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今： 北京師范大學第二附屬中學語文教師，正高級教師，北京市學科帶頭人。主持或參加省部級科研課題10余項，發(fā)表及獲得區(qū)一等獎以上論文20余篇，出版學法指導類著作10余部，撰寫教育教學隨筆150余篇，指導學生發(fā)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在文言文教學和寫作教學方面有較為深入的研究。教學上主張有效、務實，注重對學生進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倡導教師和教改一起成長。主講各類研究課、公開課60余節(jié)，多次獲得國家或省市一等獎，講授的《前赤壁賦》課入選全國百節(jié)優(yōu)質(zhì)課。

20世紀90年代，美國學者尼古拉·尼葛洛龐帝在《數(shù)字化生存》一書中對未來生活做了很多大膽的描述，展現(xiàn)了以信息技術為基礎的數(shù)字化社會給人們帶來的巨大生活便利。全書的宗旨是，信息技術服務于人類，讓人們生存更便利。這本書引發(fā)了當時人們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二十余載光陰彈指一揮間，尼葛洛龐帝的許多預言都實現(xiàn)了。現(xiàn)今基礎教育領域各學科都在努力探索信息技術賦能學科教學的深入之策，以提升學生的思維品質(zhì)。尤其是在深度學習與人工智能已經(jīng)成為人們耳熟能詳概念的今日，許多學校的聽評課標準普遍包含是否使用了信息技術手段等條目。現(xiàn)在，教師對信息技術與學科教學深度融合既有無限的憧憬，又有無限的恐慌。

為何恐慌呢？自然有一線教師對掌握新技術的信心不足問題，但更主要的是信息技術的不當使用。當前，信息技術大踏步地進入生活是我們無法抗拒的，它必將改變我們的教學也是無疑的。但如何讓它真正進入教學，真正有利于教學實施，最終提高學生學科素養(yǎng)卻是亟待探索研究的問題。本文將側重介紹自身運用信息技術助力學科教學以提升學生學科思維品質(zhì)的實踐，以及對信息技術運用于語文學科教學的思考。

一、信息技術助力語文教學培養(yǎng)學生素養(yǎng)的嘗試

在語文學科運用信息技術和語文教師掌握信息技術相對來說是個頗有難度的事情，但不是說我們就不能去擁抱它，不能很好地擁抱它?，F(xiàn)結合筆者多年借助信息技術助力學生學科思維品質(zhì)提升的些許實踐談下自己的看法。

（一）利用好基本的檢索功能，增強學生媒介素養(yǎng)

信息檢索功能是信息化社會賴以發(fā)展的基礎，網(wǎng)絡的迅速普及首先得益于其強大的檢索功能。信息檢索功能對于語文這種文字量大的學科非常有效。教師在教學中忽視信息技術檢索功能的作用，以為簡便棄之不用，就是對信息技術賦能學科教學的誤讀。

統(tǒng)編高中語文教材有個單元的主題就是“信息時代的語文生活”，并在學習目標中明確表述有“要學會正確面對海量信息，恰當篩選利用”條目。那么，如何利用信息檢索技術助力學生學科思維品質(zhì)的提升呢？是不是給個題目，學生在網(wǎng)絡中盲目搜索論據(jù)就可以了呢？是不是教師提出一個問題，學生直接搜索獲得答案就可以了呢？是不是讓學生查閱某個作家生平就可以了？……學生的網(wǎng)絡搜索不為思維發(fā)展服務，只搜索而不進行分析，這樣是談不上助力學生思維品質(zhì)發(fā)展的。為此，在實踐中，筆者嘗試充分利用信息技術的基礎檢索功能指導學生進行整本書閱讀，并取得了較好的教學效果。整本書閱讀對于學生來說，最大的困難就是文字量大、聚焦困難，信息檢索技術的運用，則有助于學生聚焦研究材料，提升思維品質(zhì)。

