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諸葛亮“三氣周瑜”的故事從《三國志》到《三國志平話》再到《三國演義》，經(jīng)歷了由無到有并經(jīng)典化的發(fā)展過程。羅貫中利用金瘡病忌怒的病理，有條不絮地展開諸葛亮“三氣周瑜”的敘事。周瑜金瘡病的再三發(fā)作并致死既符合醫(yī)學邏輯，又滿足周瑜因病早卒的史實?！叭龤庵荑ぁ钡墓适虑楣?jié)使諸葛亮足智多謀和周瑜狹隘量小的性格特點躍然紙上，也增加了故事敘述的趣味性?！皫е_鐐跳出一支優(yōu)美的舞”是《三國演義》的魅力所在。

關鍵詞：《三國演義》;三氣周瑜;金瘡

中圖分類號：I207.4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4580（2024）02-0052-（05）

DOI：10.19717/j.cnki.jjus.2024.02.010

諸葛亮“三氣周瑜”是《三國演義》的大關目，在這一關目展開的過程中，又穿插有荊州之戰(zhàn)、劉備娶親、諸葛亮吊唁周瑜等多個經(jīng)典故事。這一關目的設計不僅使諸葛亮足智多謀和周瑜狹隘量小的性格特點躍然紙上，而且影響到整個三國故事發(fā)展的格局，對《三國演義》這部作品來說不可謂不重要。從《三國志》到《三國志平話》再到嘉靖本《三國演義》，諸葛亮“三氣周瑜”的故事經(jīng)歷了由無到有并經(jīng)典化的發(fā)展過程。以往的研究多集中于考察這一關目呈現(xiàn)的兩人性格特點［1-3］，智斗故事的演變［4］和其中體現(xiàn)的軍事思想［5］，本文試圖梳理“三氣周瑜”故事從史傳到小說的生成過程，從醫(yī)學角度考察周瑜被諸葛亮三氣并致死的可能性，論述羅貫中如何將樸素的醫(yī)理知識貫穿“三氣周瑜”關目，并產(chǎn)生了極佳的敘事效果。

一、“三氣周瑜”故事的誕生

在羅貫中編寫《三國演義》之前，三國故事從《三國志》到《三國志平話》已流傳了近千年，完成了從史事到通俗文學的演變，在此期間內容不斷豐富，人物形象不斷豐滿，甚至“無中生有”了一些經(jīng)典人物和事件，諸葛亮“三氣周瑜”的故事便是其中的一例。陳壽編撰《三國志》的時間距離三國時期不遠，記述事件真實可信，而后裴松之為其做注，增補、考訂事實，《三國志》成為三國故事較早的源頭。在《三國志》中，周瑜“長壯有姿貌”“恩信著于廬江”“性度恢廓，大率為得人”，連唯一與之不合的程普后來也“敬服而親重之”，言“與周公瑾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6］。建安十五年（210），周瑜在取蜀道中病卒于巴丘。諸葛亮和周瑜的交集僅限于建安十三年（208）赤壁之戰(zhàn)時聯(lián)合抗曹，《三國志》中并沒有兩人接觸細節(jié)的記載。

現(xiàn)存較早且完整的諸葛亮“三氣周瑜”故事見于《三國志平話》，它刊于元至治（1321—1323）年間，是民間藝人世代累積的成果。但是《三國志平話》并沒有將“三氣周瑜”作為一個獨立的關目，而是將相應的故事情節(jié)散亂分布于行文中。大約與之同時的元雜劇《劉玄德醉走黃鶴樓》《兩軍師隔江斗智》也保存了相應的故事輪廓。諸葛亮氣周瑜的故事應在此前已有流傳。卒于延祐年間（1314—1320）的元人胡一桂評論三國歷史時言：“赤壁之戰(zhàn)雖建奇功，惜周瑜以器小而亡，魯肅以寬厚執(zhí)政?！保?］胡一桂認為周瑜“以器小而亡”，這與《三國志》周瑜“以病卒”的事實不符，可見胡氏已經(jīng)接觸到不同于《三國志》記載的周瑜故事，這個故事似乎已有諸葛亮“三氣周瑜”的故事原型。

