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棗

1

陶罐里的那塊東西晶瑩剔透，好像黃寶石。李虎頭說：“這是阿勒泰山溝里的‘黃金?！彼蒙鬃右ǔ鲆恍K。安安湊近鼻子聞，聞到了清香味。李虎頭笑了：“嘗一嘗?！卑舶簿桶选包S金”送進嘴里。

好甜??！他從沒吃過這么甜的東西，甜得他口水直涌，溢到了嘴角。抿著軟軟的黏黏的“黃金”，他陶醉地瞇縫起眼睛。

“喝口水，別齁著?！崩罨㈩^遞來一杯清水。

安安只飲了一小口。他怕水大，把濃濃的甜都沖跑了?！斑@到底是什么呀？”他咂巴著嘴，回味著那股滋味。

“不是說了嘛，阿勒泰山溝里的黃金?！?/p>

“黃金我見過，我媽有個金戒指?！?/p>

“這比黃金還貴重呢。”李虎頭扣上了罐子蓋。

安安盯著陶罐，還想來一口，可是罐子已經(jīng)被放到架子高處了。好吃的東西都擺在高處，防老鼠，也防饞嘴小孩。安安家的好東西就都在高處。凡是在高處的，他都想咬一口。云飄過，多像大大的白面饃呀。燈泡呢，他也饞，燈泡像蛋黃。

“虎頭叔啊，我能帶去學校讓老師和同學們都嘗嘗嗎？”

李虎頭苦笑，看看他。

“國慶節(jié)快到了，明天就搞活動，老師說我們要演節(jié)目，可以帶好吃的。”

一聽這話，李虎頭爽快起來：“好吧！給你舀幾勺?！卑舶舶选包S金”用牛皮紙裹好，捧著回家了。

2

一進門，安安就打開紙包，給爸媽看?！胺涑裁?！阿勒泰的！”爸爸一眼就認出來了。

“虎頭叔給的，老甜了?！卑舶灿忠饋?。

爸爸拿過去，說：“蜂巢蜜有營養(yǎng)，很難得，給你媽吃吧?！?/p>

“不行，國慶節(jié)活動，我要帶學校去的！”

盡管安安阻攔，爸爸還是舀出一塊，擱在碗里了。媽媽喜氣洋洋，望著黃澄澄的蜜，真像發(fā)現(xiàn)了一大塊黃金一樣。

第二天到學校，同學們帶的都是自家做的主食，也有帶牛肉干的，雖然香，但畢竟以前吃過，只有安安的蜂巢蜜最稀奇。

眼鏡老師讓同學們坐好，按順序給他們抹在指頭上，大家一起舔手指頭，舔得吧嗒吧嗒響。他們都那么專注，眼睛瞇縫著，臉上蕩漾著陶醉的微笑。安安也舔了，舔得很幸福，不是因為蜂蜜甜，而是看著別人舔蜂蜜，他高興。這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的北疆邊陲，孩子們吃不到什么糖果，產(chǎn)蜂蜜的阿勒泰，距離他們差不多三百公里。蜜都分掉了，安安瞥見，眼鏡老師瞅瞅包蜂蜜的牛皮紙，伸出舌頭，在上面舔了幾口。

同學們都問安安這好東西從哪兒弄來的。

“蜂蜜嘛，當然是從蜜蜂那里弄來的了。”安安像個專家，“這是最好的蜂巢蜜，來自阿勒泰的深山，是那地方野生的黑枸杞和沙棘在花期分泌的蜜，黃金一樣昂貴，舔上一小口，幸福一輩子！”這是爸爸昨晚講給他聽的。

“阿勒泰那么遠，你咋能去阿勒泰呢？”

“蜜蜂怎么肯把蜂蜜給你呢？”

“后勤處的東西被你爸爸拿回家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逼得安安跳上凳子，高喊：“瞎說！閉嘴！這是虎頭叔給我的，他有滿滿一大罐子呢！”放學后，十幾個男孩子簇擁著安安，向李虎頭的地窩子走去。

