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樁延續(xù)二十年知識產權案例的剖析
書名:《二十年之訴》
(揭示中國知識產權發(fā)展進程中的國際較量與復雜矛盾)
作者:楊黎光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2-06
ISBN:9787521218527
定價:79.00
2018年4月6日,移動新媒體《知識分子》刊出了王丹紅的文章《羅伊·瓦杰洛斯博士的禮物:為了一個沒有乙肝的中國》,為我們揭開了30年前美國默克公司友情價轉讓乙肝重組疫苗技術給中國的塵封往事。
20世紀70—90年代的中國,可謂談“乙肝”色變。
從70年代開始,因共用注射針頭、有償賣血輸血、母嬰感染等諸多原因,乙肝在中國大規(guī)模暴發(fā)。
1979年中國首次乙肝流行病學調查結果顯示,感染率超過9%。按世界衛(wèi)生組織標準,乙肝病毒感染率高于8%,就屬于疫情嚴重的高流行區(qū)域。
1992年疾控中心的監(jiān)測數據顯示:中國1到59歲人群的乙肝病毒陽性率為9.75%,這意味著每10個中國人里面就有約1個人攜帶了乙肝病毒,總量占當時全球的1/3。
在這短短20多年的時間里,每年因乙肝病毒感染相關疾病而死亡的人數高達27萬人,每年出生的2000萬新生兒中,近1/10受到乙肝病毒的感染。
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學病原生物學教授莊輝指出,在乙肝疫苗推廣接種之前,中國有1.2億乙肝病毒攜帶者,其中三四千萬人是母嬰傳播所致。“成人感染乙肝病毒,只有不到10%演變?yōu)槁砸腋?,新生兒感染的患病率則高達90% — 95%?!币虼?,對新生兒和兒童進行乙肝疫苗接種,乃是防治乙肝病毒的重中之重。
應該說,中國的乙肝疫苗研制工作起步不晚。從1973年開始,時任北京人民醫(yī)院檢驗科主任陶其敏帶領團隊經過兩年的刻苦鉆研,終于在1975年7月1日,研制出了我國第一代血源性乙肝疫苗——“7571疫苗”。
按照科研流程,研制出的乙肝疫苗需首先在大猩猩身上進行動物試驗。但當時的中國,外匯匱乏,購買動物試驗所需大猩猩的經費遲遲不能落實。首支乙肝疫苗被無限期地冷藏起來?!安荒茉俚攘?,自己先打!”8月29日晚,心急如焚的陶其敏回到家中對兩個孩子說,“媽媽今天打了我們研究的肝炎疫苗試驗針,很可能得肝炎。為了不傳染給你們,你們也暫時離媽媽遠一些,注意觀察媽媽情況?!?/p>
此后兩個月內,陶其敏每周抽血5毫升進行檢測,第三個月轉入定期檢查,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三個月過去了,抗體出現(xiàn)了!若干年后,陶其敏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淡然回應當年這一以身試藥之舉:“其實當時并沒有很偉大的想法,只想盡快得到結果。當然也想到最壞的結果,是自己會感染乙肝病毒,但不打這一針也可能會感染?!?/p>
時任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所長、現(xiàn)今的中國工程院院士趙鎧,負責乙肝疫苗的開發(fā)、生產任務。該所也是中國第一個國家衛(wèi)生防疫和血清疫苗研究與生產的專門機構。
1986年,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等單位開發(fā)的血源性乙肝疫苗終于投產。這種用乙肝病毒攜帶者的血漿純化滅活后為原料制成的疫苗雖然有效,“但有三大弊端。”趙鎧指出,“以病毒感染者的血漿為原料,有污染環(huán)境、傷害生產人員等風險;長期、大量從人身上采血,既損害健康,也無法保障穩(wěn)定供應。最關鍵的是,血漿中除了疫苗生產必需的表面抗原,還可能攜帶其他病原體,存在潛在的其他疾病交叉感染風險?!?/p>
此外,受手工作坊式的生產流程制約,產能很低。
“血漿加工后得到抗原原液,先裝在大玻璃缸里,再一支支手工稀釋。”曾在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負責乙肝疫苗生產的趙景杰告訴記者,一些同事在操作時不慎劃傷手指,就感染了病毒。低產能導致了高價格。當時該疫苗需要80元一支,而那個時候中國城鎮(zhèn)職工收入大部分人一個月才30元。