筆者認為，《三國志》中諸葛亮、周瑜在赤壁之戰(zhàn)中協(xié)力抗擊曹操，周瑜提醒孫權“劉備非池中之物”，劉備作荊州牧后娶孫夫人，孫權提議劉備共取蜀地和周瑜病卒于取蜀道中等事件是后續(xù)改編者創(chuàng)造諸葛亮“三氣周瑜”故事所依據(jù)的史實基礎。長期尊蜀漢為正統(tǒng)的觀念使民眾普遍喜愛諸葛亮，周瑜作為與蜀漢有競爭關系的東吳政治集團的將領，他的形象在流傳過程中被丑化，與正史出現(xiàn)偏差。為了襯托諸葛亮的智慧，美姿容、精音律、胸襟寬廣的周瑜變得心胸狹隘、脾氣暴躁。與之對應的是，諸葛亮一步步被神仙化，他料事如神、神通廣大，周瑜的許多功績也被轉接到諸葛亮身上。大抵在宋元時期，民間頗為流行的孫臏、龐涓斗智故事［8］給了說書藝人啟發(fā)，他們把這一故事模板套用在周瑜和諸葛亮身上，讓周瑜和諸葛亮有了交集且產(chǎn)生齷齪。由于《三國志》并未交代周瑜死于何種病癥，改編者便以周瑜前期攻打南郡時患有嚴重的金瘡病為切入口，或許是模仿龐涓因智窮而亡的結局，為將諸葛亮和周瑜的斗智故事推向高潮，諸葛亮三氣周瑜并致死的故事情節(jié)便誕生了。而后羅貫中依據(jù)《三國志平話》和其他民間說唱文學又進行了藝術性的加工，諸葛亮“三氣周瑜”最終成為三國故事中的一個經(jīng)典關目。

二、金瘡病的中醫(yī)病理闡釋

在《三國演義》中，周瑜被諸葛亮再三激怒，最終金瘡復發(fā)而亡。那么金瘡究竟為何種病癥呢？

金瘡即被刀、斧等金屬利器割傷而潰爛成的瘡，古人認為秋主肅殺，金為秋之令，故將刀斧劍刃造成的創(chuàng)傷稱為金瘡?，F(xiàn)存有關金瘡病的記載多見于醫(yī)書和兵書，先秦兵書《六韜》是較早記載金瘡的文獻，其曰“方士二人，主百藥，以治金瘡，以痊萬病”［9］。冷兵器時代，刀、槍、箭等是主要的作戰(zhàn)工具，受傷嚴重時來不及醫(yī)治便當場斃命，史籍中不乏“蹈白刃”“中流矢死”的記載。只有那些受傷后且被救治的案例才會以“金瘡”稱其病情。金瘡病是征戰(zhàn)將士們的家常便飯，它給將士的生命健康帶來了嚴重的威脅。南北朝時期劉涓子《劉涓子鬼遺方》和隋朝巢元方《諸病源候論》均有專章記載治療金瘡病各種癥狀的藥方，北宋兵書《虎鈐經(jīng)》記載了金瘡病的各種禁忌和不可醫(yī)治的情況，此后的醫(yī)書也不乏對金瘡病的記載。

根據(jù)古代醫(yī)書對金瘡病的記載，我們將金瘡病的中醫(yī)病理知識進行簡單梳理。金瘡的病癥有輕重之分，輕者皮破流血，重者傷及筋骨、五臟肺腑。如果傷及人體重要的部位，如大腦、天窗穴、眉角、心臟、大小腸等，則不能醫(yī)治。中醫(yī)認為，金瘡對人體的損害主要有傷血、傷肉和傷氣三種。人體被金屬利器割傷會出現(xiàn)血流不止的情況，失血過多會進一步引發(fā)口渴、心煩意燥的身體反應，嚴重時便有性命之憂。此時病人須吃干食，不可喝湯水、稀粥等來緩解口渴，否則會血流不止而亡。后唐莊宗李存勖就是因為患金瘡后飲用流食酪而加速死亡的［10］。金瘡主金，屬肺，大忌嘔吐、反胃，最忌吹風，如果風入瘡口，潰爛嚴重會發(fā)展成破傷風并引起其他病癥，不可治愈［11］。金瘡病最忌發(fā)怒，因為郁怒傷肝，肝主氣血，怒則瘡口迸裂，出血不止不利于金瘡治愈［12］。情緒波動太大、思慮過多、勞累過度、飲酒等都是金瘡病的禁忌。此外，在進行金瘡傷口的縫合時，要注意傷口的清理和瘡口層次的深淺，否則會導致榮衛(wèi)不通，留結成癰腫。嚴重時會使人晝夜不得安臥，神志失常［13］。《金樓子》載劉?！八赜袩峒?，并患金瘡，末年尤劇，坐臥常須冷物”［14］，或許就與金瘡病瘡口縫合不佳留下的后遺癥有關。在查閱史料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哪怕金瘡病得到治愈，后續(xù)仍可能舊病復發(fā)而亡，如北宋賀惟忠“嘗中流矢”，“金瘡發(fā)而卒”［15］；元代百家奴在中金瘡多年后“金瘡發(fā)，卒于家”［16］等。由此推測金瘡病情的復發(fā)或許有一定的潛伏期。

