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郁蔥
天快黑了,黑我不讓自己知道,
白我不讓自己知道,
我知道真實的黑暗,
也知道,天黑了,燈才會亮。
我知道我說的話如此無力,
不如蟲鳴不如螻蟻,
那說它干什么?
沉默倒顯得超然顯得孤高。
而聲音,是為了讓這個城市還有一絲可憐的血色,
是為了不對自己失望,
也不對這個世界失望。
夏日避蚊蟲,如是,
冬夜熬油燈,如是,
我如蟲如草,如霧如塵,
我知道,但我為什么要讓別人知道?
我如早晨的露水一般清亮,
但只是存在于瞬間。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內(nèi)心和別人的內(nèi)心,
甚至不知道自己。
目光如蟻,溫度如燭,
真的不是在掩飾自己的缺陷,
這個世界是博大還是渺小,
我無能為力,或者一無所知。
早晨,看著草,
看著開了的花和落在地上的葉子,
我知道,跟它們相比,
我從來就不純粹!
初春,微涼,
樹們顯得特別孤單,
——像好人一樣。
黏稠的雨中,會有深淵感和渺小感,
孤獨、空曠、糾葛,然后習(xí)以為常。
在過得很快的日子里,
很慢很慢地想一些事情。
寫好的文字恰好造一所房子,
迷醉的透明的,方體或者圓體。
感覺它靜謐時,
讓里面的色彩、聲音和味道一點一點溢出。
蒼茫的人世中,我們常說的那幾個字:
寬恕、包容、原諒與愛,
是讓一個人感到生命存在的價值和隱秘。
所以,能夠?qū)捤〉模投紝捤。?/p>
不能寬恕的,我就忘記!
一些思想的喧囂與躁動,
一些墻和更多的墻,
都展示著這個城市的活力與快感,
而我看到的、聽到的、想象到的,
那些現(xiàn)實的、抽象的、具體的事物和思想,
這一切不是別的……
——這一切不是別的,
它們正是世界。
我的身體是一個復(fù)雜的矛盾體,
皮膚不缺水,溫暖溫潤,
身體不松弛,細(xì)膩豐盈,
他柔軟有彈力,
剛硬也堅韌。
孤單與我無關(guān),
骨質(zhì)疏松與我無關(guān),
我的骨架堅硬,
骨骼、肌腱、韌帶協(xié)調(diào),
不松不散沒有裂痕,
也曾撕裂,但傷口很快愈合。
我的視力極好,
不弱視更不斜視,
看人直視,睹物淡然,
弱不低眉,貴不輕賤。
眼睛有穿透力,入骨三分。
關(guān)節(jié)不得軟骨病,
我不會把路走得歪歪斜斜,
走得動就走,走不動就停下,
不怕魅形不怕鬼影,
再多的陷阱也不回頭。
其實,我的身體與自己也無關(guān),
能留下的,只是遲早也被人忘記的墨跡。
原來覺得,陌生人是一些不相識的人,
是一些異鄉(xiāng)人,
是一些從未謀面的人,
是擦肩而過的那些人。
越來越明白,陌生人是你最熟悉的人,
是與你的生活曾有糾纏的人,
是經(jīng)常見面,經(jīng)常談笑,
甚至引為知己的那些人。
有一年我去看望一位老者,
他落淚了,
他說原來我覺得身邊有許多人,
后來才知道,
那許多人,其實都是陌生人。
與青草在一起是可靠的,
與石頭在一起是可靠的,
與樹木在一起也是可靠的,
我不知道人與人的距離,
但我知道,沒有與霧、與露水近,
也沒有與植物近。
曾經(jīng)在一個陌生的城市,
我想到了那些熟悉的身影,
我甚至瞬間覺得對他們一無所知,
面容熟知,心靈不通。
那時候我懂得了,也許自己,
才是陌生人。
到了很深的夜晚,
就有夜晚里的花,
濃郁的苦香懸浮在暗處,
然后浸入骨髓。
我們的眼睛說話沒有聲音,
絕望還是顫抖,焦慮還是平靜?