也就是說,一個老百姓不吃不喝,也需要3個月的工資才可以打上一支疫苗。就在這一年,大洋彼岸的美國默克制藥公司成功分離出了乙肝病毒表面抗原的編碼基因,將其植入可大量繁殖的酵母菌細胞基因組內,能迅速合成大量抗原,由此推出了人類第一支基因工程乙肝疫苗。
基因工程乙肝疫苗不但完美解決了血緣性乙肝疫苗的上述弊端,更加重要的是,產能問題也迎刃而解了?!八皇巧锕ぷ髡吣芡瓿傻?,涉及很多工程問題?!壁w鎧至今記得,受邀實地考察美方生產線,在全封閉的現(xiàn)代化車間內,他們習以為常的玻璃瓶罐、手工搬運都沒有見到,取而代之的是幾十、數百立方米的大金屬罐和連接它們的全封閉管道。
“從培養(yǎng)酵母菌,到收獲酵母細胞、破碎細胞、純化抗原……都在流水線上完成,是純工業(yè)化的?!?/p>
其實,稍早前中國也同時啟動了三個乙肝疫苗研制項目:重組酵母乙肝疫苗研發(fā)、重組CHO細胞高效表達乙肝表面抗原的研發(fā)和重組痘苗病毒乙肝疫苗研發(fā)。但第一個項目因主要研發(fā)人員出國而中斷。第二、三個項目雖然成功擁有了自主知識產權,但在可預見的時間內,無法實現(xiàn)大規(guī)模工業(yè)化、標準化生產。
乙肝病毒威脅甚囂塵上。為了搶時間,趙鎧建議國家直接引進默克公司的基因工程乙肝疫苗。當年國家衛(wèi)生部一位負責人佐證了這個說法:“我們選擇同意這項(技術轉讓)合同而不是開發(fā)自己的生產技術,是因為我們迫切需要縮短生產時間?!?/p>
甫一接觸,雙方都嚇了一大跳。默克公司一開始給出了一個跟美國一樣的采購價格:3支疫苗100美元。這個價格讓談判陷入了僵局,100美元在當時對于中國老百姓來說幾乎是天價。中國每年有2000萬的新生兒,那么就意味著需要每年給默克公司支付20億美元。要知道,1986年中國總稅收不過才200億美元!
時任默克公司CEO和董事會主席羅伊·瓦杰洛斯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
最初我們希望向中國出售乙肝疫苗,但我們很快意識到,即便我們將價格降到最低,他們也難以承擔。在美國,乙肝疫苗需要分三次注射,費用是100美元,但對當時的中國普通家庭來說,這筆支出相當于他們大半年的收入。因此,我們開始談判技術轉讓,價格問題再次出現(xiàn),我們將價格一再壓低……我很焦慮,時間如此緊迫,我想保護孩子們免受這種致命疾病的侵襲,新生兒在出生24小時之內就應第一次接種疫苗……最后我提出以700萬美元底價將這項技術轉讓給中國,因為我知道,我們培訓中國工程技術人員和派遣默克公司人員去中國的費用,也將會大大超過這一數字……幾個月后,中國代表團同意了這一提議。
當年談判的雙方都承認,從那時起,這項合同之于默克公司,幾乎很難再賺到錢。疫苗研發(fā)動輒投入幾億甚至幾十億美元。一心推動此項合作的羅伊·瓦杰洛斯甚至與公司其他高管發(fā)生過爭吵。
經過一年的談判,1989年9月11日,中國代表團和默克公司簽署了轉讓重組乙肝疫苗技術的合同。根據合同,默克公司收取700萬美元,向中方提供現(xiàn)有生產重組乙肝疫苗的全套生產工藝、技術和裝備設計,培訓中方人員,確保在中國生產出同等質量的乙肝疫苗。
此外,默克公司不向中方收取任何專利費或利潤,也不在中國市場出售乙肝疫苗。
1993年10月,中國生產出第一批重組乙肝疫苗。
第一批接受該乙肝疫苗的新生兒,如今已經成年,他們的孩子在出生時也會接種乙肝疫苗。即使在今天,默克公司友情價賣給中國的重組乙肝疫苗技術,依然給中國貢獻了65%的疫苗。
來自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統(tǒng)計數據顯示,中國乙肝疫苗的接種率,在1992年為30%左右,2005年,這一數值已經升至90%。以中國每年2000萬新生兒計算,1993年至2018年的25年間,中國至少有5億新生兒接種了乙肝疫苗。
監(jiān)測顯示,接種疫苗后,中國5歲以下兒童的乙肝表面抗原感染率降低了90%。15歲以下的兒童中,預防了約1600萬至2000萬例的乙肝病毒攜帶者。累計預防了280萬至350萬人可能死于由乙肝發(fā)展成的肝癌。
2014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向中國政府頒發(fā)獎項,以表彰中國在防控乙肝方面所取得的突出成就。
王丹紅的這篇專題文章,以這么一段文字結束:“‘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是中華民族的美德。在默克公司將重組乙肝疫苗轉讓中國三十周年即將來臨之際,《知識分子》謹以這篇文章,向羅伊·瓦杰洛斯致敬!”