九月末，這里已經(jīng)飄過第一場雪，溝溝坎坎上一片雪白。冷風卷過戈壁灘，打著旋子，人們都縮著脖子趕路。這一群孩子呢，奔著甜甜的蜜去，說說笑笑，走得熱氣騰騰，腳下卷起沙土。安安想到課本上的一句話：“從來也沒有看見人民群眾像現(xiàn)在這樣精神振奮，斗志昂揚，意氣風發(fā)?！?/p>

他們推開地窩子的門，見虎頭叔正在土桌前寫著什么。見忽然闖進一群興沖沖的孩子，李虎頭愣愣地站起來。試驗田里的瓜果熟了，他常請孩子們品嘗。他大方，孩子們都喜歡他，所以他們沒客氣，開口就嚷“蜂巢蜜”。

李虎頭瞅一眼安安，再看人數(shù)，十三個，就說：“好，每人一口，這阿勒泰山溝里的黃金，甜倒是挺甜，可吃多了要中毒的?！?/p>

陶瓷罐子被抱下來了，十多個腦袋都湊過去。哇，滿滿一罐，黃澄澄、亮晶晶，吸吸鼻子，有股誘人的花香。這時節(jié)，花都凋謝了，誰能想到花香早被蜜蜂藏在這只罐子里了。李虎頭拿勺子舀給他們，每人都嘗了一口，但是，有饞嘴的不甘心，趁他不注意，笑嘻嘻地伸手抓出一塊塞進嘴里。

這怎么公平嘛，既然有人吃了兩口，大家就都該有份！一只只小手爭先恐后地伸了過去，李虎頭趕忙阻攔?？上?，好虎架不住群狼，矮個子的葉爾肯，一下子從底下拽走了罐子，撒腿就往外跑，大家叫喊著去追。地窩子門口凍了塊冰，葉爾肯一腳踩上，刺溜一滑，摔了個大馬趴。啪一聲，罐子碎了，一大坨蜂巢蜜暴露在陽光下。

小蜜蜂愛干凈，將自己的小窩弄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貯藏采集釀制的蜜液，再分泌蜜蠟將其封蓋，作為群蜂生長和繁育后代的糧食。那層白色的蜜蠟薄薄的，像紗霧，隱隱約約看得到下面琥珀色的蜜汁。晶瑩透亮的蜜汁，存滿了金黃色的陽光，真像一塊黃金。

孩子們盯著這塊黃金，盯了三秒鐘，突然一哄而散，逃出了院子。葉爾肯還趴在地上，不知所措。

蜂巢蜜并沒落到地上，它黏黏的，粘在了陶片上。李虎頭一手托起蜂巢蜜，一手拉起葉爾肯。

葉爾肯瑟縮著身子，嘴唇翻動了幾下，想說話又不敢。安安呢，也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李虎頭嘆息一聲，道：“沒什么，蜜，還在?！?h3>3

第二天早上，院門口停下個騎馬的漢子。他是葉爾肯的爸爸阿里別克，他趕著羊群經(jīng)過這里。

李虎頭正在刷牙，端著牙缸子出來漱口，看見葉爾肯的爸爸臉上堆著笑，趕緊吐掉嘴里的白沫子，說：“沒關(guān)系的，孩子嘛?！?/p>

“不是孩子?！卑⒗飫e克跳下馬，走過來。

“他才十歲呀。”

“不，我媽媽六十多了?！?/p>

“這事跟你媽媽有什么關(guān)系呀？”李虎頭大惑不解。

“她身體不好，很多年了，吃什么也吃不下，身子就更虛了，遠路根本走不了。做兒子的怎么忍心看著媽媽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呢？”阿里別克露出愁苦的表情。

“等我再去阿勒泰，幫老人找個好醫(yī)生？”

“兄弟，好山不如好草，好醫(yī)不如好藥?！彼郯桶偷赝罨㈩^。李虎頭撓撓頭，搞不懂這牧羊人說的是哪一出。

阿里別克望望地窩子，說：“聽說，您弄來一罐子蜂巢蜜，那可是上好的補品。我聽老輩說，巢蜜賽良醫(yī)，吃一口就能消除百病，長生不老，能讓我媽媽吃一口嗎？我愿意用我的羊來交換?！?/p>

