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親密的人捅起刀子來才最痛,一直心照不宣的事實突然被點破,兩人都是狼狽不堪。
楔子
電玩城,一個不夠正式且吵鬧的地方。
凌邵實在意外她會讓他們的最后一次見面變得如此草率。
剪裁得體的羊毛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剛下飛機他就馬不停蹄奔波而來,汗珠在進入商場的瞬間被那無處不在的高強度空調(diào)吹成了冷汗,膩在身上叫人渾身不舒服。
周末,電玩城里全是成群結(jié)隊的小朋友和手拉手的小情侶,凌邵眼睛都看花了才在一臺娃娃機面前找到了孤身一人的許嘉蕊。
電玩城的裝潢風格十分跳脫,和凌邵這身正裝一點也不搭。
他松了松領(lǐng)口,忍不住抱怨:“怎么挑了這么個地方?”
許嘉蕊投下最后兩枚游戲幣,操縱爪子抓起一個盲盒,在爪子提起的瞬間快速搖晃操縱桿,盒子落到出口邊緣上晃了晃,最終有驚無險地從出口掉了出來。
許嘉蕊面上一松,撿起盒子才頭也沒抬地說道:“我只是有點遺憾?!?/p>
遺憾什么,她沒說。
許嘉蕊把盒子遞過來,凌邵皺眉:“什么東西?”
“打開看看?”
01
說起來,凌邵和許嘉蕊的初遇也是在電玩城。
彼時凌邵女神在側(cè),意氣風發(fā),而許嘉蕊趴在地上,正奮力把手臂往娃娃機底下塞,狼狽中還摻雜著幾分滑稽。
他一個花錢如流水的紈绔子弟,自然不懂普通人的心酸,瞧見了也只嫌她擋道,只是當女神滿臉擔心地扶起她說“這樣太危險”的時候,他也只好熱絡地接嘴道:“就是就是,不如這樣,你掉了幾個幣,我給你?!?/p>
女孩抿著唇一臉悶悶不樂,他大手一揮,直接遞給她半盒游戲幣:“這些夠了吧?別去撿了!”
“夠了夠了!”女孩兩眼放光,簡直恨不得當場給他磕一個:“帥哥,你真是個大好人!”又轉(zhuǎn)而緊緊握住女神的手:“小姐姐,你真有眼光,交了個這么棒的男朋友!”
女神張嘴正要說什么,凌邵接過話頭:“那是當然!”
說著又抓了一把幣放進她手里。
四目相對間,兩人像是完成了什么秘密接頭行動。
女孩長得不算漂亮,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就是這雙眼睛,讓凌邵在幾天后女神坐上國際航班,獨自來電玩城故地重游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她。
難以想象,居然有人在電玩城里露出了如此凝重的神情,嚴肅得仿佛她面前不是一臺普通的游戲機,而是什么精密的化學儀器。
女孩周圍圍了一大圈觀眾,時不時發(fā)出一聲歡呼。
看見她,凌邵不禁又想起那天,他和女神漫步在游戲廳里,那時他是多么地開心啊,可是現(xiàn)在……唉!
不愿再觸景傷情,恰好此時女孩也站了起來。她端起兩盒游戲幣朝角落走去,似乎并沒有發(fā)覺身后跟了幾個身材高大的男生。
凌邵腳步一頓。
畢竟他倆有過一面之緣,何況他對這姑娘印象還挺好的,沒道理見死不救。
“嘉姐今天又是大獲全勝啊!”
還沒走近,男人響亮的聲音就混著嘈雜的游戲音樂傳了出來,出乎凌邵的意料,想象中的威逼利誘的情形并沒有出現(xiàn),相反男人的語氣十分熱情。
“老規(guī)矩,50以內(nèi)1塊一個幣,50以上8毛一個幣,謝絕講價?!?/p>
女孩語氣平淡,帶著幾分公事公辦的不耐。
凌邵一愣,電玩城里有倒賣游戲幣的幣販子他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會讓自己給遇上。
想到上次給這個幣販子的一盒游戲幣,他的眼皮不詳?shù)靥鴦悠饋?,果不其然,交易完成后幾人就閑聊起來。
“我這次真走大運了,讓我遇到個冤大頭,那天我好不容易在娃娃機下面看見一個幣,偏偏在縫隙里拿不出來,幸好來了一男一女,那美女看我可憐,那男的就直接送我半筐幣!你說傻不傻?”