比如，《論語》是北京高中學生整本書閱讀推薦篇目，但毋庸諱言，很多學生很難讀進去，了解其精髓?！墩撜Z》的文字量并不大，只有492條（篇），16000字左右，問題在于它是以一系列離我們的時代過于遙遠的語言碎片形式呈現(xiàn)的，每條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缺少思維鏈條，一條一條翻譯講解，學生即使讀懂了，也很難有思維上的提升。那么，怎么讓它們之間產(chǎn)生聯(lián)系，引發(fā)學生思考呢？考慮到《論語》是部語錄，語錄后面站立的是人，我們能否把《論語》中不同人的話語集合起來，還原人物形象，使人物立體起來呢？筆者發(fā)現(xiàn)，指導學生運用信息檢索功能就能夠很容易地將人物言行進行分類匯編，完成研讀聚焦工作。材料集中了，學生對于人物言行一目了然，研讀起來自然容易深入。這不僅便于學生整體把握人物形象，了解人物性格主張，還能產(chǎn)生許多新的、有價值的解讀。

《論語》中有這樣一個人物——宰我，他常常與孔子討論問題，也多次被孔子批評，傳統(tǒng)觀念對他的評價并不高。那么，實際情況到底是不是這樣呢？為了讓學生了解真實的宰我，筆者指導學生運用比較簡便的信息檢索方法，即直接在《論語》電子版本中搜索“宰我”，檢索出《論語》中有關“宰我”的信息4條。又考慮到《論語》中記述人物有時用名，有時用字，而宰我，名予，字子我，所以要求學生用“宰予”再行檢索，檢索出著名的“宰予晝寢”一條。最后，我們發(fā)現(xiàn)涉及“宰我”或“宰予”的共計5條。由于“言語 ：宰我，子貢”一條系他人為宰我下的定性評價，我們要自己還原人物形象，故舍棄，余4條。

為使信息更豐富，筆者又指導學生按照上述方法檢索《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關于宰我的內(nèi)容，新得2條，即“宰我問五帝之德”和“宰我……與田常作亂，以夷其族”。由于后世對宰我參與作亂而亡歷來有爭議，有學者認為是司馬遷將闞止（字子我）與宰我弄混淆了。為使研究更準確，我們將這條存疑的內(nèi)容去掉。這樣，我們得到關于宰我的記載共有5條，具體如下。

（1）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于予與何誅？”子曰：“始吾于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于予與改是?！?/p>

（2）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于女安乎？”曰 ：“安?！薄芭?，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

（3）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p>

（4）哀公問社于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zhàn)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5）宰我問五帝之德，子曰：“予非其人也！”

學生在檢索的基礎上集中研讀，提出了很有價值的觀點，顛覆了人們對于宰我形象的傳統(tǒng)認識：宰我的“晝寢”絕非懶惰，而是對教師的理論產(chǎn)生了懷疑。對于他對恪守“三年”喪期的懷疑，我們不能片面地認為是不仁，“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宰我不是不孝，只是想在盡孝與發(fā)展間尋求一個平衡點。宰我對孔子的“仁”敢于嘲弄，對周禮敢于揭露本質(zhì)，以至于孔子只能以成語“既往不咎”來應對。宰我不是不愛學、不思考的學生，只是他的思想與孔子的思想根基相抵牾?？鬃酉仁橇R他，最后甚至不愛搭理他，“予非其人也”……其實，宰我就是一個敢于質(zhì)疑教師、善于調(diào)侃、具有反抗精神的學生。

學生得出的這些富有見地的觀點首先得益于信息檢索帶來的問題聚焦。如果不利用信息檢索技術聚焦問題，關于宰我的言行零零散散，學生在談論自己眼中的宰我形象時，往往是論其一點，不及其余，看似熱烈的討論往往也是淺表化的、低層次的。學生不是熟讀古典文獻的研究者，教師在教學中不能奢望他們能快速憶及散在的相關內(nèi)容并進行全面思考。檢索聚焦后，學生能得到更多的關于人物言行的信息，在此基礎上進行研讀，學生的見解就會客觀得多、深入得多。現(xiàn)在的學生大多思維活躍，敢想敢做，只要“食材”備齊，他們就能“烹飪”出各種“佳肴”。