如果你是完整的,必將撕裂,
如果你是充盈的,必將破碎。
好像一想起那些無以言說的人生起伏,
就覺得這個變那個變,
但人內(nèi)心那些持久的東西不會變,
也許它們會先變得陳舊,
先變得灰暗,
然后終究還是會再亮起來。
人們啊,他們遙遠(yuǎn),
但一回頭,你就覺得,
他們更遙遠(yuǎn)。
燦爛還是不燦爛,是過去的事情,
浮生若羽,時光如塵,
所以越來越喜歡溫和,
喜歡夕照那淳紅寧靜的樸厚之色。
這個季節(jié)里像是童話,
上午還綠,傍晚,
就是一片金色的赤黃。
偶爾瞥一眼那些蕪雜的茅草,枯了黃了,
如風(fēng)過耳。
四月,飛絮輕揚,無邊無沿。
大自然一瞬間就展開了。
給自己的生活留出一點兒縫隙來,
總想著生活不疏不密,
有單純的顏色,該多好。
春天的葉子迷迷蒙蒙的,
為這個不清朗的城市蒙塵。
在這可愛的塵世,
其實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想白色的,就把它漂白,
想黃色的,就把它染黃,
世事如此,其他亦如此。
好人也有惡人所有的欲望,
只不過他們懂得節(jié)制和適度。
不值得的,也許會得到,
很值得的,也許會丟失,
這“破碎的塵世之衣①”。
在繁雜的理性和感性中,
我用余光輕視著破碎的紅塵。
注:①葉芝語。
我喜歡走獨木橋,
喜歡走夜路,喜歡深夜醒著,
喜歡撞南墻,撞了也不回頭,
我小時候調(diào)皮,翻墻是常事,
后來,就喜歡不說話
——自己跟自己對話。
我說過,我是一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走到黑,我就會往更黑里走。
習(xí)慣了,覺得一個人的世界,
真的是好世界
——這不是詩,是經(jīng)歷。
總是期待簡單些單純些
——眼睛能看很遠(yuǎn),
說話能有回聲,
色彩和味道有好多種,
帶著一點童心......
也許只剩下這點美好了
——那些想象中的美好。
值得的時候,才愛才傾注,
不值得,就沒有聲音。
有了縱深感,也久遠(yuǎn),
許多東西就沉了下來。
不經(jīng)意,就老了。
那些舊境界,
成為隱隱的經(jīng)歷中光斑一樣的滄桑。
今年夏天,一直沒有聽到布谷鳥的叫聲,
它們飛走了還是根本就沒有飛來?
有時候自然與人性是自滅的,
但更多是被泯滅的。
原來我覺得,有了一些年人性惡的經(jīng)歷,
人會良善許多,
但不是。
真實的世界與童年越來越遠(yuǎn)。
比起這一點,
我們的孤單脆弱憂郁茫然,
似乎是最溫情的事兒了。
不知道我們還擁有什么,
但知道我們失去了什么。
綠色的葉子上一層浮塵,
這是這個春天的另一種顏色。
許多東西,你賦予它什么,它就是什么。
身邊放著一部能靜下來讀的書,
就塵囂不在。
世事繁雜,別看得那么清晰,
就像這霧霾塵霾灰霾,
你其實根本看不清楚。
越來越覺得渺小,
我自己是這樣,
這個世界,也是這樣。
到了春天,身體和思維都不安分了起來。
這個午夜,如果聽不到雨聲,
依舊是很深的寂靜,
一場夜雨過后,濕意迷蒙。
如果有什么可以永恒,
比如雪,比如哪怕最微小的生命,
比如愛,比如容顏,比如塵埃,
當(dāng)然還有陽光,那該多好?
給自己一些好的暗示,
世界就真的會變得更好。
我總想懂生活不懂學(xué)問,
懂世俗不懂思想,
一個能夠抒情的人,
內(nèi)心應(yīng)該有一部分個性也有一部分輕盈,
那樣就多一種理由單純和快樂,
——微小的快樂和稍大一點的快樂。
直接、純粹,
或者柔韌、無束縛、節(jié)制而真實,
快意、激情、活力、從容,
內(nèi)涵、廣闊、博大,
——這些詞匯會展現(xiàn)一個人的恒久性。
我和夜晚一起醒著,
即將的一天,
越來越浮淺。
——讀《莊子》
我說的天地,
至高至深,也輕若微鴻,
萬千融匯,德道歸一,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
天地間的事,簡單亦簡單,繁復(fù)猶繁復(fù)。
天好了,地也就好了,
生清凈心,天幽地平,
知天地,便斷事如見,
便知世事之久長。
天闊復(fù)有九天,地博所以為地,
天地之變,乃人之變。
天地有初,人亦有初,
“歸去已亂離,始憂天地小”。
無為而萬物化,
有神而地氣升,
天地有清氣亦有濁氣,
陽光是神靈,塵埃也是神靈,
有神靈天地則通,
天地人,高遠(yuǎn)在上,濁重在下,
萬物盛衰同為一狀。
我看天地,有昏蒙時有清朗時,
人清則天高地廣,
人迷則霧遠(yuǎn)雨蒙。
我不知天地,天地知我,
我知天地,天地亦知我。
大惑大智,如草如木,
天地容萬物,塵囂盡鉛華。
九州也罷一隅也罷,是煙火人間,
也是天地神靈。
“通于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p>
天地,無非青石,終是萬年,
無非灰燼,終是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