這樣的禮物,默克公司送了不止一次,不止一國。
“二戰(zhàn)”結束后,日本國民深受肺結核之苦,但因國力貧弱,無力購買默克公司的特效藥——鏈霉素。誰也沒有想到,公司創(chuàng)始人喬治·默克做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決定:向日本免除鏈霉素專利權,同時傳授生產技術。受此優(yōu)惠,日本制藥公司得以生產出足夠的低價鏈霉素,迅速遏止了肺結核的大流行。醫(yī)者仁心。醫(yī)生出身的羅伊·瓦杰洛斯光大了這種人道主義精神。
在他的主導下,1987年,默克公司與競爭對手分享了有關治療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的研究結果,為艾滋病防治做出巨大的貢獻。
更著名的是協(xié)助非洲人民抗擊“河盲癥”。
“河盲癥”,也叫“盤尾絲蟲病”,是一種名叫旋盤尾線蟲的寄生蟲寄生于人體皮膚、皮下組織和眼部,所致苔蘚樣皮炎、皮下結節(jié)和視力障礙,實際上是一種寄生蟲病,又稱“瞎眼絲蟲病”。它廣泛流行于非洲和熱帶美洲,在流行區(qū)造成了約5%—20%的成人失明。傳染源是一種吸人血叫“蚋”的小昆蟲。20世紀70年代,在全球肆虐的流行性疾病首推瘧疾和非洲“河盲癥”。全球大約有3700萬人感染“河盲癥”,27萬人因此失明。
由世界衛(wèi)生組織以及世界銀行牽頭的、用以消滅非洲11國“河盲癥”的項目“盤尾線蟲病控制計劃”于1974年啟動,向全球各大制藥公司尋求幫助,開發(fā)藥物以清除患者體內的線蟲。但除了默克公司,其他制藥公司對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這一訴求并不感興趣,紛紛拒絕了這一請求。
也就在這一年,1974年,時任北里研究所研究員的大村智在海邊土壤中篩選出除蟲鏈霉菌。這種細菌日后被發(fā)現(xiàn)可產生阿維菌素,可以消滅盤尾絲蟲。大村智將這些菌種給了有意研發(fā)后續(xù)藥物的默克公司。
當時的威廉·坎貝爾是默克公司寄生蟲部門的資深主管,他參與了阿維菌素藥物的研發(fā),并且將阿維菌素提純成毒性更低的伊維菌素。1982年至1986年四年期間,默克公司和世界衛(wèi)生組織等機構開展了該藥物的Ⅰ、Ⅱ、Ⅲ期臨床試驗。
1987年,它獲得法國相關部門的火速批準。
這可能是制藥史上最快的審批流程,從申請到審批,只用了兩天時間。伊維菌素之所以這么快被法國政府審批下來,是因為飽受“河盲癥”之苦的這些國家,大多是或曾是法國的殖民地。
盡管它沒有獲得美國食品與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FDA)的批準,但并沒有影響它成為一個偉大的藥物。
2015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授予了三位科學家,一位是發(fā)現(xiàn)青蒿素,從而為逐步撲滅瘧疾這個人類頑疾立下功勛的中國科學家屠呦呦。
另兩位,就是開發(fā)伊維菌素的功臣,上述日本科學家大村智、愛爾蘭科學家威廉·坎貝爾。
1987年,默克公司宣布啟動伊維菌素無償捐贈項目用于治療“河盲癥”。至今,默克公司已向30多個國家與地區(qū)捐贈超過25億劑藥片,幫助了約2.5億“河盲癥”患者,直接花費超過了2億美元,從而使得“河盲癥”幾乎絕跡。
該項目與全球各方緊密合作,被譽為“全世界最成功的公共/私營企業(yè)合作的典范”之一。
在默克公司的大堂顯眼處,懸掛著一幅大字標語:
我們應當永遠銘記,藥物是為人類而生產的,不是為追求利潤而制造的。只要我們堅守這一信念,利潤必隨之而來,而且總是會來,我們記得越牢,利潤就越大。
這是默克公司的核心價值觀,也成了世界各地很多企業(yè)家的座右銘。不是不關注利潤,而是要洞悉通向利潤的人性密碼和商業(yè)倫理。