女孩興致勃勃地說著,完全不知道墻后有個人的臉色越來越黑。
很快女孩滿滿兩筐幣就賣完了,當她點完鈔票,滿臉喜色地走出來,迎面撞上一個人。
她在這家電玩城當幣販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當又是買幣的顧客,于是頭也沒抬地說:“幣賣完了,下次再來吧。”
“冤大頭……”
熟悉的嗓音讓女孩一愣,驚愕抬頭。
來人一挑眉:“原來是我???”
02
凌邵吊著眉捏起女孩手中幾張磕磣的鈔票抖了抖:“你說這就是你今天的全部收入?”
“是的是的,”女孩忙不迭點頭,討好地笑:“帥哥,你看我都這么有誠意了,要不,您就放我走吧?”
一筐大概是400個游戲幣,她剛剛端了冒尖的兩筐,保守估計有800個幣,就算按8毛一個賣,那也是600多塊錢。
現(xiàn)在他手里滿打滿算不到200。
凌邵氣笑了。
她這是把他當傻子玩啊。
凌邵個子高,長得帥,但不是那種端正的英俊,而是那種一眼就是花花公子的帶絲邪氣的痞帥。
那雙不算大的眼睛微微瞇起,便露出了十足的陰沉。
女孩縮了縮脖子,但還是翻開自己的兜,試圖證明:“你看,真沒有了?!?/p>
凌邵也不跟她掰扯,只冷笑一聲:“你不愿意把賺的錢還給我也成……”
女孩剛喜上眉梢,卻聽他話頭一轉(zhuǎn)。
“那你就給我跑腿還債吧?!?/p>
女孩眼睛一瞪,也不裝了:“憑什么?你給我的幣頂多也就值這么多錢,剩下的都是我辛辛苦苦打游戲賺的……”
凌邵抱胸往前踏了半步,垂下頭眼神逼近。
女孩眼神飄忽,聲音越來越小。
好吧,畢竟是她騙人在先,背后說人壞話在后,況且還被人當場抓包,橫豎是她不占理。
但要想讓她把吞進去的錢吐出來,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女孩一咬牙:“行吧,跑腿就跑腿。”
怕女孩跑路,凌邵當著她的面加上了聯(lián)系方式,問:“哪個地方叫什么名字?”
女孩挺直腰桿,洪聲道:“許嘉蕊,xx學校,美術(shù)系油畫1班許嘉蕊!”
給凌邵跑腿的日子沒有許嘉蕊想象中難過,凌邵雖然折騰人,但為人大方,許嘉蕊不僅老有零食水果蹭,后來甚至還有了跑腿費。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許嘉蕊連吃帶拿的,饒是她臉皮厚如城墻也有些不好意思——何況鬧這么一出歸根結(jié)底就是她的錯。
但跑腿費嘛,不收是不可能的,許嘉蕊無以為報,只好跑腿更加賣力,小嘴也抹了蜜似的,盡力哄著凌邵開心。凌邵一開心,出手就更大方了。
一月之約到期,凌邵看著站在自家門口笑得一臉無事發(fā)生的許嘉蕊,嘆氣扶額。
“你怎么來了?咱們約定的時間不是結(jié)束了嗎?”
好不容易遇上這么條金大腿,許嘉蕊哪舍得放手?
“哥,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請您給我這個機會!”
