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曾是一名鄉(xiāng)村婦產(chǎn)科醫(yī)生，患上了罕見的額顳（niè）癡呆，性格、認知、行為都退化到2歲孩子的水平，忘記了全世界，卻奇跡般地認得他。于是，他像媽媽照顧小時候的他一樣開始照顧媽媽

親愛的媽媽，你怎么了？

1992年，張植出生在四川省宜賓市農(nóng)村。他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了婚，他跟著媽媽袁家鳳生活。媽媽是一名鄉(xiāng)村婦產(chǎn)科醫(yī)生，善良、溫和、熱心助人，后來到了鄉(xiāng)衛(wèi)生院工作。

在那個醫(yī)療條件有限的年代，周圍村里哪家的媳婦要生了，都來找袁家鳳接生。不管路有多遠，也不管刮風下雨還是三更半夜，袁家鳳都會義無反顧出診。

在張植的印象里，媽媽多才多藝，除了會給人看病，還會彈吉他、唱歌。工作不忙時，媽媽會彈起吉他，教他唱歌，那是張植最快樂的時候。

時光飛逝，張植漸漸長大，考上了成都一所大學，媽媽的性格卻悄然發(fā)生了變化，越來越愛發(fā)怒。

剛開始，張植以為媽媽到了更年期，過幾年就好了。誰知，直到2016年，他都大學畢業(yè)在成都參加工作了，媽媽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嚴重了——工作能力下降，靜不下心來做事，記憶力快速減退。

張植發(fā)現(xiàn)，媽媽還有一些異常行為：和別人說話時，她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語；半夜三更醒來，她說家里有小偷，把燈都打開，把所有門窗都關得緊緊的，窗簾也拉上。

張植想帶媽媽去醫(yī)院檢查，可袁家鳳極度抵觸就醫(yī)，堅稱自己沒病。

2019年1月，袁家鳳從鄉(xiāng)衛(wèi)生院退休。之后，她的身體狀況更差了。

一天，張植突然接到老家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他媽媽從超市里拿了東西就走，被當成了小偷，和超市工作人員發(fā)生沖突還挨了打。

張植馬不停蹄地趕回家，看到媽媽滿臉委屈、手足無措的樣子，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得趕緊帶她去看病。

2019年夏，張植利用媽媽愛美的心理，說帶她去醫(yī)院祛斑，把她“騙”到成都，去華西醫(yī)院做了檢查。

結果顯示，袁家鳳患了額顳癡呆，記憶、語言及思維功能等嚴重受損。

額顳癡呆是一種以額顳葉萎縮為特征的癡呆綜合征，多發(fā)于50歲左右的女性，病情進展快，臨床表現(xiàn)為明顯的人格、行為改變，目前沒有對癥藥物。

張植耳邊不斷回響著醫(yī)生的話：“你要有心理準備，面對這樣的患者，家屬所受的精神折磨，甚至超過患者。”

張植想把媽媽留在成都，可袁家鳳很不習慣陌生的環(huán)境，經(jīng)常跑出家門。

2019年11月24日傍晚，張植回家給媽媽做好飯后，出門工作，準備七八點鐘回家，誰料媽媽又跑出去了。

成都的冬天很冷，張植失魂落魄地走在冷風中，一路上不停地撥打媽媽的手機，想起在網(wǎng)上看到的癡呆老人出走后溺亡的新聞，嚇得渾身發(fā)抖。他發(fā)動所有朋友給媽媽打電話，可媽媽一個電話也沒接。

直到深夜，媽媽打來電話，說她不喜歡待在成都，已經(jīng)回老家了……

可回到老家的袁家鳳，連怎么做飯都忘記了。無奈，張植聯(lián)系了一家飯店，每天早、中、晚定時給媽媽送外賣。每隔一段時間，他還寄水果給朋友，拜托朋友送去給媽媽。

張植每天跟媽媽視頻通話，袁家鳳最喜歡問他：“幺兒，你什么時候回來？”她忘記了很多事，但一直記得兒子。

放棄事業(yè)全職照顧媽媽

張植很忙，但每個月9日晚上，必定會坐最后一班高鐵回家。那時，高鐵還沒通到縣城，張植得先坐高鐵到市里，再拼車回家，有時拼車人數(shù)不夠，到家都第二天凌晨了。但不管什么時候到家，離小區(qū)門口還有兩三百米時，他總能看到翹首以盼的媽媽。

張植多希望媽媽的病情發(fā)展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伤l(fā)現(xiàn)，媽媽雖然每次都守在小區(qū)門口等他回家，可能夠辨認出他的距離越來越短。

以前，媽媽遠遠地便能認出他?？珊芸欤仨氉叩煤芙?，媽媽才會認出他。再后來，他要一直走到媽媽跟前，甚至還要故意咳嗽幾聲，媽媽才會遲疑地打量他：“你是張植嗎？你是幺兒嗎？”

2021年，袁家鳳的病情更嚴重了：去餐館吃飯，她會突然站起來去夾別人桌上的菜；走在大街上，她會問別人要錢。張植勸她：“你不要問別人要錢，你又不是沒有錢！”袁家鳳答非所問：“我好想我幺兒！”

