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觀察

花壇的虛影，作為終點

那條小徑，滿是帶氣泡的泥土

被腳趾的縫隙經(jīng)過。為了創(chuàng)造手掌

用漆綠的木頭搭建窗沿，任由風

每天懷疑一遍，就像，為了創(chuàng)造小腿

等待門檻，無法忍受恥辱

它們一生的存在，為了撫摸與踐踏

我想起雨天，那一層細密的絨毛

讓你的輪廓，偶爾被肉眼驚擾

長出皮膚，那樣陌生與沁涼

而你的骨，埋在深秋的蛩吟里

響動，拔節(jié)，直到最后一聲，指令般地

閉合骺線，不再腐爛，也不再生長

你的面目越來越清晰了，樹樁上的螺旋

開始倒退，直到那些曲線不再復雜

此刻，我坐在屋中，等你掙脫這次虛構(gòu)

從無人的街道，從落雪的深山

風只是涉過了一種岑寂

尋無記

江水吞咽著哭聲，你啜泣的臉

逐漸被陰影爬滿，凝固成

已逝的永夜。在古老的諭示中

你的四肢，像樹干一樣彎折，卡住

上升的月亮，而花瓣的脊柱

正緩慢退還在枝頭，如同

時間退還給夏天。你的身體

排除腐爛或破碎，失去科學解釋

像氣泡一樣驟然崩裂，眼睛落地

成了一塊只會注視的石頭

我曾觸碰的那面墻，充滿陌生的涼意

像是用手緊抓無邊的曠野，那曠野

過分空無，卻仍被什么所占據(jù)

光在不停下降，氣流陡然沖刷面部

你仍無限次地，撞擊那道屏障

向拐角，向街道的盡頭

我的視線之內(nèi)，不停迫近著

手指

湖面一層又一層地翻找著

體內(nèi)的漣漪，脊骨掙脫皮膚

赤裸成飽滿的弧線，它們同樣

沁涼，敏感，等待一次輕掠

那些年被封存在軸承里的關(guān)節(jié)

借著窗戶、門，無數(shù)次的開與關(guān)

勾動著，想要拎起，襯衫的褶皺

或是，不安的癢。捕捉風，直到等重

眼前發(fā)亮的戒指里，有什么

在不停闖入。閘刀下，那根條狀物

在逃逸中飛速長出，毛孔，倒刺

多變的紋理，學會鎖定陌生與美

院中來客

你從一陣蘭花的氣味里

脫身，讓雨聲帶有纏繞的語音條

棲落的麻雀，憑借晾衣繩

產(chǎn)生倒影，你的手指因而不斷伸出

在枯燥的夏夜，螢火蟲彌散出

你的目光，泉水用小于一的甜度

召喚膨脹的味蕾，而你的鼻息

仍然附著在，搖動的樹枝下方

搜尋著那種裂變的寂靜

你是我院中的來客，剝落

所有語言的繆斯，你正創(chuàng)造著

遺留的痕跡，作古的詩，在光線

抵達視覺以前。你的面目

仍然是模糊的，那塊已經(jīng)學會

注視他人的石頭，以及

吞咽腳印的污泥，是你到來的證明

我仍會借用擁抱，去打撈另一個擁抱

就像庭院一天都空無，寂靜

身體發(fā)明術(shù)

繃緊呼吸，上發(fā)條，窗外的事物

在計時的旋轉(zhuǎn)中，褪下外殼與骨架

現(xiàn)在，你擁有著被圓木

補全的軀干，被雨點雕刻的頭顱

以及蝴蝶棲落，所誕生的指尖

你輕盈或沉重地，坐在原處

借此觀察，蘆葦叢垮塌的輪廓

與核桃內(nèi)部，不間斷的開裂聲

那些溢出的背影與緘默。直到接近真相

你用目光，戕伐紛飛的木屑，取消了

毛孔與肌膚，也取消聽覺

你仍想借著漫長的空無

取回一具身體，它沒有邊緣

無法觸碰，伴隨著你的徘徊，眺望

一次次被印證，在空椅子上

在一面墻前，認領(lǐng)光與微小的翕動

待客

你常常要借著另一事物

抵達，就像我家門口

新鮮開放的野雛菊，它們身上

還帶有未凝固的露珠，仿佛

剛從河水中穿過，就像

玻璃在午后的反光，已經(jīng)逐漸

蒙上困意，在桌子上打擾著

倦怠的眼神。你還是和往日一樣

又一次準時準點到達，我的鬧鐘響了

你會把它按下去，伸出手

我坐在沙發(fā)上，看對岸的褶皺

或是白晝燈下的陰影，這些痕跡

無比奇妙。你當然會撫摸我的臉

也重新拿起了，那杯騰著熱氣的苦咖啡

但我認為，你的到來有些悄無聲息

收縮了身體，也削去了思想

但你還是來了，就像只是經(jīng)過

就像有些匆忙

匿樹之身

從那天開始，你選擇

活在一棵樹中，把僵直的手臂

伸成枝丫，小幅度地揮動

保持呼吸與主張，蟬聲羸弱

但不間斷。整日徘徊，影子

繞著支點旋轉(zhuǎn)，用落葉

標記象形的腳印。你一次次

在根部發(fā)力，讓瘦削的頭骨

閃亮的鐵質(zhì)牙齦，在死者的儀器里

經(jīng)受研磨，形變，最終統(tǒng)一成

褐色的柱狀。你把記憶篆刻在身上

作為樹的語言，無比精密的褶皺

等待被閱取?，F(xiàn)在，你終于學會了

從樹里短暫歸來的方法，每日黃昏

總有幾個孩子，在院子外

匆匆跑過，他們常有陡直的一刻

山上有石

是頭顱還是臂膀，經(jīng)過千年的石頭

帶有各自的偉業(yè)，用棱角

拒絕著熟悉的雛形，我撫摸過

那種孤單的沁涼，來源于一滴海水

在內(nèi)部，保有多少粒汗的鹽分

登高，拾起一塊石頭，凝固的云

已經(jīng)無法完成裂變，只用來

演示靜止，那靜止屬于腐爛的骨骼

就像，雨夜的敲擊聲屬于心臟

而翕動屬于嘴唇，石頭的內(nèi)部

有多少器官，被鋸斷與封存，借用風聲

或是任何不愿停息的東西

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大腦統(tǒng)一釋放信號

我看見一個人影，正在壘起的石頭上

徘徊，穿梭，不斷被重組

已有將自己逼出的趨勢，誰又會

在深夜忽然睜開眼，替他醒來

【作者簡介】

沙顯彤，生于2001年，現(xiàn)為香港都會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作品刊于《詩刊》《詩歌月刊》《散文詩》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