其實一開始讓許嘉蕊當跑腿小妹凌邵還真是存了磋磨她的心思,只是瞧著她竹竿似的小身板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滿頭大汗地跑來跑去,他又覺得自己忒不是個東西。
但就這么放過她他又咽不下這口氣,所以只好每次讓她跑完腿給點跑腿費補償。
好不容易送走這么尊大佛,他才不想自找麻煩,果斷拒絕:“不用,我不需要?!闭f完直接“咚”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
吃了閉門羹,許嘉蕊倒也不灰心,她早看出來,凌公子嘴硬心軟,見不得她一個弱女子吃癟受苦。
以前給凌邵跑腿的時候許嘉蕊就早已盡顯狗腿風采,而今更甚,一天彩虹屁八百句不重樣,不需要傳喚,每天早早候在門口,只等凌邵差遣。
凌邵不理她,她就默默跟著,凌邵一抬手,她就遞來紙巾,凌邵剛拿起煙,一支火就遞到了跟前。
凌邵默了默,憋出一句:“……謝了?!?/p>
許嘉蕊笑得諂媚:“應該的,應該的,能為凌公子服務,是我的榮幸?!?/p>
凌邵吐出一口煙,眼神在云霧后晦暗不明。
果然,跟了他三天,凌邵主動開口了:“我說你,到底為什么對我這么執(zhí)著,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都在傳你喜歡我喜歡得連自尊都沒有了?!?/p>
許嘉蕊佯裝吃驚:“我不知道會有這么離譜的傳言,沒有給您帶來困擾吧?”
凌邵盯著她:“所以到底為什么?”
許嘉蕊聳肩,假裝糊涂:“或許就像他們說的那樣,我真的喜歡你呢?”
凌邵嗤之以鼻。
許嘉蕊哈哈大笑:“你長得又帥,性格又好,最重要的是,我騙了你你還對我這么好,我就算真的喜歡你,也無可厚非吧?”
許嘉蕊撐著臉,眼神專注地望著他,像是玩笑,又似乎真的帶了那么一絲真心。
凌邵別開臉,許嘉蕊卻眼睜睜瞧見他的耳尖紅了起來。
這下許嘉蕊反倒吃了一驚,凌邵寬肩窄腰長腿,長得雖然不是傳統(tǒng)的英俊,但也是妥妥帥哥一枚,家境富裕,性格也不錯,她還以為他早已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怎么瞧他這反應,跟個純情少男似的?
凌邵輕咳一聲,轉(zhuǎn)頭裝作毫不在意地問:“你剛說我什么來著?”
“哥你長得又帥,性格好還這么善良,最重要的是對我還這么好!”
“行了行了,你再怎么拍我馬屁也沒用!”嘴上這么說著,嘴角的弧度卻怎么也垂不下來。
“明天我要去和哥們?nèi)ゴ蚯??!绷枭蹧]看她,直接把鑰匙丟了過來。
許嘉蕊連忙接?。骸爸x謝哥!我一定好好做!”
03
凌邵摟著她向自己的朋友介紹:“我的小跟班,以后我罩了,你們可別欺負她。”
其實以前許嘉蕊天天跟著凌邵,早就和他這些狐朋狗友混了個臉熟,只是當時她無名無分,凌邵也不給她好臉,所以其他人瞧見了,要么無視,要么鄙夷。
現(xiàn)在凌邵正式向他們介紹,潛臺詞就是,她以后是自己人了,他們也得拿她當朋友。
大家都聽懂了,態(tài)度立馬180度大轉(zhuǎn)彎,昨天還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的人,現(xiàn)在笑著攬住她的肩,說:“大家都是朋友,以后嘉蕊你有什么事兒,找你王哥我,一定幫忙!”
許嘉蕊面上乖巧:“謝謝王哥。”
向來只對自己低眉順眼乖巧可愛的人,現(xiàn)在沖別人賣上乖,凌邵心頭莫名不快,一把推開他:“什么哥,她都沒叫過我哥!”又沖許嘉蕊說:“別聽他的,以后叫他王偉就行,慣得他!”
王偉舉雙手做投降狀:“行行行,是我說錯話,那我自罰三杯,好吧?”
一口氣喝了三杯,王偉舉起杯子,盯上了許嘉蕊:“第一次見面,哥敬你一杯,向你道個歉?!?/p>
說完不等她反應,直接又是一杯啤酒下肚,然后一杯酒遞到了許嘉蕊跟前。
許嘉蕊的笑容僵了一瞬,掌心浮起冷汗。倒不是不會喝酒,只怕來者不善,喝完一杯還有一杯,可她要是不喝,那就是不接受他的道歉,他指不定得怎么借題發(fā)揮。
正在許嘉蕊舉棋不定間,一只大手將那杯酒接過,直接一口悶了。
王偉眼底閃過陰沉,抬臉卻又是笑容:“怎么凌少,我敬咱蕊姐一杯你也搶?”