在媽媽無助的世界里，張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打算放下所有，專職照顧媽媽。

2021年10月，張植放棄事業(yè)，將媽媽接到了成都，靠之前的一點兒積蓄和媽媽的退休金維持生活。

當時，他手上還有一些工作需要交接，有時還得出門，只能留媽媽一個人在家。一天，他出門回來，還沒進小區(qū)，就聽人說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找不著家了。他突然想到，是媽媽，便立刻往家趕。

果然，張植剛走進小區(qū)，就看到媽媽正在小區(qū)里到處亂走。他多次交代媽媽不要獨自外出，可她根本不聽，出去后找不到家就急得四處暴走。

擔心媽媽走丟，張植在家門口裝了個簡易鐵欄桿。誰知，媽媽暴力拆掉鐵欄桿，又跑了出去。他安裝了不銹鋼門，結果媽媽把門鎖撬開又出去了。因為找不到廁所，袁家鳳還會在樓梯間解手。張植只得向鄰居和物業(yè)連連道歉。

那段時間，張植焦頭爛額，火速交接完所有工作，開始全職陪伴媽媽。

醫(yī)生說，袁家鳳當下的認知和心理年齡僅相當于2歲的孩子。她喜歡吃零食，津津有味地吃完后，把裝零食的紙袋放在水龍頭下沖洗，說洗洗還能用；她喜歡白色，一天能抽掉十幾包白色紙巾；用過的紙巾扔進了垃圾桶，她會偷偷撿起來，很寶貝地藏在口袋里……張植只好跟在媽媽身后，不停地收拾。

這些都還好說，吃飯的事卻讓張植很為難，因為媽媽只愛白色，只愿意吃白米飯。為了讓媽媽營養(yǎng)均衡，張植把蔬菜和肉打碎，混在飯里讓媽媽吃。可媽媽吃兩口看到飯里有菜末和肉末就全部倒掉，然后再去盛一碗。兩人斗智斗勇，直到媽媽將一鍋米飯全倒完，轉頭對張植說：“沒飯了，做飯！”

媽媽很愛出門，經(jīng)常催促張植：“出去走走！”可其實，他們剛從外面回來不到5分鐘。張植提醒媽媽先上個廁所再出去，媽媽搖頭不去。可兩人正要出門，媽媽忽然站住了——她拉在褲子里了！張植只得馬上為媽媽擦拭、清洗，收拾弄臟的衣褲。

晚上，張植好不容易躺在床上，剛迷迷糊糊入睡，感覺有人給他穿鞋子，勉強睜眼一看，媽媽正瞪大眼睛看著他，滿臉期待：“出去走走！”張植完全不想動：“明天出去好嗎？現(xiàn)在睡覺?！笨蓩寢尣煌猓骸疤炖献孀妫ɡ咸鞝敚┙形也灰X，出去走走！”

張植只好穿上衣服帶媽媽出門。直到走累了，媽媽才肯跟他回家睡覺。

做媽媽的“超人”，陪她一直走下去

媽媽的世界混亂無序，如何讓她重新建立起秩序呢？張植開始想辦法。

他每天定時定量給媽媽準備飯菜，固定吃飯時間；每隔一個小時，提醒媽媽上廁所。

起初，袁家鳳不太配合兒子的安排，但張植耐心地哄她，不厭其煩地提醒她。慢慢地，她越來越配合，也很少將大小便弄在褲子上了。

媽媽喜歡聽張植唱歌。她吵鬧時，張植就給她唱歌，就像小時候媽媽給他唱歌一樣。

為了不讓媽媽忘掉自己是誰，張植每天都會喊媽媽的名字“袁家鳳”很多遍。

……"……

2022年7月，張植在短視頻平臺注冊了“植樹和袁妹妹”的賬號，開始記錄他和媽媽的日常。網(wǎng)友們被他和媽媽之間濃濃的親情所感動，紛紛給他發(fā)來私信：“淚目，阿姨有你是幸福的。”“加油，你是我見過最棒的人！”……

網(wǎng)友的鼓勵讓張植越來越樂觀。

他喜歡逗媽媽。有時，媽媽好端端地坐在沙發(fā)上，張植會故意把家里那只白色的羊駝玩偶提到她面前，正對著她。袁家鳳覺得有雙眼睛看著她，便會悄悄把玩偶拎到墻角，讓它面壁。張植假裝不經(jīng)意地再把它拎回來，媽媽便再把它拎到陽臺上。母子倆不?！岸贩ā保钡娇粗舜斯笮?。

每天，母子倆出門買菜，袁家鳳總要幫張植提袋子，她作為母親的本能一直都在——不能累著兒子。

2023年年底，張植發(fā)燒了，渾身發(fā)軟，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想動。袁家鳳可能是感受到了兒子的異常，以往總吵著要出去的她，那幾天變得很安靜，一直默默坐在椅子上守著兒子。

張植鼻子酸了，小時候，他生病了，媽媽就是這樣守著他的。現(xiàn)在，媽媽的認知即使已經(jīng)退化至2歲，還是本能地守護著他。

小時候，媽媽像超人一般保護著他；現(xiàn)在，換成他做媽媽的“超人”，陪著媽媽一直走下去！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