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何銘
跟隨爸媽的足跡,我去過不少地方,高山海洋、戈壁沙灘、高原草地、新舊城市,逐漸成為時光的過客。我近幾年“足不出滬”,閑暇之余在附近走鄉(xiāng)串戶。生命沒有長生不老之方,而身邊的建筑卻見證了多少歲月,留有多少記憶。地處嘉定的西大街就是其一,它始建于南北朝時期,沿著練祁河通向嘉定城西水關,西起高義橋、東至西門吊橋,全長約1.5公里,不僅是歷史上一條重要的水陸交通要道,也是明清時期最繁華的商業(yè)街。這里的街道橋梁、弄堂名宅、古樹河流,尤其那原生態(tài)的彈街路,無處不在訴說著它們曾經(jīng)歷過的故事。
在我孩童時期,西大街是一幅最接地氣的畫卷。那時,西大街因其地理位置優(yōu)越,外來人口聚集,小賣部、一元店、理發(fā)店、修理店、麻將館、古玩店等各類商鋪一應俱全;還有早點攤和小吃館,雞鴨魚蟹、豆?jié){油條各類美食琳瑯滿目;菜市場里的果蔬生鮮更是應有盡有。每當趕集,整條街道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好不熱鬧。而早晚卻是另一番景象:早晨,睡眼惺忪的年輕人趿著拖鞋,甚至來不及和身邊的人打招呼,啪嗒啪嗒踩著石子路急匆匆地擠向公廁。黃昏,老人們一字排開坐在路面石階上,或是弓腰側(cè)耳或是抱膝仰頭,夕陽拉長了影子,即便不言語也自成風景。下班的人群騎著自行車顛簸在西大街的“彈硌路”上,車筐里的水瓶哐哐當當,像是藏不住的快樂就要蹦跶出來。
沿著西大街走到盡頭,經(jīng)過西門吊橋,跨過護城河,就來到了西水關,可以觸摸一段完整的城墻。路邊有一棵銀杏樹,金燦燦的樹葉下時常看到煙火繚繞的蠟燭和草紙灰,我想它們寄托著附近民眾的美好愿望和思念吧。再往前是一段長長的小巷,馬頭墻配著木制櫥窗,木制櫥窗配著木制電線桿,古老而又典雅。在這條極具民國風情的小巷里,斑駁的月光下,爸爸媽媽每天不厭其煩地跟我做游戲,老鷹抓小雞、你跑我追、踩影子。跑累了的我也會耍賴,爬到爸爸背上,鉆進媽媽懷里。歡聲笑語隨著微風飄走,飄到了屋檐瓦縫,鉆進了石磚墻隙,回蕩在了我的夢里。
除了接觸街道的市井煙火,這里還能感受名人故居薈萃精華。據(jù)說至明清年間,此地逐漸形成一個龐大的官僚住宅群,被稱為“嘉定之根”。北項涇橋附近老房子的屋檐下有一塊寫著“恒孚路”的老路牌—這是嘉定鎮(zhèn)上最早的一條公路。橋南的常林書場,橋東的護國寺,橋北的北圣廟遺址,黃氏世家的西溪草堂,“民國第一外交家”顧維鈞的故居—厚德堂,清末大官僚唐紹瀾故居—唐家弄,侯黃橋處的陶繼淵洋房,上海天廚味精廠創(chuàng)始人吳蘊初的舊居,吳宗濂的故居—崇德堂,等等,不一而足。其中,康熙五十二年(1713)恩科狀元王敬銘舊居我去過不少次,可惜從原有的“七進”到現(xiàn)在僅剩的“三進”,且有多戶居民分隔而住,雜亂不堪,全無想象中的美好。所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每觀于此,感慨早先破壞、現(xiàn)在保護的歷史糾纏,都有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感覺。
2013年搬家后,去西大街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感覺自己去得少了,西大街的繁華也少了些。再后來,那些早已被分割得七零八散的房間更加破敗不堪,木質(zhì)門窗更加腐朽,偶爾經(jīng)過感覺陰森森的,背脊發(fā)涼,甚至寧愿繞路也不愿意經(jīng)過這里。2017年,完成了內(nèi)圈居民動遷后,西大街一片死寂,了無生氣。一條老街就像一面鏡子,照出舊日繁華和如今衰敗的對比,歷史積淀與現(xiàn)代文明的沖突,以及各人不同的故事和期許。2021年,西大街的改造保護和創(chuàng)意重建又提上日程。2022年,“印象西大街”深度設計方案得以完成。2023年,護國寺主體建筑建設完成,同時西大街周邊居民的安置工作全部完成。希望盡快啟動建設,重現(xiàn)昔日榮光,重拾逝去的童年,實現(xiàn)傳統(tǒng)保護與現(xiàn)代功能融合,形成文化休閑、創(chuàng)新創(chuàng)意、商業(yè)旅游等多功能復合的活力街區(qū)。
“歲月失語,惟石能言。”讓我們保護古建筑,傳承歷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