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俊杰

2002年秋季開學，我到一個山區(qū)小學支教。第一天，我在校園里看到一位穿著舊衣服、褲腿沾著泥的農(nóng)民，他正扛著鋤頭往教室走。“肖老師，你剛鋤地回來？”校長叫住他，并轉(zhuǎn)身對我說，“這是肖廷亮老師，教你們班的語文?！彼谷皇抢蠋?？看著他土里土氣的樣子，我嘴上說著客氣話，心里卻懷疑他上課的水平。

從第一節(jié)課開始，我就注重自己的衣著，什么新潮就穿什么。教學上，我對學生雷厲風行，嚴格要求。學生考試不及格叫家長，違反紀律罰掃地。對頭發(fā)不洗、衣服臟破的學生我也是“敬而遠之”。半個學期下來，我感到渾身疲憊，期中考試學生的成績卻不理想，而且學生和我之間好像隔著一座山，除上課之外形同陌路。土里土氣的肖老師正好和我相反，每天笑呵呵的。雖然他衣服有點臟，有時兩手還有泥點，但學生都愛圍著他說笑，并且班上語文成績竟然全鄉(xiāng)第一。

萬般無奈，我只好向肖老師討教。他笑笑說：“也沒啥好經(jīng)驗，我種地出身，沒上過師范院校，家里還有好幾畝地呢，每天下地是常事。我覺得對待學生應(yīng)該像種莊稼，不僅要按自然規(guī)律辦事，更重要的是多去地里轉(zhuǎn)轉(zhuǎn)，有草薅草，有蟲打藥。說白了，就是和莊稼交朋友。”

五月的一天，肖老師告訴我，準備周日帶學生去近處的一個景點轉(zhuǎn)轉(zhuǎn)，讓他們了解一下家鄉(xiāng)的歷史文化。那個景點說是“近處”，實際離我們學校有三十多公里遠。肖老師為了組織好這次活動，騎著他那輛破自行車先去了解情況，百般求情，連去兩次才和管理人員談好價錢，然后又托熟人，以最低的價錢包了一輛中巴車，學生每人僅需交五元。

去的那天，同學們穿著整齊的校服，早早地來到校門口坐車，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到了景點，肖老師讓學生排好隊，學生秩序井然。肖老師還當起了解說員，學生們認真地記著筆記。在旅游的過程中，我們意外地遇到了兩位香港朋友。他們看到這情景大加贊賞，還高興地和同學們合影留念。那天，看著同學們像一群麻雀圍著肖老師，說說笑笑，我滿心羨慕。肖老師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山區(qū)和城里不一樣，家長沒文化，又忙，你對他們要求太高，就像是隔山救火。但不管是城里還是山區(qū)，只有和他們打成一片，心和他們相通，也就是現(xiàn)在常說的接地氣，學生才會親近你呀！”

我點點頭，近一年來肖老師的舉動也浮現(xiàn)在我眼前：上學時，他和總遲到的學生一起來；放學時，他和貪玩的學生一起走。秋天，他帶學生幫困難家庭收玉米；冬天下雪，他在陡峭濕滑的山路上背學生上下坡；春天，他帶學生放風箏，種樹……我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接地氣，那是身教勝于言教，心貼心的大慈愛、大教育啊！

肖老師不但對學生體貼入微，對同事也關(guān)愛有加。平時誰家有困難了，他沒少幫助。不管是經(jīng)濟上還是物質(zhì)上，他都是盡自己所能。前些年在民辦教師轉(zhuǎn)正問題上，他每次都毫不猶豫地把機會讓給家庭貧困的老師，最后一批才轉(zhuǎn)成公辦教師。

轉(zhuǎn)眼一年過去了，我離開了那所學校，回想起肖老師的點點滴滴，收獲頗多。2004年，我意外地聽到肖老師因為咽癌去世的消息。據(jù)說肖老師咽癌前期說話吃力，但他沒耽誤過學生一節(jié)課，撐到暑假才住院，卻再也沒能回到課堂上。

如今二十余年過去了，不管我在哪所學校任教，肖老師與學生平等相處、先人后己的品格一直影響著我。肖老師雖然離開了我們，但他的品格影響了一代一代人，其中也包括我。今生雖無緣再見肖老師，但一定會再見更多的“肖老師”。

編輯|孫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