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雯

[摘 要] 楊必的譯本《名利場》堪稱譯壇典范，旨在將真實的英國社會再現(xiàn)給中文讀者。借助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對楊必的譯本進行翻譯內(nèi)和翻譯外的分析。從翻譯內(nèi)視角聚焦于譯本的語言、修辭、文化層面，客觀評價其翻譯效果；從翻譯外視角探討楊必譯《名利場》的原因及翻譯時的態(tài)度與策略。研究表明，楊必的譯本在忠實讀者的基礎上準確地傳達了原文的含義，實現(xiàn)了翻譯內(nèi)“求真”與翻譯外“務實”的統(tǒng)一。

[關(guān) 鍵 詞] 《名利場》；楊必；譯者行為批評理論

一、引言

《名利場》（Vanity Fair）是英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威廉·麥克皮斯·薩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完成于1848年的成名作。小說取材于英國19世紀中上層社會，薩克雷用諷刺、幽默的手法真實客觀地描寫了當時社會的種種黑暗面，給讀者呈現(xiàn)出丑陋的社會現(xiàn)象的全景，批判了社會的趨炎附勢之風。

20世紀初，中國出現(xiàn)了大量翻譯介紹以西方思想為主作品的熱潮，《名利場》作為西方經(jīng)典文學名著之一自然被引進。自20世紀50年代《名利場》首次出版后，這部作品至今為止共有25種中譯本。其中，楊必的譯本最為著名，一經(jīng)問世就被人們津津樂道。知名作家南木道：“《名利場》在星群燦爛的優(yōu)秀譯作中閃耀著自己獨特的光芒，是價值連城的一部文學譯著?！盵1]孫致禮也曾在其著作《1949—1966：我國英美文學翻譯概論》中稱楊必的譯本為“我國最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譯作之一”[2]。在楊譯本中，體現(xiàn)了譯者對原作者精神和意圖的領會，再現(xiàn)了原作的神韻。

截至2024年1月，以“《名利場》”為主題，在中國知網(wǎng)上進行檢索所得到的相關(guān)研究文獻共有975篇，從女性主義翻譯、文化差異、翻譯技巧和策略、語用學、英漢語言對比等研究視角出發(fā)，涉及女性翻譯理論、多元系統(tǒng)論、關(guān)聯(lián)理論、功能對等理論、翻譯美學等理論基礎。但從譯者行為批評理論角度對楊譯本進行研究的成果較少，該理論為楊必翻譯《名利場》的原因和她在翻譯過程中所持有態(tài)度與策略等問題提供了理論框架。

二、譯者行為批評理論

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屬于翻譯批評研究范式第三階段的主要成果之一。翻譯批評發(fā)展的三個階段分別為：第一階段翻譯內(nèi)批評，聚焦于文本批評，以忠實為標準；第二階段翻譯外批評，聚焦于文化批評，出現(xiàn)在翻譯的“文化轉(zhuǎn)向”之后，強調(diào)譯本產(chǎn)生的社會歷史背景；第三階段翻譯內(nèi)外結(jié)合的批評，聚焦于行為批評，以譯者為關(guān)注點考察其在翻譯過程中的行為。

譯者行為批評是我國學者周領順教授在其著作《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框架》[3]和《譯者行為批評：路徑探索》[4]中提出的原創(chuàng)性理論。該理論將行為批評視域作為全新視角，以“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為核心理論架構(gòu)，有機結(jié)合翻譯內(nèi)批評與翻譯外批評，是一種動態(tài)多元的翻譯批評模式?！扒笳妗奔捶g之本，指對作者和原文求真，關(guān)照譯文相對于原文語言上的忠實；“務實”即翻譯之用，指對讀者和社會務實，關(guān)照譯者在翻譯中對讀者接受能力的考量。文章將以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為導向，借助“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從翻譯內(nèi)和翻譯外兩個視角探討楊必的譯本《名利場》，客觀評價其翻譯效果和翻譯中“求真”與“務實”的體現(xiàn)。

三、翻譯內(nèi)“求真”

薩克雷在《名利場》中運用幽默與諷刺的語氣，刻畫了生動多姿的人物形象和妙趣橫生的故事情節(jié)。楊必在翻譯過程中，除了關(guān)注原作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表達方式外，也很注重讀者對譯文的接受度。

（一）語言層面

“文學翻譯實質(zhì)上是把原作中各語言要素之間的關(guān)系進行合理地再現(xiàn)，而不是孤立地把單個語言要素的意義進行轉(zhuǎn)移?！盵5]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應在理解原作的基礎上，勇于沖破字的禁錮，敢于跳出原文語言形式的枷鎖。

例1.原文：In a word，George had thrown the great cast. He was going to be married. Hence his pallor and nervousness——his sleepless night and agitation in the morning.[6]

譯文：總而言之，喬治不顧一切，準備結(jié)婚了。怪不得他臉色蒼白，神情惚恍，晚上睡不著，早晨又那么激動。[7]