要不然,默克公司怎么可能在企業(yè)責任和利潤最大化之間,達至如此精妙的平衡:一方面,多達16次獲得美國《財富》雜志“美國十大最受推崇公司”稱號;另一方面,曾經在1984年至1998年間保持不敗,連續(xù)15年蟬聯(lián)世界第一大制藥巨頭的桂冠。
1999年被一鳴驚人的輝瑞公司擠下王座后,也基本徘徊于全球藥企TOP5行列。
能否成為偉大的企業(yè),有時候僅僅在于這個企業(yè)能否在特殊的時點,突破各種人類的局限,站上人道主義這級商業(yè)文明的最高階梯。
30年前,默克公司友情價轉讓乙肝重組疫苗技術給中國,此舉本質上當然還是一個討價還價下的商業(yè)行為,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品牌塑造、市場開拓、產品競爭上的通盤戰(zhàn)術考量。
但其審時度勢后做出的雪中送炭式的最后決定,散發(fā)著人道主義的光芒,被無數中國人感激,稱之為“默克的禮物”。缺醫(yī)少藥已久的中國,太需要這樣的禮物了。
2018年12月18日上午,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并向全球直播。其中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是習近平等中央領導為100位被授予“改革先鋒”稱號及10位中國“改革友誼獎章”獲得者頒獎。
在10位中國“改革友誼獎章”獲得者中,排名第一位的是來自法國的梅里?;饡飨?、生物梅里埃集團總裁阿蘭·梅里埃。
相比輝瑞、默克等美國跨國藥企,國人對來自法國的生物梅里埃集團應該略顯陌生,盡管它是全球細菌學和感染性疾病的細分市場冠亞軍,市場占有率分別高達24%和13.5%,旗下有43家子公司、19個生產基地、20個研發(fā)中心和龐大的分銷商網絡,在全球16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開展業(yè)務。
但生物梅里埃集團和它的掌舵人阿蘭·梅里埃與中國人民的友誼最是山高水長,是當代生物醫(yī)學界當之無愧的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下面是我收集到的生物梅里埃集團官網上的一段小編年史,題為“梅里埃的中國情緣”:
……
1975年,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先生,在法國會見保羅·貝利埃先生(阿蘭·梅里埃的岳父)。
1978年,阿蘭·梅里埃先生首次訪問中國。
1985年,第一臺VITEK儀器在衛(wèi)生部北京醫(yī)院落戶。
1986年,時任上海市市長的朱镕基先生,會見阿蘭·梅里埃先生。
1997年,生物梅里埃集團北京辦事處成立。
2004年,生物梅里埃中國和亞太總部在上海成立。
2005年,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先生、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先生,分別會見阿蘭·梅里埃先生;生物梅里埃集團與中國醫(yī)學科學院,在北京建立新發(fā)病原體鑒別聯(lián)合實驗室。
2006年,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yī)院——梅里埃研究院聯(lián)合實驗室建立。
2007年,生物梅里埃集團與中國衛(wèi)生部開展共抗院內感染合作項目。
2009年,首家生物梅里埃營養(yǎng)科學實驗室在上海成立。
2011年,生物梅里埃集團中國上海浦東新基地建成;武漢P4高等級生物安全實驗室奠基;時任衛(wèi)生部部長陳竺先生為阿蘭·梅里埃先生頒發(fā)中國衛(wèi)生獎。
