生活自如,穿衣服,先把左手放在衣服內(nèi)左肩位置,一悠,衣服掛上右肩,左手順勢穿進去,一只手很快扣上扣子,很熟練。父親抽煙,先用左手壓住火柴盒,拇指將盒芯推出,拇指和食指取出一根火柴,再把盒橫立,硫磺面朝上,用中指、無名指壓住,拿火柴的拇指、食指往上面一劃就著了,很“溜”,幾秒鐘完成。除了像打綁腿、捆背包這樣必須兩只手的事是警衛(wèi)員做的,其他的事情基本不用別人幫忙。
毛澤東:“你這樣鼎鼎有名的人,我第一次見到,非常高興”
1941年至1944年,正是抗日戰(zhàn)爭最艱苦的時期,面對日軍的瘋狂侵略、國民黨對解放區(qū)的經(jīng)濟封鎖,毛主席在延安號召邊區(qū)軍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359旅奉命在距離延安東南45公里的南泥灣開荒種地。這時父親任359旅718團政委,陳宗堯任718團團長。
南泥灣大生產(chǎn),與父親一生參加過的無數(shù)戰(zhàn)斗相比,或許不是最艱苦、最嚴峻的一段日子,但是,對于父親來說,是他最引以為自豪的經(jīng)歷之一。
每天吃完早飯,部隊就上山開荒,一直干到日落才下山。一把镢頭兩只手,戰(zhàn)士們就像打沖鋒一樣,你追我趕,手都磨起了血泡。父親是獨臂,無法揮镢上陣,就主管后勤。他帶領全團的炊事班,負責上千人在山上的吃飯、喝水問題。他親自挑著擔子,送飯、送水到山上去,風吹起他那只空袖管前后擺動。大老遠,大家就看見了,歡呼著:“政委來了!給咱們送飯來了!”戰(zhàn)士們吃飯時,他就下到各連工地,與大家聊天,了解誰受了傷、誰生了病。在他的感倡下,十連戰(zhàn)士發(fā)起了一個“十镢頭運動”,每人每天為政委代耕十镢頭。
為活躍勞動氣氛,父親還寫了許多快板、順口溜,組織戰(zhàn)士在田頭表演:
鐵打的胳膊銅打的肩,
一镢下去尺二三。
草根兒喀叭一聲響,
土塊兒似浪向上翻。
你一镢呀,我一镢,
開荒好比上火線。
之后不知誰又譜了曲教給大家唱,一陣陣勞動的歌聲在山坡上飛揚。
經(jīng)過三年的艱苦努力,他們把荒山變成了良田,上交了幾百萬斤糧食,減輕了老百姓的負擔,改善了部隊的生活,使我黨我軍度過了最嚴重的經(jīng)濟困難,為抗戰(zhàn)勝利奠定了物質(zhì)基礎。毛主席、朱總司令、賀龍師長多次到南泥灣視察,高度評價359旅對抗戰(zhàn)作出的偉大貢獻。718團由于表現(xiàn)出色,被授予“文武雙全團”的光榮稱號。父親與陳宗堯團長等人用過的镢頭、筐子,穿過的草鞋還在延安展覽會上展覽過。邊區(qū)群眾劇團把父親的事跡編成節(jié)目,在延安公演,在邊區(qū)軍民中傳為佳話。
1943年5月,毛主席在延安楊家?guī)X召開的干部大會上講話,其中講道:“……左齊同志是該團的政治委員,他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一只手,開荒時他拿不了鋤頭,就在營里替戰(zhàn)士們做飯,挑上山去給戰(zhàn)士們吃,使戰(zhàn)士們感動得不可名狀。我們?nèi)w黨的干部,都要學習這兩位同志(另一位是陳宗堯)的精神,和廣大群眾打成一片,克服一切脫離群眾的官僚主義。我們共產(chǎn)黨人不是要做官,而是要革命。我們?nèi)巳艘袕氐椎母锩?,我們不要有一時一刻脫離群眾。只要我們不脫離群眾,我們就一定會勝利?!?/p>
1944年10月,359旅奉命組成南下支隊到江南開辟抗日根據(jù)地。臨行前,毛主席請南下支隊的干部吃飯。席間,王震旅長把父親介紹給毛主席,說:“這就是你表揚過的左齊同志?!备赣H立正舉起左手向毛主席敬禮。隨后,毛主席握住父親的左手說:“你這樣鼎鼎有名的人,我第一次見到,非常高興!”