“她待會兒還得開車送我,今天就我替她喝了。”
這就是今天都不許灌她酒的意思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隨后就笑開了。
“你瞧你,寶貝得喲!我也敬咱蕊姐一杯!”
“咱凌少也當起護花使者來了?那我也得敬咱蕊姐一杯?!?/p>
一杯一杯酒遞到許嘉蕊手里,然后又被凌邵奪過去。
許嘉蕊趁著他們一群人氣氛正熱的時候悄摸溜到衛(wèi)生間躲了起來,估摸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才從衛(wèi)生間出來,正好碰見包間大開,凌邵的朋友三三兩兩互相攙扶著往外走。
許嘉蕊回到包間,在最角落處找到凌邵,他孤零零躺在那兒,瞧著還有幾分可憐。
凌邵一米八三的大高個,睡著以后沉得跟鐵塊似的,許嘉蕊出了一身汗都沒能把他扛起來。
正在她喘著粗氣思索該怎么辦的時候,門開了。
王偉腳步凌亂地走進來,瞧見許嘉蕊,不冷不熱地說了句:“還沒走?。俊?/p>
一邊說著一邊輕車熟路地從凌邵兜里翻出一張卡,他擺擺手:“我去結(jié)個賬?!?/p>
結(jié)完賬王偉把卡塞回凌邵的兜就毫不猶豫再次轉(zhuǎn)身離開,許嘉蕊想找他幫忙的話在撞上他冷漠的眼神瞬間哽在喉嚨里。
最后許嘉蕊還是獨自把凌邵扛回了家,期間凌邵迷迷糊糊地醒過一次,竟然也對她說了一句:“你還沒走?。俊?/p>
許嘉蕊沒由來地有些生氣,一把把他摔到地上:“我走了誰管你?”
凌邵臉色酡紅,嘴角還掛著笑,說:“不用管我,說你要開車送我只是借口,你還真當真?。俊?/p>
04
其實對于凌邵此人,許嘉蕊早有耳聞。
早就聽說隔壁經(jīng)管系有個帥哥,出了名的人傻錢多。
她一直以為別人是開玩笑尊稱他一聲“凌少”,沒想到原來他真的姓凌名邵。
傳聞言,只要你嘴巴甜說上幾句順耳話,就能擠進凌邵的交際圈,從此以后吃喝玩樂就不用愁了。
那時候許嘉蕊聽了,心里不屑之余,其實是有些羨慕的,都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可是倘若真有這么一條金大腿可以抱,該有多好哇?
沒成想,后來她竟果真成了那群抱大腿的人之一。
反正凌邵自己也說了不用管他,可是當他大著舌頭毫不在意地說出:“沒關(guān)系,死不了”的時候,許嘉蕊瞬間心痛到窒息。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那么難受,或許是因為凌邵真的是個好人吧,還是個對她不錯的好人。
許嘉蕊幾乎整夜沒有合眼,卻在凌邵醒來之前離開了。
這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風,如果是以前,她會三分付出渲染出十分奉獻,然后挾恩圖報,拿一大筆好處走人。
她知道自己不對勁,但她不想去深究為什么,生活這座大山已經(jīng)將她壓得喘不過氣,她還敢奢望什么呢?
第二天凌邵打電話問起的時候,許嘉蕊冷淡地說:“昨晚?昨晚我很早就走了,你們玩得開心嗎?”
電話那頭默了默,語氣沉了下去:“行,我知道了?!?/p>
像是賭氣似的,暑假整整兩個月,凌邵一條消息也沒給許嘉蕊發(fā)。
新學期開始的第三天,剛結(jié)束兼職許嘉蕊就接到了凌邵的電話。
她本想婉拒,忽然聽見電話那頭一聲不明顯的哽咽,拒絕的話在唇邊轉(zhuǎn)了個彎,化作一聲嘆息:“你在哪?”
