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38歲的姥爺在吉林省前郭縣王府屯去世,撇下了姥姥和4個孩子,媽媽當年才4歲。
第二年,媽媽隨姥姥改嫁到趙家。趙家是大戶人家,姥爺是供銷社采買員,還供媽媽上了小學初中。媽媽14歲的時候,搭賣高粱秸的馬車上街,馬受驚翻了車,媽媽被砸到車下。那時的媽媽年齡小也沒在意是否受傷,也正趕上姥姥因病去世(姥姥走時還不到50歲),媽媽被砸傷的事很快就被家人忘在了腦后。寄人籬下的日子,媽媽的身體即便有怎樣的不適也不敢聲張,只能強忍傷痛,以淚洗面。
時間不久,媽媽受傷的部分患了骨結核。從14歲到16歲的兩年時間里,從肋骨以下到髖骨以上,從脊柱到腹部,媽媽整個后背右下側變成了黑洞。家里人看見媽媽有氣無力,活命的希望不大了,就把媽媽抬著放到園子里的柴草垛邊上,搭個窩棚,有人想起來,就給送點吃的,打算讓她自生自滅了。
也許是蒼天有眼,媽媽命不該絕。兩年時間在生死線上徘徊,一粒藥沒吃,一針沒打,就是靠自身免疫力戰(zhàn)勝結核病菌的媽媽,傷口竟然奇跡般地愈合了。當媽媽自己從窩棚里站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媽媽的后腰右側至今還有一個深5厘米、直徑20多厘米的大坑。我常想,就是鋼筋擰成的媽媽、就是生鐵鑄造的媽媽,也禁不起這么深病痛的傷害?。?/p>
后來,我問媽媽,媽媽淡淡一笑又無可奈何地說:“沒有父母的孩子就是沒有家,沒有家的孩子就像一棵草。在柴草垛里,當我奄奄一息時,我每天向著太陽笑,疼痛難忍時就唱歌,唱給自己聽,也唱給陽光聽?!泵柯牭酱耍叶记榫w失控,可是剛強的媽媽卻不以為然,臉上總是掛著滿足的微笑。
媽媽婚后第三年有了我,誰知生我的時候卻是難產。接生婆忙活了一天,孩子也沒有生下來。萬不得已,爸爸套上馬車,把媽媽送到公社衛(wèi)生院。醫(yī)生說需要馬上剖宮產,可是衛(wèi)生院里沒有會剖宮產手術的醫(yī)生,也沒有麻藥、沒有手術室。如果去縣醫(yī)院,已經來不及了。情急之下,一個接受過幾天接生培訓的男醫(yī)生,硬著頭皮擔起了剖宮產手術。
把一個辦公室騰出來,架上爐子,爐火盡量燒得旺些,為了減少灰塵感染,在地上潑上沒腳的水,卸下床板當手術床,再接上幾個200瓦的燈泡,手術就開始了?,F(xiàn)在剖宮產手術只需要在肚皮上割開5厘米的口子,當時在媽媽的肚皮上卻割開了38厘米的大口子,幾乎占據了媽媽上半身的一半。媽媽疼得昏死過去,孩子也取了出來。
當時,醫(yī)生征求家屬意見,爸爸想要保住大人,媽媽想要保住孩子。結果這兩個愿望都實現(xiàn)了,母子平安。每每談及此事,媽媽都掩飾不住內心的滿足與欣慰,總是樂呵呵地說:“我用自己的命換來了你,值??!”這個叫孫乃儒的醫(yī)生,成為我們母子的救命恩人,可是,直到今天我也沒有找到他,沒能當面謝謝他的救命之恩。
爸爸在生產隊勞動掙工分,媽媽就用剛強樂觀支撐起大半個家。她每天披星戴月,騎車到幾十里之外的林場栽樹,每天能掙一塊二角錢;春暖花開,就搭火車去白城子賣自己孵化的小鵝,每只鵝能賺二到四塊錢;一年養(yǎng)兩頭豬,上交一頭,自己殺一頭,解決柴米油鹽醬醋和日常零花。
在那個年代,媽媽在自家園子里種中草藥、養(yǎng)烏雞,偷著拿出去找老客戶賣個好價錢。在空間有限的園子里,媽媽還種上黃菇娘、草莓,栽上櫻桃、海棠、李子樹,別人家小孩子走到我們家院墻外,經常要扒著墻頭往院子里張望,一定也咽過不少口水。媽媽還在墻根下用塑料布蒙個蔬菜池子,餐桌上便增添了一茬又一茬的美味。
在媽媽勤勞智慧的操持下,家里還陸續(xù)添置了縫紉機、自行車、收音機、掛鐘、黑白電視機,蓋上了磚房。更主要的是供我們兄妹倆上學念書,從來沒有耽擱過繳納學費。
上世紀80年代,當我和妹妹都考上了大學,我家成為全大隊唯一一戶孩子全考上大學的家庭時,我媽媽臉上的皺紋都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