（二）借助電子教學平臺，提高學生信息數(shù)據(jù)素養(yǎng)

2013年，歐盟把公民數(shù)字能力分為五個維度，其中一個維度就是信息數(shù)據(jù)素養(yǎng)，即明確信息需求、定位和檢索信息、判斷資料來源及其內(nèi)容的相關性、存儲管理并組織信息?，F(xiàn)實社會中，學生面對的信息是海量的。這就要求學生學會收集信息、分辨信息、利用信息，從而凸顯信息的正向價值。

如何才能幫助學生提高信息數(shù)據(jù)素養(yǎng)，便利他們的學習呢？數(shù)年前，在學校信息處的協(xié)助下，筆者策劃并帶領語文組教師建立了一個“魯迅作品研究平臺”（如圖1）。學校有魯迅作品教學的氛圍和土壤，是魯迅作品教學的傳統(tǒng)校。我們長期以來利用魯迅作品教學來啟發(fā)學生思維，提高學生的思維與寫作水平，積累了相當多的資料與經(jīng)驗。我們想使這些資料與經(jīng)驗讓更多的師生獲益，故而考慮建立一個電子教學平臺。

建立電子教學平臺前，我們進行了充分調(diào)研：教授魯迅作品，教師最需要什么？教師迫切需要及時了解魯迅作品研究的新成果，以豐富自己的知識儲備，但苦于無暇閱讀；教師還需要有啟發(fā)性的優(yōu)質(zhì)教學課例，但無暇挑選。

學習魯迅作品，學生最需要什么？學生迫切需要了解魯迅作品研究的新成果，但苦于無從尋找、無法識別；學生還迫切需要有展示自己學習魯迅作品成果的“出口”，但無處尋覓。

怎么做呢？如果只是把與魯迅相關的內(nèi)容以電子文本的形式發(fā)給師生，不進行篩選，不顧及師生個體的需求，也不考慮知識的適時更新，那就是一個打了包的電子文檔庫，既無新意，也不能滿足師生的需求，甚至會沖淡師生研讀魯迅作品的興趣。后來，我們決定建設一個“更海簿”式的電子平臺。“更海簿”是明代開始印刷流傳下來的航海圖，“更”是航海中后船能看到前船桅桿的距離?！案２尽钡淖畛跄副臼墙y(tǒng)一的，但使用中在共通母本上逐漸形成各自實用的特色版本：有的是區(qū)域性的，有的甚至是航船個體性的，如在自己經(jīng)常航行的航線上哪里有新發(fā)現(xiàn)的暗礁，哪條洋流活動規(guī)律有何變化，哪個漁場魚類種群發(fā)生變化……

按照這個思路，我們建成了魯迅作品備課平臺（如圖2）。它具有如下特點：（1）平臺內(nèi)容是動態(tài)的，師生可以一起更新；（2）每個登錄者可以根據(jù)需要確定使用的界面，保留或增刪內(nèi)容。這些特性不僅能使師生及時獲取“源頭活水”，更可使這個平臺對個體來說是使用簡便的。

我們建立的電子教學平臺不僅有助于提升學生的信息數(shù)據(jù)素養(yǎng)，還實現(xiàn)了由學生獨自面對信息海洋向師生共同面對的轉變，做到了學習過程和學習思考的共享。更重要的是，它實現(xiàn)了對學生學習資料的個性化管理，有助于研究思維的聚焦與評價的深化。

二、信息技術助力語文學科教學的思考

本文所指信息技術概念采用廣義解釋，涵蓋信息技術及由此衍生發(fā)展的一切后信息時代數(shù)字化技術手段。所謂助力語文學科教學，是指對達成學科教學目標、提升學生學科素養(yǎng)（即學科思維品質(zhì)）有明顯助推作用。