許嘉蕊難得奢侈一把打了個車,急急忙忙闖進酒吧,一眼就看見獨自坐在吧臺喝悶酒的凌邵。
向來花孔雀一樣的青年低垂著眉眼,少見地露出了一絲脆弱。
許嘉蕊在他身邊坐下,對調(diào)酒師說:“要杯跟他一樣的,記他賬上。”
凌邵轉(zhuǎn)過頭來:“來了?!?/p>
“嗯?!?/p>
“許嘉蕊,缺男朋友嗎?我當你男朋友吧?!?/p>
許嘉蕊盯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沉默許久,他突然情緒崩潰,通紅著眼怒吼:“難道連你也要拒絕我?”
調(diào)酒師把一杯酒遞到跟前,許嘉蕊仰頭一口喝完,擱下杯子時又變回了平時那副樣子,語氣雀躍地說:“好呀好呀!白撿個富二代男朋友,不要白不要!”
聽見這個答案,凌邵像是終于長舒了一口氣,說:“那好,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p>
05
凌邵向來出手闊綽,交往以后更甚,三天兩頭就送禮物,還邀請她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說要正式將她介紹給自己的家人。
在宴會上見到那位凌邵的出國白月光的時候,許嘉蕊其實并沒有很意外。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會看不出凌邵和自己交往別有居心?
只是不由感嘆凌邵這小子果真沒有女人緣,找她來和白月光同臺競技,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您好,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們之前見過的……”許嘉蕊有些局促地朝她伸出手:“我叫許嘉蕊?!?/p>
“我記得你。”白月光笑起來很溫柔,輕輕握住她的手:“你好,我叫白芷?!?/p>
白芷,真是個人如其名的的好名字。
“嘉蕊,原來你在這!”凌邵大步走來,一把攬住許嘉蕊的肩,走到跟前佯裝才看見白芷,故作坦蕩地介紹:“來,阿芷,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許嘉蕊?!?/p>
白芷同凌邵寒暄沒兩句就被別人叫走了。
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凌邵才默然垂下眼眸。
許嘉蕊嘆氣,輕拍他的肩膀,不等她想好措辭安慰,周圍燈光一暗,一盞聚光燈落在會場中央,一個眉眼間與凌邵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拿著話筒站在燈光下。
不難猜出,這位就是凌邵的父親,四五十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很年輕,人到中年,身材一點沒有發(fā)福走樣,穿著一套的煙灰色馬甲西裝,還配了條略顯騷包的粉色條紋領(lǐng)帶,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
“咳咳,大家好!我是凌氏企業(yè)的CEO凌揚,十分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犬子的生日宴,今年是他出生的第20年,是凌氏企業(yè)創(chuàng)立的第78年,也是我接手凌氏企業(yè)的第25年!從一開始的三人小作坊,到而今幾千上萬人的大企業(yè),我們經(jīng)歷了……”
一開腔就知道是老表演型人格了,場面話一套一套的,也就開頭提了宴會的主人公一句,后面就全是他對公司和對自己的吹噓炫耀,說了四十多分鐘,許嘉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不過時代嘛,是一直在變化的,我們這些老古董,也該給年輕人們讓讓道了,接下來讓我為大家隆重介紹一下,我的兒子——”
許嘉蕊精神一震,沒想到這大叔還算有點良心!許嘉蕊興奮地戳凌邵的后腰,催促他趕緊過去,凌邵卻巍然不動。
凌總伸出手,黑暗中一個高挑的身影走進聚光燈下,凌總摟住他,笑得和藹:“凌陽。”
許嘉蕊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06
好半天,她才呆愣愣地轉(zhuǎn)過頭去看凌邵。
然而凌邵只是那樣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震驚,像是早就習慣了。
這個猜想讓許嘉蕊心里十分難受。
不知何時燈光已經(jīng)亮了起來,人群簇擁著聚光燈下的兩位“主角”,襯得凌邵這邊更加形只影單。
有人路過時,許嘉蕊聽見了他們的議論聲。
“這個凌二少可不得了,去年剛高中畢業(yè)就創(chuàng)立了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短短一年就搞得有聲有色的。”
“我瞧著他年紀不大???”