被維吾爾族老鄉(xiāng)親切地稱為“左齊·阿吉阿訇”
1949年,第一野戰(zhàn)軍相繼解放陜、甘、寧、青四省,一路西進,勢如破竹。國民黨新疆警備總司令陶峙岳和省主席包爾漢識時務、顧大局,接受中國共產(chǎn)黨提出的八項和平條件,率領所部于9月25日在迪化,也就是現(xiàn)在的烏魯木齊,分別通電起義,新疆宣告和平解放。第一野戰(zhàn)軍奉中共中央軍委命令,以第1兵團司令員兼政委王震率領第2軍和第6軍進駐新疆。第1兵團領導機關于11月到達迪化。第2軍艱苦跋涉3000公里,于12月到達祖國西部邊陲重鎮(zhèn)喀什。當時,父親任第2軍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從那以后,父親在新疆度過了近20個年頭,是個地道的“老新疆”,與新疆各族群眾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我們從小就常聽父母和叔叔們說起進疆時的艱苦情形。當時大部隊主要靠徒步行進。干部、戰(zhàn)士不顧天寒地凍,一路風餐露宿,翻越祁連山,穿越大沙漠,勇往直前。祁連山區(qū)氣候惡劣、無路可行。部隊出發(fā)是9月,還沒發(fā)棉衣,進入祁連山地區(qū),遇上瓢潑大雨,衣服淋透了,再往高處走,又下起鵝毛大雪。當時一個先遣團就有100多人被凍死!每當提起這些往事,父親的眼睛里都會有淚花閃動。
革命勝利了,部隊進城了。當時組織上考慮父親身有殘疾,可以留在西安或蘭州工作,可父親拒絕了,他毫不猶豫地留在了以359旅為基礎組建的老部隊第2軍,與大家同甘共苦開赴遙遠的新疆喀什。
我1949年10月出生在剛解放的西安。剛滿月,母親就抱著我進新疆,冒著12月的嚴寒和沿途土匪襲擊的危險,坐著繳獲國民黨軍隊的破卡車顛簸了兩個多月,一路風塵仆仆、飽嘗艱辛來到喀什??赡苡腥藭f,當時邊疆條件艱苦,家屬孩子可以留在條件好些的內(nèi)地城市,等孩子長大點,等前面的條件好些了再去嘛!我成年后問過父母,他們平靜地回答說:“沒想過。”父親他們那一代人就是這樣,心里裝的都是黨和國家的大事,他們認為個人的事是小事,他們很少考慮,常常都是“沒想過”。
1951年初秋的一天,新疆南疆區(qū)黨委秘書長牛其益同志下鄉(xiāng)考察減租反霸的情況,在疏勒縣塔孜洪鄉(xiāng)召開貧雇農(nóng)座談會。會上,一位維族老人氣呼呼地說:“共產(chǎn)黨、解放軍亞克西(維吾爾語的音譯,意思是好、棒)。就是有一個‘排長’(當時當?shù)乩习傩諏娙私y(tǒng)稱排長)來到我家,對我不好。我準備了許多東西給他吃,他說解放軍不拿群眾的東西,謝謝了,就是不肯吃。這是看不起我,他走了以后,我氣得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牛其益問老人,這個人是誰。老人說,不認識,這個人只有一只胳膊。牛其益意識到,這人可能是左齊。因為這個鄉(xiāng)是南疆區(qū)黨委的工作試點鄉(xiāng),區(qū)黨委的領導同志常來這里。父親當時任南疆軍區(qū)副政委兼南疆區(qū)黨委副書記。
牛其益回來后,見到父親并談起此事。父親說:“是我,是我,我對維吾爾族的風俗習慣了解得還不夠,傷害了這位老人的感情。這是同群眾關系的大事,我應該檢討?!?/p>
第二天,父親在牛其益的陪同下,帶著維吾爾族同胞喜愛的磚茶和方塊糖,來到這位老人家中,向老人做了解釋,并真誠地賠禮道歉。老人知道這位一只胳膊的人是一位解放軍首長,感動得痛哭流涕,握著父親的手久久不放,連聲說“共產(chǎn)黨偉大,解放軍偉大”。后來,這件事在當?shù)貍鳛榧言挘S吾爾族老鄉(xiāng)都親切地稱父親為“左齊·阿吉阿訇(意為教師、學者)”,這位老人也成了我們家的???。
后來,父親調(diào)到濟南軍區(qū)。有一次,我跟父親聊天時,我說:“你們那個部隊才倒霉呢,真是太吃虧了,人家全國解放,你看濟南這些地方,京浦線上工業(yè)、農(nóng)業(yè)這么發(fā)達,部隊打下城市,在城市里住著,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哪跟你們似的,你們那個部隊走到哪兒都跑去生產(chǎn),自己不種地都養(yǎng)活不了自己?!?/p>