罐子摔碎以后，蜂巢蜜被裝進了兩個鋁制飯盒。李虎頭給阿里別克挖去了很大一塊。他千恩萬謝，把牛皮紙包裹的蜜揣進羊皮大氅，跨上馬，追趕羊群去了。

挖那塊蜜的時候，李虎頭想到了自己的媽媽。阿里別克的媽媽跟自己的媽媽年齡相仿，可是，北疆條件更差，同樣是老人，誰不需要補充些營養(yǎng)呢？自己的媽媽生活在黑龍江，身邊有兒女照顧，不差這一塊蜜。他就挖去了那么大一塊蜜。望著阿里別克遠去的背影，他默默祝愿這牧羊人的母親身子硬朗起來。

不一會兒，安安和葉爾肯來了，霜打了似的，蔫蔫的。安安說：“我不該告訴他們蜂巢蜜的事?！比~爾肯說：“虎頭叔，是我闖的禍，我怎么賠呀？”

李虎頭笑了，拍拍兩個孩子的肩，說：“沒關(guān)系，那蜜是北疆的蜜蜂釀出來的，每個人都有權(quán)利享用，大家都嘗嘗，我很高興。至于那罐子，碎了也就碎了，換個包裝嘛?！?/p>

他摘下墻上的竹笛，吹起一首曲子。這是兩個孩子從沒聽過的歡快曲調(diào)，仿佛在清晨推開窗子，一只小鳥飛進來了，帶著深秋的寒氣，帶著山間凝重的云彩。那小鳥長著潔白的胸脯，灰色的翅膀，黑色的尾尖，輕盈地落在窗臺上。它轉(zhuǎn)動著機靈的小眼珠，梳梳羽毛，腦袋歪了一歪?？此巧袂橛行┣由?，怯生里又露出安詳與自在，像是得到了向往已久的溫暖。

4

早上，阿里別克又來到院門口，說：“好兄弟，蜂巢蜜真是神奇的良藥，我媽媽昨晚吃了蜜，一大早就說眼睛明亮了，我以為是天氣晴朗了，可是天上明明飄滿烏云。兄弟，謝謝你，我會送給你最好的羊肉！”

又一個早上，阿里別克拎來一壺羊奶，說：“好兄弟，我媽媽剛擠的羊奶，讓我送來。她身子有勁了，能干活了，昨天晚上她看見了天上的星星，還一顆一顆數(shù)呢！她已經(jīng)很久看不清星星了?！?/p>

還是早上，阿里別克跳下馬，說：“好兄弟，我媽媽吃了蜂巢蜜，感覺好極了。但是最后一口蜜，昨晚吃完了。我們哈薩克族人有句話，自己擁有的美食，一半是給客人的。兄弟，能再給我一塊蜂巢蜜嗎？我會送給你最好的羊肉！”

兩個鋁制飯盒，還擺在架子上。這次，李虎頭直接把其中一盒遞給了阿里別克。阿里別克捧著沉甸甸的飯盒說：“等我媽媽像年輕時一樣健康漂亮了，她要騎著馬，馱著羊肉來感謝你！”

“祝老人健康！”李虎頭朝著牧羊人的背影喊。

馬蹄嗒嗒，阿里別克沒有回頭。

這天黃昏，風很大。呼噠一聲，地窩子的門開了，安安進來，氣呼呼地說：“我跟葉爾肯絕交了！”

“為什么？”李虎頭放下書。

“他跟他奶奶一起吃蜂巢蜜，每天都吃。”

“既然送給他們了，誰吃都行?！?/p>

“那不行！”安安堅決地說，“那是你要寄給媽媽的！”

“你怎么知道的？”

李虎頭不知道，那天同學們搶著吃蜜的時候，安安沒吃，他看見土桌上擺著信紙，是一封還沒寫完的家書。

親愛的媽媽：

自從上次收到您的信，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不知道您的身體是否好些了？這里天氣很冷，黑龍江也很冷了吧？您織的毛衣我已經(jīng)穿上了，真暖和。但是，以后您不用再織了，生產(chǎn)建設兵團發(fā)放的棉裝都很厚實，夠用了。

親愛的媽媽，我的工作很順利。試驗田搞得很好，盜取試驗成果的黃站長已經(jīng)被撤職，農(nóng)技站很支持我搞試驗。經(jīng)常有一群孩子來我這里玩兒，看到他們燦爛的笑容，我很快樂。屯墾戍邊雖然辛苦，但是看到邊疆人民的生活越來越好，我也很幸福。