“是啊,人小初高都跳過級,現(xiàn)在讀大二了,實際上還沒成年!”
此話一出,頓時聽取“哇”聲一片。
“他家不是兩個兒子嘛?還有一個肯定也很優(yōu)秀吧?”
“另一個就差遠了?!闭f到這,說話的人還唏噓的嘆了口氣。
許嘉蕊忍不住看了一眼凌邵,他還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像是他們的話語與他全然無關(guān)。
其實平庸并不可怕,只是若是旁邊有一顆明珠作陪,處境便會變得可悲。
當許嘉蕊看見白芷和凌陽手挽手朝這邊走來的時候,她覺得,這個世界對凌邵未免太過苛刻。
凌陽從服務生手里取下兩杯香檳,一杯遞給凌邵:“哥,生日快樂?!?/p>
白芷也舉起香檳,說:“阿邵,生日快樂。”
凌邵接過酒杯,笑了笑,和他們碰了杯,一飲而盡。
此時凌總也走了過來,瞧見凌邵的時候眉頭微蹙,瞧見他身旁的許嘉蕊,眉頭更深,不悅地道:“好好的生日宴,你垮著個臉作什么?待會兒我?guī)闳ツ阃跏迨鍙埵迨迕媲奥堵赌?,有好幾家都是適齡的姑娘……”
“這是我女朋友?!绷枭壅Z氣淡淡地打斷他。
“胡鬧!”
凌總雷霆震怒,凌邵卻神情漠然,毫不退讓。
眼看氣氛焦灼,一位美婦人出現(xiàn),打斷了他們之間針鋒相對的氣場,她嗔怪地瞪了一眼凌總:“今天阿邵生日,什么話不能以后說?”然后來拉凌邵的手,親昵地說:“阿邵,今天你生日,想要什么禮物?”
有時間準備這樣一場盛大的宴會,卻沒時間提前準備一份禮物,真是虛偽得叫人想吐。
許嘉蕊再也忍不住,掏出自己的禮物盒,當著他們的面打開,她笑得甜蜜,嗓音溫柔得自己都起雞皮疙瘩:“阿邵,今天是你生日,我也買不起那些貴重的禮物,只好親手為你制作了一個水杯?!?/p>
白色杯身上用暖色筆觸畫出了一個可愛的Q版凌邵,旁邊用瀟灑的行草直白地寫了一句:“凌邵最帥”。
“噗呲”異常沉默的凌邵終于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
美婦人被當場駁了面子,臉色微變,不過很快調(diào)整好表情說:“是我考慮不周了,阿邵,這張卡給你,待會兒你帶你朋友出去逛逛街,喜歡什么就買?!?/p>
其實她一直注視著這邊的動向,不會沒聽見凌邵那句引發(fā)凌總勃然大怒的“她是我女朋友”,可她仍然佯裝什么都不知的樣子。
這時白芷忽然也笑了笑,說:“本來想待會兒給你的,這下看來不拿出來就不行了,不過我的東西就沒嘉蕊那么用心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p>
禮盒打開,幾十萬的機械手表在她嘴里卻成了“不夠用心”。
07
一個親手制作的杯子,一個價值幾十萬的手表,美婦人遞來的那張卡,此刻就顯得十分可笑。
最后是來敬酒的人打破了凝滯的氣氛,瞧著他們?nèi)艘桓毖鐣鹘亲雠傻教帒甑臉幼?,許嘉蕊問凌邵:“想不想把場子奪回來?”
凌邵挑眉,那意思是,你有辦法?
“可別小瞧你嘉姐!”許嘉蕊邪笑一聲,叫住一個服務員,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不久后燈光再次熄滅,一盞聚光燈打在一個女孩的身上,登時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女孩深吸一口氣,像是十分緊張卻努力鼓起勇氣的樣子:“不好意思打擾各位一下,我想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借用這個特別的場合,向一個人表白。”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周圍的人八卦之魂熊熊燃起,大家都在議論這個女孩是誰,她又要向誰表白,有人起哄鼓勵她:
“別緊張,加油!”