2012年,國家主席習近平先生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會見阿蘭·梅里埃先生。
2013年,啟動中國抗擊耐藥項目-CARE(China Against drug Resistance)。
2014年,習近平主席在法國里昂參觀梅里埃生物科研中心;阿蘭·梅里埃先生榮獲2014年度中國政府友誼獎。
2015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陳竺先生和阿蘭·梅里埃先生等為武漢P4實驗室揭牌。
2016年,阿蘭·梅里埃先生來華出席中國醫(yī)學科學院建院60周年慶?;顒?。
2017年,與上海市人民政府合作開展的“中-法-非”三方合作項目啟動,支持上海市援非醫(yī)生赴法培訓。
從以上歷史資料中,我們就可以清楚看到,為什么說阿蘭·梅里埃先生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阿蘭·梅里埃聲稱,自1978年踏上中國土地之際,內心就深深地建立起對中國的感情,他說:“1978年我第一次來中國,那時往返中國和歐洲的航班每周只有一班,周六出發(fā)的瑞士航空;北京當時的涉外酒店只有一個友誼飯店;那時馬路上還都只有自行車。
“那時的中國基礎科研還有很多的空白,也沒有實驗室。當時我被邀請去上課,聽課的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但你們在很短的時間內重新建起了大學,這是令我最欽佩中國的地方?!?/p>
入華伊始,“在中國,為中國,與中國共發(fā)展”就成為生物梅里埃集團的發(fā)展理念,阿蘭·梅里埃先生堅持“在中國研發(fā),到中國建廠”,并選擇直接與中國政府衛(wèi)生部門合作,比如參與“非典”和“禽流感”等中國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合作。
最令阿蘭·梅里埃自豪的是,幫助中國在武漢建立起亞洲首個P4級別高等生物安全實驗室。據統(tǒng)計,目前該級別的P4實驗室數量不超過20個,大多位于歐美發(fā)達國家。
這個項目是按照梅里埃在里昂的P4實驗室的模板建設的。里昂P4實驗室是由梅里埃家族出資建設捐給法國政府的,也是當今技術最先進的P4實驗室,目前主要由巴斯德研究所等機構使用。
從2004年“非典”暴發(fā)后,時任法國總統(tǒng)希拉克訪華時提出,至2015年初竣工到正式運作,前后跨越十幾年時間,也傾注了阿蘭·梅里埃的全部精力。
他特意選擇在中法建交50周年,將這份厚禮交付中國。
中法合建武漢P4實驗室,頂著發(fā)達國家巨大的壓力,阿蘭·梅里埃為此幾乎動用了自己全部的法國政界關系,最終說服法方與中方合作。
當記者問他,為何要在重重壓力下幫助中國建P4實驗室,阿蘭·梅里埃說:“我想我是這些法國人當中流淌著最多中國血液的那個人。”
他信心滿滿地表示:“我是想P4能夠成為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一個典范,始于里昂,抵達武漢。目前這個項目開展得很順利,我認為是非常成功的,不僅對于中國,對全球也將發(fā)揮重要貢獻?!?/p>
在2018年4月6日《知識分子》刊出王丹紅的這篇《羅伊·瓦杰洛斯博士的禮物:為了一個沒有乙肝的中國》之前,可以說,知道“默克的禮物”這一段溫情往事的中國人屈指可數。
同樣鮮為人知的是巴斯德系列先進疫苗的入華史,也漸漸被人們淡忘。正是為了寫作此書,使我翻閱出這段不應該忘記的歷史,讓我感到有責任重溫它。
主導此事的正是這個阿蘭·梅里埃。
要把這個故事講完整,必須追溯阿蘭·梅里埃的家族淵源——這個今天在法國政商界擁有至高地位的梅里埃家族的成長史,基本上是人類和病毒較量的百年歷史縮影。
這個家族為醫(yī)學界所作的最大貢獻,就是將疫苗實現(xiàn)工業(yè)化生產。疫苗,就是這個偉大家族的徽章!