由于金瘡病的兇險和醫(yī)治過程中各種不可把握的因素，文學作品中的金瘡敘事開始具有神異色彩。如《太平廣記》記載馬鳴生“少為縣吏，捕賊，為賊所傷，當時暫死，忽遇神人以藥救之，便活。鳴生無以為報之，遂棄職隨神。初但欲治金瘡方耳。后知有長生之道，乃久隨之。……后乃白日升天而去”［17］。馬鳴生因金瘡病而假死，被神人以金瘡藥救活后，便希望學習神人醫(yī)治金瘡病的神奇法術?！短接[》載劉裕收到沙門贈送的金瘡藥，“高祖患有手瘡，積年未瘳。沙門曰：‘此瘡難治，先有良藥，當以相與。因出懷中黃散裹留之?！渣S散治瘡，一傅而愈，余散寶藏之，被金瘡輒用有驗?！保?8］沙門贈送的良藥具有神奇的功效，不僅可以治愈積年不愈的手瘡，還可以醫(yī)治金瘡病。有神奇醫(yī)治效果的金瘡藥往往由異人傳授，具有神異色彩的同時，也可想見金瘡的難以醫(yī)治。

在以征戰(zhàn)為主要內容的歷史演義小說中，金瘡病更是?？?。僅《三國演義》一書，約有十二次金瘡描寫，其中比較著名的事例為孫策、周泰、周瑜患金瘡病。礙于篇幅，本文僅討論周瑜的金瘡病書寫。

三、金瘡病與“三氣周瑜”

諸葛亮“三氣周瑜”的情節(jié)貫穿了《三國演義》的第一百零二至第一百一十二回，羅貫中將這一大關目分為“一氣”“二氣”“三氣”三個小的單元，并穿插入劉備娶親、孫權合肥大戰(zhàn)、曹操大宴銅雀臺等情節(jié)，周瑜的金瘡病書寫在這一關目中一共出現(xiàn)了六次，如同“草蛇灰線”，將“三氣周瑜”的關目串聯(lián)起來，推動故事發(fā)展的同時，又引發(fā)這一關目的高潮——周瑜之死。毛宗崗評“三氣周瑜”“有橫山斷嶺，橫橋鎖溪之妙”［19］。

和《三國志》的記載一樣，《三國演義》中的周瑜在取南郡的過程中與曹軍作戰(zhàn)，不幸被毒箭“射中右肋，翻身落馬”“疼不可當，飲食具廢”［20］。據(jù)《諸病源候論》載，“夫被弓弩所傷，若箭鏃有菵藥。入人皮脈，令人短氣，須臾命絕，……若榮衛(wèi)有淤血，應時出，瘡邊溫熱，口開能言，其人乃活。”［21］如果患者中毒箭后傷口溫熱，能開口說話，就能活命。不管羅貫中是否閱讀過《諸病源候論》或類似的醫(yī)書記載，他對周瑜病情的記述正符合醫(yī)理知識。由周瑜受傷后尚自言“吾身體苦無痛楚”［22］推斷，他中的毒不甚劇烈，傷情也沒有性命之憂。前文講到，金瘡病最忌發(fā)怒，所以醫(yī)者囑咐周瑜此病“急切不能痊可，若怒氣沖激，其瘡復發(fā)”［23］。醫(yī)者的囑咐更像是羅貫中有意為后文周瑜反復發(fā)怒埋下的伏筆。果然，周瑜在中箭后不久，為了做戲更加真切，帶傷與曹軍對戰(zhàn)，佯裝大怒，“大叫一聲，口中噴血，墜于馬下”［24］，以假死引誘曹軍中計。