“我要向今天宴會的主角,我最愛的凌邵先生,表白!”女孩鼓足勇氣,抬頭看向?qū)γ娴娜?,又一盞聚光燈及時打在另一位主角身上。
“凌邵,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很高興能被邀請來參加你的生日宴會,有一句話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想告訴你,卻始終沒有勇氣,你是凌家的大少爺,你那么好,那么優(yōu)秀,我知道我還不夠資格站在你身邊,但我真的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你一樣長得這么好看,心地還這么善良的人,也沒有遇見過像你一樣傻得叫人心疼的家伙……”
本來是浮夸又煽情的撒狗血現(xiàn)場,可是許嘉蕊的語氣卻漸漸多了幾分認真。
“凌邵,祝你生日快樂,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我都祝你以后永遠幸??鞓??!?/p>
凌邵向前一步,將她擁入懷中。
頓時現(xiàn)場掌聲雷動,所有人都在為這對小情侶歡呼,除了臉色鐵青的凌總和凌太太。
宴會結(jié)束以后,凌邵送許嘉蕊回學校。
許嘉蕊有些尷尬,凌邵倒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下車的時候,許嘉蕊深吸一口氣,說:“凌邵,雖然今天那番演講是假的,但我喜歡你這句話,是真的?!?/p>
凌邵挑眉笑:“你可是我女朋友,你不喜歡我,還想喜歡誰?”
08
這一次交往兩人的關(guān)系好像有了微妙的改變,一種真實而甜蜜的氣氛在他們身邊蔓延開來。
不記得是哪一次握住那只在身側(cè)晃來晃去的手的,也想不起那天究竟是因為窗外的煙火太美,還是身后的胸膛太過灼燙,只記得輕柔的吻落在唇邊,是甜蜜的。
不知不覺,兩人竟然已經(jīng)交往了一年多。
一開始凌家那邊并不在意許嘉蕊的存在,直到凌邵第二十三次拒絕相親,他們終于意識到他似乎是認真的。
不過就算知道凌邵是認真的他們也沒有絲毫擔心——畢竟在前途和金錢面前,愛情太過不堪一擊。
事實也確實如此,于是才有了眼前這一幕——
在凌邵努力創(chuàng)業(yè)試圖反抗家庭的時候,許嘉蕊卻接受了凌家的資助,準備出國留學了。
“要不要猜猜看,我們能拆出哪一個?”許嘉蕊笑著,如此說道。
凌邵不理解她的閑情逸致,他只感到傷心和憤怒!
“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凌邵嗤笑,轉(zhuǎn)身就要走:“我沒工夫陪你浪費時間?!?/p>
“和我來電玩城就是浪費時間?”許嘉蕊說:“和白芷來就不是嗎?”
“這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凌邵沒有回頭:“背叛我的人是你!”
“背叛?”許嘉蕊像是聽見了什么好笑的事,語氣也變得尖酸刻薄起來:“凌邵,你和我在一起,究竟是因為喜歡我,還是為了向白芷證明你不是非她不可。為了反抗你父母讓你去聯(lián)姻?”
“那你呢?以前我送給你的禮物,你拿得出一件嗎?”凌邵紅著眼睛質(zhì)問:“我媽給了你多少錢?讓你這么毫不猶豫就拋棄我!”