為家庭基業(yè)長青奠基的是祖父馬塞爾·梅里埃,他于1894年加入巴斯德研究所,從此與疫苗結緣。
“科學雖沒有國界,但是學者卻有自己的祖國!”這一句名言即出自科學巨人路易斯·巴斯德。這位近代微生物學的奠基人,被稱為“拯救人類最多的科學家”,在美國學者麥克·哈特所著的《影響人類歷史進程的100名人排行榜》中名列第12位。他在治療雞霍亂、炭疽病、蠶病等方面都有不菲的成就。他發(fā)明的巴氏消毒法,至今還在被廣泛使用。
1885年,路易斯·巴斯德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成功研制了狂犬病疫苗,把他推上了名譽的頂峰。
1888年,當中國的慈禧太后開始大興土木重修萬園之園頤和園時,在歐亞大陸的另一端,一個全新的生物醫(yī)學研究中心——巴斯德研究所在巴黎落成。
路易斯·巴斯德創(chuàng)辦這個研究所的最初目的是生產狂犬病疫苗,并支持對傳染病的進一步研究。從19世紀末開始,巴斯德研究所一直站在對抗傳染病的最前線,為人類找到了對抗破傷風、肺結核、脊髓灰質炎、流感、黃熱病和鼠疫等病毒性疾病的方法。1983年,他第一個分離了艾滋病的HIV病毒。
自巴斯德研究所創(chuàng)立以來,已有8名科學家因為在疫苗方面的突出貢獻,獲得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
1894年加入巴斯德研究所后,馬塞爾·梅里埃的名字第一次和路易斯·巴斯德聯(lián)系在一起。他參與發(fā)現(xiàn)了白喉抗毒素。三年后,馬塞爾·梅里埃在其家鄉(xiāng)里昂成立了梅里埃生物研究所。在這里,他開發(fā)了第一個抗破傷風血清。
1937年老梅里埃去世,他的兒子查理·梅里埃繼續(xù)在科研和商業(yè)兩個領域耕耘家族的領地。特別是二戰(zhàn)期間,當很多法國資本都選擇與德國合作時,查理·梅里埃卻秘密地為法國抵抗組織提供戰(zhàn)爭中急需的醫(yī)療物資。這為這個家族贏得了國家榮譽。
40年代,他引進荷蘭教授弗倫克爾開創(chuàng)的體外培養(yǎng)技術,成功研制出口蹄疫疫苗,引發(fā)了疫苗制造領域的變革,催生了用于體外診斷測試的試劑。
自此,疫苗學開始應用于人類醫(yī)學和疫苗的工業(yè)化生產。
1960年,商業(yè)天賦爆表的家族第三代阿蘭·梅里埃接管梅里埃研究所,“梅里埃帝國”急速呈樹形擴張:先是孵化出生物梅里埃集團,前者逐漸成為家族的商業(yè)旗艦。
1968年,梅里埃研究所51%的股份被當時居世界第七位、法國第一位的國際化學藥和化工集團羅納·普朗克公司收購,并成為后續(xù)收購平臺。
1985年該平臺收購巴斯德研究所部分資產,成立巴斯德梅里埃疫苗公司。后者又于1989年收購加拿大疫苗企業(yè)康諾特,強強聯(lián)手后的巴斯德梅里埃康諾特聯(lián)合體,自此成為世界疫苗的領導者。
1999年,羅納·普朗克與赫斯特合并,組成安萬特公司,作為其疫苗事業(yè)部門的巴斯德梅里??抵Z特,更名為安萬特巴斯德。2004年,法國第二大制藥企業(yè)賽諾菲收購安萬特,疫苗事業(yè)部門也隨即改名為賽諾菲巴斯德。
接下來,賽諾菲巴斯德又馬不停蹄地于2008年至2010年的3年內收購了3家業(yè)內創(chuàng)新公司,終成全球人類疫苗領域的超級霸主——每年生產10億支以上疫苗,為全球超過5億人提供免疫保護,覆蓋20種由細菌或病毒引發(fā)的感染性疾病。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賽諾菲巴斯德,長袖善舞的阿蘭·梅里埃又以梅里埃研究所的動物保健技術資產,于1997年與默克公司合作成立梅里亞公司,并在2009年被賽諾菲全資收購,打造成了最專業(yè)的驅蟲藥和疫苗生產企業(yè),和業(yè)務遍及全球1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市場占有率達15%的全球第二大動保公司。
在阿蘭·梅里埃的精心運作之下,梅里埃研究所以一所之力,成就了生物梅里埃、賽諾菲巴斯德和梅里亞三大世界級生物醫(yī)藥企業(yè)。
可以說,法國里昂今天成為全球生物醫(yī)學重鎮(zhèn),梅里埃家族居功至偉。
這樣的影響力甚至令路易·巴斯德的繼任者肅然起敬。