前些天，我去阿勒泰送一批南瓜種子，哈薩克族牧民送我一罐蜂巢蜜，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信就寫到這里。后來，同學們叫嚷著都往外跑，然后聽見啪一聲，突然一切都安靜了。安安跑出來的時候，同學們都散了，只剩下葉爾肯和破罐子。

這封信安安沒跟人講，現(xiàn)在，虎頭叔問到他，他有幾分得意：“我猜對了吧？這么貴重的蜂巢蜜，給老人吃了治病，葉爾肯也跟著吃，太饞了！”

“我改主意了，這蜜就留給葉爾肯的奶奶吃，這蜜對她的身體很有效呢?！?/p>

“可是，葉爾肯是個孩子，為什么也跟著吃？我可不像他那么饞！”

“美味嘛，誰都愛吃，那不叫饞?！崩罨㈩^取下一個口袋，“我這里還有好吃的呢?！?/p>

“我不饞，我不吃！”安安抬腿就跑了。

他怎么好意思再吃虎頭叔的東西呢？

5

放學后，葉爾肯沒有回家。

阿里別克策馬揚鞭，到處呼喚葉爾肯，也不見回應。他失蹤了。

這消息，讓村子不再平靜，一八五團的氣氛也緊張起來。邊境線上，敵人常來騷擾，如果孩子落入了敵手，兇多吉少。

那時，天色漸暗，牧民和戰(zhàn)士們都行動起來。

阿拉克別克河是兩國之間的界河，已經(jīng)凍了一層薄冰，脆脆的，沒法過人。哨所里的哨兵睜圓了眼睛，嚴密防守。騎兵一趟又一趟，沿岸騎馬巡邏。邊防線好像銅墻鐵壁，小小的蚊蠅也會碰壁的。邊境線上沒有葉爾肯的消息。

李虎頭想起安安與葉爾肯絕交的事，當時他沒當回事。小孩的臉，六月天，說變就變，可以從好變壞，也能從壞變好。

李虎頭找到安安，詢問了絕交的原因。

安安害怕了，想起他對葉爾肯說的狠話：“你必須給虎頭叔賠蜂巢蜜，吃多少賠多少，必須是阿勒泰的蜂巢蜜，要不然，絕交！”葉爾肯聽完就哭了，哭得很傷心。

李虎頭不敢耽擱，趕緊向團部匯報了情況。這是一條重要線索，團部決定，派李虎頭駕駛一輛吉普車去阿勒泰方向沿途搜尋。李虎頭趕回地窩子，取了手電筒，挎包里塞上干糧，就匆匆上路了。

經(jīng)過團部宿舍，他發(fā)現(xiàn)安安穿戴整齊，站在路邊，寒風吹得他瑟縮成一團。

吉普車在安安身邊停下，李虎頭探出頭來。

安安興奮地迎上來：“咱倆一起去！”

“路很遠呢，明天你還要上學?！?/p>

“不，我要去找葉爾肯！”安安很倔強。

“你爸媽知道嗎？”

“他們都去尋找葉爾肯了，我留了字條?！?/p>

李虎頭推開車門，讓安安上了車。

夜色已經(jīng)徹底降臨，吉普車在戈壁灘上顛簸前行，車燈射出的光線照出一條狹長的區(qū)域，沙塵飛揚。

李虎頭和安安都沉默著，目光急切地掃視著窗外。

距離放學已經(jīng)過去三四個鐘頭了，三四個鐘頭可以步行幾十里路。茫茫戈壁灘，常有狼群出沒。牧民們最怕刮風的天氣，一刮風，羊身上的味道會傳出很遠，狼聞到了就會向牧場靠近。所以，凡是刮風的日子，牧民們都格外小心，人人握槍在手。但狼很狡猾，總能想法子避開牧民的視線，瞅準一只羊，在短時間內(nèi)撲、咬、抓，閃電般制伏獵物，然后悄悄拖走。李虎頭明白，十歲的葉爾肯，在狼的眼里，跟一只羊羔差不多。