最親密的人捅起刀子來才最痛,一直心照不宣的事實突然被點破,兩人都是狼狽不堪。
那時候,凌邵根本不缺人跑腿,之所以搞那么一出,不過是因為女神出國留學他心情不好,恰好許嘉蕊又撞在槍口上,找她泄憤罷了。
這個事實,凌邵明白,許嘉蕊也明白。
當時他找許嘉蕊談戀愛,一是得知白芷要回來,不想在她面前露怯,二是他從父母那邊探聽到他們有送他去聯(lián)姻的打算。
而許嘉蕊,凌邵打電話給她那天,她剛從舅媽那得到消息,她媽出車禍進了醫(yī)院。
本身以她的家庭條件學藝術(shù)就是捉襟見肘,這場車禍更是雪上加霜。
那時凌邵送給她的貴重禮物,通常當天就直接半價轉(zhuǎn)賣出去,解了醫(yī)院的燃眉之急。
凌邵知道許嘉蕊只要給錢就能打發(fā),許嘉蕊也知道凌邵只是在利用自己。
他們互相打著算盤,心知肚明只要解決了各自問題就會馬上和對方拜拜,然而他們都沒能想到的是,這段由謊言和欺騙開始的關(guān)系,最后卻摻雜了自己的真心。
于是因為有錢就能打發(fā)才選擇對方的人開始埋怨其見利忘義,而為了錢甘心被利用的人開始嫉妒自己從沒得到過那樣赤誠的真心。
兩人都紅著眼,卻誰也不肯示弱掉下那滴淚。
許嘉蕊深吸一口氣,開始自己拆盒子:“盲盒的樂趣就在于,只有你親自拆開,才知道里面究竟裝著什么。就像我們一樣,答案有那么多個,只有我們親自走到那里,才能得到最后的結(jié)局?!?/p>
拆開盲盒,許嘉蕊的情緒也漸漸穩(wěn)定下來,她向凌邵娓娓道來:“凌邵,你爸媽沒有拿錢叫我走人。他們只是向?qū)W校提出一個資助項目,從我們專業(yè)里選兩個名額出國深造,是我的導師向?qū)W校推薦了我?!?/p>
“我知道你會說你也可以供我出國留學,可是凌邵,那是不一樣的。”
曾經(jīng)有一次許嘉蕊找了份密室逃脫發(fā)傳單的兼職,沒有底薪,提成是業(yè)績的50%。去之前許嘉蕊志在必得,然而從上午八點到下午六點整整10個小時,她臉都笑僵了卻連一個客人都沒拉到。
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時候,一群人突然出現(xiàn)一下子湊了兩場密室的人頭數(shù),許嘉蕊不知所措地帶他們上樓,大賺了一筆。
就像俗套的偶像劇劇情,她下樓看見了插兜等待著她的凌邵,他摸了摸她的頭,寵溺地說:“這下舍得回家了吧,小財迷?”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可是以后呢?凌邵可以用他的錢救她一次,救得了她萬萬次嗎?
影視劇里總喜歡通過配角的嘴來告訴男女主他們是多么的不相配,其實根本用不著別人提醒,當她站在他面前,她就會清晰地感知到他們的差距有多么大,那被刻意忽視的鴻溝始終在她腳下,如果不去填平,終有一天她會墜落。
“凌邵,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不想和你分手,但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你介意我和你在一起為了錢,我也介意你和我在一起開端是出于利用。我想我們都需要時間冷靜一下,想一想我們對對方來說究竟算什么?”
凌邵紅著眼眶,最終只問了一句:“所以,并不是分手,對吧?”
許嘉蕊將拆出來的擺件遞給凌邵。
六個不同顏色不同風格的人偶擺件,分別代表了春夏秋冬日暮,許嘉蕊抽到的這個是粉綠色。
“分開不是結(jié)束,是為了更好的相遇?!?/p>
尾聲
游戲公司上班時間晚,前臺剛打著哈欠坐定,就見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拎著兩個箱子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您好,我是畫師許嘉蕊,請問一下你們曾經(jīng)理在哪?”
美女笑容明媚,給一公司熬夜的打工人帶來了一絲鮮活的氣息。
許嘉蕊還沒回國,先在朋友的推薦下接了一個大單,說是要出一個國風游戲,給出的預算很高。
許嘉蕊生怕到嘴的鴨子飛了,拎著兩個箱子就趕到游戲公司總部——她自己的行李只有那個小箱子,另一箱全是代購商品。
前臺打了個電話,不多時,曾經(jīng)理出來了,他引著許嘉蕊朝一間辦公室走去。
許嘉蕊和曾經(jīng)理有說有笑地推門而入的時候,老板斜倚在辦公椅上,吊兒郎當?shù)匦χ骸澳愫茫S畫師?!?/p>
一個人偶擺件靜靜站在電腦旁邊,綠色兜帽下玩偶閉著眼,一枝粉色的花骨朵悄悄從它耳邊冒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