2017年卸任的巴斯德研究所原所長克里斯蒂安·布雷喬特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說道:“巴斯德研究所盡管地處巴黎,但是我們還是要和里昂的生物醫(yī)藥公司合作,梅里埃取得的成功是舉世矚目的?!?/p>
早在1978年,阿蘭·梅里埃就首訪中國,把他的生物梅里埃集團迅速融入高速發(fā)展的中國醫(yī)療市場,并視中國為他的生物梅里埃集團的第二總部。
但他在20世紀90年代初,力促當時最先進的巴斯德系列先進疫苗早早進入中國的事跡,則鮮為人知。
緣分的天空中,總是飄著巧合的云朵——為玉成此事牽線搭橋的主角之一,竟是我在此書中多次采訪過的孫明杰先生,孫明杰先生在回憶中說: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在深圳進出口貿易公司工作。因為我畢業(yè)于中國藥科大學,所以我的主要業(yè)務方向是關注歐美醫(yī)藥企業(yè)的最新動向,想方設法為國家引進國內急需的前沿醫(yī)藥產品和技術。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從香港的醫(yī)藥界朋友那里聽說賽諾菲巴斯德,要在亞非拉多個國家設立最先進的流感疫苗工廠,亞洲國家他們初定在印度。
當時國內急需包括流感疫苗在內的各類先進疫苗。我就想:能不能說服賽諾菲巴斯德把擬建的流感疫苗工廠放到中國來?通過香港朋友的牽線,我和同事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飛到法國求見阿蘭·梅里埃先生,表達了兩個意思:一個是現(xiàn)代醫(yī)藥產業(yè)基礎薄弱的中國,極其希望得到賽諾菲巴斯德這樣的先進企業(yè)的幫助;二是中國市場潛力巨大,正是賽諾菲巴斯德這樣的跨國企業(yè)大展宏圖的首選之地。
真是沒想到,阿蘭·梅里埃先生當場就答應了我們的請求,并第一時間與賽諾菲巴斯德的管理層協(xié)調。
大概半年時間吧,我們又跑了幾次法國,在阿蘭·梅里埃先生的大力促請下,賽諾菲巴斯德把它的亞洲布點最終敲定在了中國深圳。
孫明杰先生找對了人。阿蘭·梅里埃正是解決這件事情最合適的人:對中方,他有深厚的情誼;對法方,他又有足夠的影響力。自此,賽諾菲巴斯德成為中國公共衛(wèi)生領域的一個重要合作者和參與者。
1995年以來,賽諾菲巴斯德將多個重要的疫苗產品引入中國,包括1995年的第一個Vero細胞狂犬病疫苗、1996年第一個流感病毒裂解疫苗、1997年第一個B型流感嗜血桿菌結合疫苗、2009年第一個脊髓灰質炎滅活疫苗和2011年第一個五合一聯(lián)合疫苗。
1996年,深圳賽諾菲巴斯德生物制品有限公司(SSPBP)設立,賽諾菲巴斯德成為第一家進入中國的跨國疫苗企業(yè)。
2007年,賽諾菲巴斯德投資7億人民幣,在深圳建立了現(xiàn)代化流感疫苗生產基地,在國內率先使用自動預填充注射器灌裝線。
2017年,賽諾菲巴斯德為中國計劃免疫供應了近50%脊髓灰質炎滅活疫苗。
無心插柳柳成蔭。在協(xié)助賽諾菲巴斯德入華的過程中,孫明杰先生本人也在機緣巧合之下,早早跑進了“抗耐藥抗生素藥物開發(fā)”這個黃金賽道。
1996年,他設立湘北威爾曼制藥股份有限公司,專攻抗耐藥抗生素新藥開發(fā)。截至目前,湘北威爾曼已成為該領域的引領性創(chuàng)新企業(yè),擁有注射用頭孢噻肟鈉舒巴坦鈉、頭孢曲松鈉舒巴坦鈉、哌拉西林鈉舒巴坦鈉等3大國家重大創(chuàng)新藥物。另有7個在研的Ⅰ類新藥正整裝待發(fā),其中的國家一類精神科藥物莫達非尼,是全國獨家品種,被列為保障國家國防安全的國家戰(zhàn)備用藥。
如此種種,堪稱又一片緣分的天空。
有歷史記錄的西藥東漸,最早始于1843年英國人于上海開設怡和洋行,代理西藥進口業(yè)務。
化學藥得以在中國開枝散葉,診所和藥房合而為一的西藥房扮演了關鍵角色。
1850年,屈臣氏藥房在廣州沙面開業(yè),這是中國最早的西藥房。它的前身為東印度公司藥官哥利支(又譯“郭雷樞”)于1828年在廣州十三行開設的“廣東醫(yī)局”,后為英商屈臣氏叔侄所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