周瑜此時的病情雖然有偽裝的成分，但畢竟吐血是真，不妨認為是他身體狀況的真實反映。筆者查閱資料發(fā)現(xiàn)，金瘡病并無吐血的癥狀，所以推測周瑜“大叫一聲，口中噴血”或許是“嘔血候”。據(jù)《諸病源候論》載，“夫心者主血，肝者藏血，愁憂思慮則傷心，恚怒氣逆，上而不下則傷肝，肝心二臟傷，故血流散不止，生逆則嘔而出血?！保?5］中醫(yī)認為愁悶、急怒等情緒會傷及心、肝，進而導致吐血。周瑜先中毒箭，后發(fā)怒，傷口迸裂的同時又吐血，此時他的身體狀況實在不佳，但仍堅持帶兵打仗。當周瑜經(jīng)歷了緊張、激烈的戰(zhàn)爭，冒著生命危險戰(zhàn)勝曹軍后回到南郡，等待享用勝利果實時才發(fā)現(xiàn)諸葛亮坐享其成，不費一兵一卒接連占領南郡、荊州和襄陽三座城池。讀者尚且意不能平，周瑜又怎能不氣？緊張、激烈的戰(zhàn)斗消耗了周瑜大量的體力，加上強烈的怒氣，周瑜的金瘡病再一次復發(fā)，他“大叫一聲，金瘡迸裂”“半晌方蘇”［26］，一開始表演給曹軍看的重傷戲最終弄假成真。短時間內周瑜金瘡傷口的三次破裂對他身體的損害實大，但為了后續(xù)故事的展開，周瑜的金瘡病癥又不能一發(fā)不可收拾，危害到性命。于是在“一氣周瑜”之后，羅貫中轉向其他情節(jié)的敘述，并巧妙地安排周瑜在柴?？ゐB(yǎng)病，為周瑜身體的恢復提供時間。短暫的修整之后，羅貫中讓周瑜再次上場，并設計諸葛亮“二氣周瑜”的情節(jié)。

在“諸葛亮二氣周瑜”一回，周瑜本欲假借美人計捉拿劉備，但是諸葛亮技高一籌，識破并化解了周瑜的計謀，借孫夫人對丈夫的守護助劉備逃回荊州。為防止劉備走脫，周瑜帶兵追趕劉備，孰料中了諸葛亮的埋伏，不幸“身中數(shù)箭”，諸葛亮又火上澆油，安排岸上軍士齊聲大叫“周郎妙計高策，陪了夫人，又折許多人馬”［27］來激怒周瑜。此時周瑜舊病添新傷，加上心中震怒，“箭瘡膿水未干，因此怒發(fā)，金瘡迸裂”，“眾將救之，卻早不省人事。”［28］由此我們發(fā)現(xiàn)，周瑜此時的病情比諸葛亮“一氣”時更嚴重了。他身上早期的金瘡傷口恢復得并不好，已經(jīng)化膿，發(fā)展出炎癥。而且又新中數(shù)箭，后來的創(chuàng)傷面比之前更多。這些都極度損傷他的氣血。與此同時，他仍不忘懷國事，給孫權寫信“教主君興兵雪恨”。抑郁的情緒和思慮過度都極度不利于他病情的恢復。

緊接著，周瑜并未得到足夠的休整，羅貫中便安排諸葛亮“三氣周瑜”的情節(jié)。諸葛亮“三氣周瑜”是兩人最后一次過招，也給了周瑜致命的打擊。周瑜對自己“假途滅虢”之計頗為自信，希望借此一雪前恥，他“自在舟中，時復歡笑，以為孔明中計”［29］。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羅貫中對周瑜滿懷希望的描寫也是為后文周瑜失望至極做鋪墊。同時羅貫中不忘交代周瑜的身體狀態(tài)，“周瑜此時箭瘡結了白痂，濃水無出，身軀無事?！保?0］從表面上看，周瑜的金瘡病似乎恢復得還可以，但前文提到，金瘡病在治愈后仍有復發(fā)的可能。當周瑜帶領一行人來到荊州城下，只見“荊州城上插兩面白旗，并不見一人之影”［31］，又忽然“四路正不知多少軍馬。喊聲遠近震動百余里，皆言要捉周瑜”［32］。從滿心歡喜、志在必得，到意識到自己被騙，短暫的時間內周瑜一喜一怒的情緒反轉實大。驚恐和憤怒擊破了周瑜的心理防線，強烈的情緒波動使他“馬上大叫一聲，箭瘡復裂，墜于馬下”，“怒氣充滿肺腑”［33］。周瑜蘇醒之后，手下人傳報劉備、諸葛亮在前山頂飲酒作樂的消息再次激怒周瑜，但此時他仍希望通過奪取西川來證明自己，他咬牙切恨道：“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34］諸葛亮派兵截住水路并送給周瑜一封虛情假意的信成為壓死周瑜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意識到諸葛亮是自己無法戰(zhàn)勝的對手。周瑜在昏厥后又復蘇，大叫數(shù)聲“既生瑜，何生亮”而亡。荊州城上的白旗實為周瑜之死張目，接連數(shù)次敗給諸葛亮對周瑜的打擊極大，諸葛亮對周瑜使用的攻心術也一次比一次猛烈，短時間內的多次震怒使周瑜的金瘡病情一次比一次嚴重，最終金瘡迸裂而亡。