安安呢，心里更多的是后悔。葉爾肯信任他，告訴他吃蜂蜜的事，他竟然一口氣說了那么多狠話，歸根究底，還不是自己饞！那么香甜的蜂巢蜜，葉爾肯吃了那么多，自己卻只嘗過一兩口，心里憋氣。唉，戈壁灘無限寬廣，自己的心怎么狹窄得像葦子稈？

戈壁灘昏暗冷清，像沉睡的怪獸一動不動。星月的清輝中，裸露著土坡與山石，低洼處聚集著冰雪，東一塊西一塊，像怪獸身上的疤痕。慘白的沙石路，蜿蜒伸向黑魆魆的前方，車燈試探著照亮一段路，又照亮一段。吉普車開出二十多里路時，忽然，安安喊道：“看，燈光！”道路左側(cè)的高坡上，亮著四盞小燈，閃著灼灼綠光。李虎頭放慢速度，扭頭看過去。其實看不清什么，只有四個綠色光點。

“兩只狼！”李虎頭說。安安緊張起來。聽說戈壁荒灘上有狼，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車里靜靜的，只有發(fā)動機嗡嗡的聲響。

那四個綠色光點靜止不動，真像四盞燈。

“它們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獵物。坐穩(wěn)了，我們開過去?！奔哲囻傁侣坊?，在怪石嶙峋的灘地上扭動顛簸，向狼逼近。

“救命啊！”車外傳來一聲呼喊，是葉爾肯的聲音。

車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車燈盡量照到每個角落。他倆同時發(fā)現(xiàn)了蜷縮在石頭后面的葉爾肯。

兩只狼預感到即將失去獵物，它們弓起身子，豎直灰毛，就要出擊了。

李虎頭猛摁喇叭，狠踩油門，吉普車轟鳴著沖向惡狼。狼慌忙躲避，逃向了不同的方向。

這時，車門距離葉爾肯只有五六米遠，安安拉開車門，叫他快上?？墒牵~爾肯仍然靠著石頭喊“救命”。安安跳下車，奔過去攙扶他，看見他臉色蒼白，捂著肚子，在痛苦地呻吟。不料，狼沒有逃跑，而是左右夾擊，一起撲過來了，安安已經(jīng)看見雪白的狼牙了。

李虎頭把挎包里的干糧拋向一只狼，吉普車突然來了個急轉(zhuǎn)彎，撞向其中一只，狼敏捷地躲開了。李虎頭吼叫一聲，揮舞著鐵扳手，跳下來沖向另一只狼。趁狼躲閃的時候，安安拽著葉爾肯鉆進吉普車，砰地關(guān)嚴車門。李虎頭也快速退上車來。

他們終于長舒一口氣，有那么一會兒，誰也沒說話。車子搖搖晃晃地開動了，像喝醉了酒，晃得不慌不忙。兩只狼一左一右撲上來抓門，心有不甘的樣子。

車子重新駛回了沙石路。

“受傷了嗎？”李虎頭問。

安安這才發(fā)覺額頭上腫起個大包，不知什么時候撞的。

“肚子疼，壞肚子了?！比~爾肯有氣無力地說。

“吃了什么嗎？”李虎頭問。

“家里煮的山羊肉，路上吃了?！?/p>

他的背包里裝著一塊煮熟的羊肉，腰上掛著水囊。

山羊奶是好東西，奶質(zhì)稠，有營養(yǎng)，但是牧羊人都知道，山羊肉吃起來并不比綿羊肉好。吃了山羊肉，再喝冷水，會得病，這是牧人的禁忌。只要你留心看看盛著山羊肉的盤子，就會發(fā)現(xiàn)，上面總是有一層凝固的羊油，像一層蠟似的，不容易化掉。你想，一個人把那樣的油吃進了肚子里，又澆了冷水，人能受得了嗎？

安安發(fā)現(xiàn)李虎頭的手腕滲出血來，叫了聲：“血！”

“狼幫我撓了下癢癢?！崩罨㈩^朝兩個孩子擠擠眼睛，開始加速。

安安的目光投向了夜空。彎刀似的月牙，讓他想起雪亮的狼牙。星星異常明亮，一顆一顆調(diào)皮地眨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