我低著頭一邊吃一邊說,覺得父親沒動靜,一抬頭看他滿臉不高興:“胡說!”他是一個很和氣的人,平時很少發(fā)火,“吃什么虧!我們一起出來的戰(zhàn)友、同鄉(xiāng),多得很,都死了,哪一仗下來不死人。這些人個個都比我強卻都沒有看到今天。還說吃虧,我們占多大便宜啊!我們也沒有想到自己能活到今天,還有將軍這么高的待遇,他們要活著,個個都應該比我的待遇高,我們占他們的便宜,我們享他們的福啊。那個時候吃了上頓,馬上就要打仗走了,誰知道還能不能吃到下一頓”。這批老紅軍、老戰(zhàn)士,他們思考問題的著眼點、出發(fā)點是:他們的戰(zhàn)友都死了,他們都是幸存者。
離休后,父親堅持練習毛筆書法,用左手練出了一手令人稱道的漂亮毛筆字,被稱為“獨臂將軍書法家”。1990年,北京軍事博物館舉辦了“左齊左筆書法展”,父親的許多老領導、老戰(zhàn)友以及書法愛好者前往祝賀、參觀。
張愛萍將軍題詞:“夕陽無限盡揮灑。”
蕭克將軍贈詩:“戰(zhàn)爭誠無情,左齊失右臂。左手舞龍蛇,別有新天地?!?/p>
遲浩田將軍題詞:“左臂左筆左將軍,文將戰(zhàn)將儒將風?!?/p>
1998年,父親去世了。他在最后的詩作《晚霞》中寫下:
井岡山下一牧郎,棄鞭荷槍逐虎狼。
壯志已酬心未老,戎衣雖解意猶剛。
皓首伏案知書樂,獨臂臨池識墨香。
坐看晚霞紅似火,學詩偏喜詠斜陽。
這是父親回顧自己的一生,也是他晚年生活的寫照。
(責編/劉靜怡 責校/張超 來源/《獨臂將軍左齊的傳奇故事——左齊將軍的女兒左凌訪談》,劉濟華、畢雁/文,《黨史縱橫》2015年第3期;《我的父親左齊在抗戰(zhàn)中》,左凌/文,《新閱讀》2020年第10期;《紅軍后代話家史——回憶父親左齊少將的故事》,左凌/文,《當代江西》2014年第3期;《左臂左筆左將軍》,周利平、何立波/文,《黨員干部之友》2012年第12期;《左齊畫傳》,左凌、兵者著,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12月第1版等)
左齊大事年表
1911年:出生于江西省永新縣。
1929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
1931年:任永新縣老居區(qū)政府文化部部長。
1932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同年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
1933年:任紅六軍團17師49團5連指導員。
1934年:參加長征,同年任紅六軍團17師49團黨總支書記。
1937年:任八路軍359旅作戰(zhàn)參謀、作戰(zhàn)科長。
1939年:任八路軍359旅教導營政委。
1941年:任八路軍359旅政治部組織科科長。
1942年:任八路軍359旅718團政委。
1944年:任南下支隊后勤部政委、第3支隊政委。
1947年:任晉綏軍區(qū)后勤部政治部主任。
1948年:任西北野戰(zhàn)軍第二縱隊政治部主任。
1949年:任第1野戰(zhàn)軍第2軍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獲二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
1956年:任新疆軍區(qū)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新疆自治區(qū)黨委常委。
1975年:任濟南軍區(qū)副政委,后任濟南軍區(qū)顧問。
1982年:離休。
1988年:獲一級紅星功勛榮譽章。
1998年8月26日:因病在濟南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