第一，教師在學科教學中使用的信息技術，一定要滿足助力實現(xiàn)教學目標這一前提。在學科教學中運用信息技術，表明信息技術一定是輔助學科教學實現(xiàn)提升學生素養(yǎng)的育人目標，而不能本末倒置，成為借助學科教學普及信息技術知識，將學科教學課上成信息技術掃盲課。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能試圖用信息技術的數(shù)據(jù)處理能力來代替學生思維，得出結論?！镀胀ǜ咧姓Z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特別強調(diào)發(fā)展學生的高階思維能力，廣大教育管理者和一線教師必須明確數(shù)據(jù)與信息是基礎，建立在數(shù)據(jù)與信息基礎之上的思維智慧提升才是我們教學要達成的目標。

第二，信息技術在教學中的運用必須尊重學生的認知規(guī)律，不可揠苗助長。比如寫作教學課上，教師本應讓學生體驗作文寫作與修改的過程，而現(xiàn)實中有的教學設計卻是引導學生利用人工智能為文，然后再分析文章優(yōu)劣進行改寫。執(zhí)教者的初心是好的，是想幫助缺乏成文能力的學生搭一個梯子，但缺失了架構文章的初始環(huán)節(jié)，看似寫作難度降低了，成品率提高了，可是對于學生的思維能力訓練也隨之減弱。又如，運用計算機程序?qū)Α都t樓夢》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的文字風格、用語習慣進行分析來判斷《紅樓夢》的作者是誰，結果鑿鑿，很有力度，但這是典型的運用技術代替學生思維，而非對作品語言感知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的提高，長期使用會讓學生形成思維惰性，拉低學生思維水平。

第三，使用信息技術要遵循使學習更簡便的原則，尋求最佳性價比，不可一味追求高端、追求新技術。以《紅樓夢》整本書閱讀為例，對北京的學生來說，北京市就有個仿建的大觀園，而且很多學生參觀過，一些教師還非要運用VR技術制作一個云游大觀園，這就有些畫蛇添足了。

面對如此多的問題，教師是不是就無所作為了呢？當然不是。教師要本著“信息化讓生活更便利”的宗旨去思考信息化與教學的關系，在教學中遵循“簡便、有效、自主、整合”四個原則。對于學科教學而言，簡便是指借助的信息技術必須成熟、易操作，如果所用信息技術需要太多的啟動準備步驟，這個技術至少于語文學科教學是不適用的；有效是不應為用技術而用技術，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要在真正需要時使用恰當?shù)男畔⒓夹g；自主是指學習過程中信息技術的選取權原則上掌握在學生手中，教師建議即可，不必規(guī)定必須使用何種技術；整合是指學生最終要形成自覺運用信息技術助力自身能力提升的學習習慣，能自如地融合多種學習方法解決問題。如果說信息技術是“劍”，那么，我們最終應達到人劍合一的效果。

現(xiàn)在，一提起利用信息技術開展教學活動，多數(shù)教師是望而生畏，也有少部分教師躍躍欲試。盡管教師的表現(xiàn)大相徑庭，但實質(zhì)上他們都是把利用信息技術助力學科教學想得太過高深：望而生畏者是畏懼技術高深，自己不會，費時費力，狼狽不堪；躍躍欲試者是覺得自己的信息技術掌握熟練，可以傲視同儕，技壓群芳。其實，兩種觀點都是不科學的。信息技術更好地賦能學科教學，需要教師在精準掌握學情的基礎上，依據(jù)課程標準，基于教學內(nèi)容適切地運用信息技術，更好地挖掘信息技術的功能與優(yōu)勢，用于改進教師的教和學生的學，助力學生核心素養(yǎng)的提升。

美國學者詹姆斯·馬丁曾預言，到2020年時，人類知識總量甚至要達到每73天翻番的空前速度。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進入2024年，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信息技術快速發(fā)展。于語文學科來說，如何應對這一挑戰(zhàn)，是每個語文教師必須思考且正在思考的重要問題。

責任編輯：孫建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