通過對“三氣周瑜”情節(jié)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周瑜死于金瘡病主要有以下誘因。首先，周瑜在受箭傷后，受限于當時的醫(yī)療水平，醫(yī)者僅“用鐵鉗子鉗出弩箭頭來，將金瘡藥掩塞瘡口”［35］，未對傷口進行消毒或縫合處理。前文提到一敷即好的金瘡藥僅僅出現(xiàn)于神異故事中，《三國演義》中華佗醫(yī)治好周泰嚴重的金瘡病和對關公的刮骨療毒均是為了渲染華佗醫(yī)術的高超而進行的藝術加工。周瑜受傷初期并沒有得到較好的治療，金瘡藥對肉體凡胎的周瑜并沒有神奇的醫(yī)治效果。其次，周瑜患金瘡病后并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一直為軍事操勞，甚至上馬打仗，在這個過程中又不可避免吹風，增加了感染的風險。任何病癥的治愈都需要一定的恢復期，更何況是金屬利器造成的創(chuàng)傷。由《備急千金要方》“瘡瘥后猶耳，出百日半年，乃可復常也”［36］知，金瘡病至少要半年才可以痊愈。中醫(yī)認為氣血對人體健康影響很大，周瑜的失血過多和勞累過度均不利于金瘡病的恢復。其三，周瑜多次發(fā)怒，犯了金瘡病的醫(yī)學禁忌，這直接導致了他的死亡。拋開羅貫中對周瑜心胸狹隘的性格設定、諸葛亮“三氣周瑜”的關目設計不講，筆者推測周瑜的易怒還受到金瘡病本身的影響?！吨T病源候論》載：“金瘡損傷血氣，經(jīng)絡空虛則生熱，熱則煩躁不安也?！保?7］傷口本身的疼痛、失血過多帶來的煩躁以及戰(zhàn)敗的惱怒、憤恨，種種因素的疊加使周瑜的心情十分不佳。煩躁的心情反過來又會影響周瑜的氣血，損傷肝、心，不利于金瘡病的恢復。起初周瑜所受之傷并不致命，金瘡病并非不可治愈。但是在諸葛亮的再三激怒下，他的傷口多次迸裂?；蛟S是出于雅馴的需要，《三國演義》中并沒有描寫“金瘡迸裂，血流不止”的場面，《三國志平話》倒是出現(xiàn)了“金瘡出血似水流”“金瘡血如涌泉”的描述。事實上，金瘡傷口迸裂必然會出現(xiàn)血流不止的情況，這正是金瘡病不可醫(yī)治的病狀之一，發(fā)怒、過度勞累是金瘡病的醫(yī)學禁忌，傷口化膿也是金瘡病醫(yī)治過程中棘手的情況。由此推知，周瑜極有可能是因為傷口感染引發(fā)并發(fā)癥，死于破傷風和失血過多。羅貫中巧妙地將金瘡病貫穿于諸葛亮三氣周瑜故事的始終，以周瑜病卒的史實為基礎，并利用金瘡病不宜發(fā)怒的醫(yī)學禁忌，使諸葛亮氣死周瑜成為可能。

四、小結

浦安迪指出《三國演義》經(jīng)常運用定數(shù)序列事件來構成獨特的結構美學效果，“三氣周瑜”便是其中突出的一例［38］。諸葛亮氣周瑜在《三國演義》中出現(xiàn)了三次重復，但每次諸葛亮使用的計謀不同，對周瑜的金瘡病情造成的影響也有差異。在諸葛亮“三氣周瑜”關目展開的過程中，羅貫中結合金瘡病的醫(yī)學特性，安排諸葛亮步步緊逼周瑜，使其反復發(fā)怒并導致病情遷延，穿插入的其他情節(jié)起到舒緩敘事節(jié)奏的作用。作為章回小說的早期作品，《三國演義》還未出現(xiàn)心理描寫，周瑜多次的“金瘡破裂”恰如一面鏡子，將他內心世界逐步崩潰的過程展現(xiàn)出來。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也逐步衰弱，原來一切皆有跡可循，一代英雄就這樣走向了他的末路。諸葛亮狡詐和胸有成竹的一面也在“三氣周瑜”的過程中得到充分展現(xiàn)，他并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賢儒，而是有時會使用不太道德甚至奸詐手段的軍事家。羅貫中在遵循既有史實的前提下，借周瑜的金瘡病情將諸葛亮和周瑜的智斗過程串聯(lián)起來，并刻畫了兩個鮮活生動的人物形象?！皫е_鐐跳出一支優(yōu)美的舞”是《三國演義》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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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程榮榮）

收稿日期：2024-02-02

作者簡介：張悅（1999—），女，河南滑縣人，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