四字格是漢語特色詞匯表達之一，具有言簡意賅、結(jié)構(gòu)嚴密、朗朗上口的特點。例1描繪了喬治在滑鐵盧戰(zhàn)役前夕秘密與愛米麗亞結(jié)婚的場景，譯文大量采用具有中文色彩的詞匯，如“總而言之”“不顧一切”“臉色蒼白”“神情恍惚”，不僅體現(xiàn)了楊必對原文內(nèi)容的準確理解和把握，而且顯示了她深厚的中英文功底與文學素養(yǎng)。楊必在選詞方面靈活得當，這些詞語在內(nèi)容上、形式上、音韻上都有著加強譯文語言效果的修飾作用，使得譯文更加生動形象、流暢自然。

例2.原文：The fact is， there had been a secret in poor Janes life which had made her father more savage and morose than even nature， pride， and over-feeding had made him. [6]

譯文：原來可憐的吉恩也有一個秘密。她父親為人暴戾兇狠，一則他天性如此，二則他自以為了不得，三則他吃喝太沒有節(jié)制；這件事一出來，激得他的脾氣越來越壞。[7]

例2的后半句為than引導的比較狀語從句，由三個名詞作并列主語。如采用直譯的翻譯方法，必將會出現(xiàn)譯文雜亂無序、令人費解的問題。楊必在翻譯時沒有僵硬死板地進行字對字翻譯，而是用連接詞“一則、二則、三則”串聯(lián)，把單個名詞譯為句子，增添主語“他”用以凸顯父親的為人品性。這樣的譯法表明楊必在翻譯時并沒有將語言形式視為最高原則，而是掙脫了原文形式帶來的束縛，使得譯文結(jié)構(gòu)工整、條理清晰、富有感染力。

（二） 修辭層面

蘇聯(lián)著名翻譯理論家費道羅夫曾指出：“翻譯理論是一門專業(yè)性很強的語言學學科，它研究兩科語言的對比規(guī)律……也包括修辭手段的對比?！盵8]在文學語言中，最顯著的特點就是修辭手法的使用。薩克雷在小說《名利場》中運用大量的修辭來豐富故事情節(jié)，其中最具特色的便是反語與反復。

例3.原文：As the immortal Alexis Soyer can make more delicious soup for a half-penny than an ignorant cook can concoct with pounds of vegetables and meat， so a skilful artist will make a few simple and pleasing phrases go farther than ever so much substantial benefit-stock in the hands of a mere bungler.[6]

譯文：不朽的名廚亞萊克斯·索葉花了半便士做出來的湯，比外行的新手用了幾磅肉和蔬菜做出來的還可口。同樣的，技藝高妙的名家只消隨口說幾句簡單悅耳的話，往往比手中有實惠有現(xiàn)錢的草包容易成功。[7]

反語就是說反話，或是正話反說，或是反話正說。從表面上看來，例3是在陳述好言好語的利處，實際上是諷刺當時人們溜須拍馬、虛情假意的行為。楊必在遵循原意翻譯的基礎上，更是運用了反語的修辭手法將原文的內(nèi)在含義也惟妙惟肖地譯了出來。此外，例3還暗含了比喻的修辭手法，將半便士的湯比作隨口奉承的話，幾磅肉和蔬菜比作實惠現(xiàn)錢，暗示了上流社會人們好壞不分、是非不明的現(xiàn)狀。

例4.原文：“Thats over now”，said Rawdon.“Thats over now.”[6]

譯文：羅登道：“這段姻緣已經(jīng)完了，已經(jīng)完了。”[7]

反復是在一個語言片段中故意運用相同的詞語或句子，以突出某種深厚強烈的思想情感。楊必在翻譯時忠于原文，把兩個句子合譯為兩個“已經(jīng)完了”，生動地傳達了羅登在婚姻破裂后強烈的悲傷之情，給讀者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三）文化層面

語言與文化息息相關(guān)，語言承載著文化，文化反映了語言，兩者相互依賴、相互制約。因此，譯者在進行翻譯工作時，要充分考慮不同語言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選取不同的翻譯策略與方法。在小說《名利場》中就存在大量含有西方文化的語言表達，主要涉及語言文化、宗教文化、社會文化三方面。

例5.原文：They talked about each othershouses，and characters， and families——just as the Joneses do about the Smiths. [6]

譯文：他們議論別人住的房子、家里過活的情形、人品的好壞，也不過像張三議論李四似的。[7]

在中文中，“張三”或“李四”通常用來指代某個人或某些人，有時也用來指身份普通的老百姓。這是由于“張”和“李”都是大姓，且中國古代的平民百姓常常以排行次第或數(shù)字為名。而在英語中，常見的姓氏有3000個左右，“Smith”和“Jones”就在數(shù)量上位居十大姓氏的前兩位[9]。因此，在英文中通常用它們來泛指人物，突出一般性。楊必的譯文采用與原文含義相同的表達方式，使得故事情節(jié)更加生動形象，易于目的語讀者接受。

例6.原文：William was the godfather of the child，and exer-ted his ingenuity in the purchase of cups， spoons，pap-boats， and corals for this little Christian.[6]

譯文：威廉·都賓是孩子的干爹，孩子受洗禮的時候他忙著送禮，買了杯子、勺子、奶瓶，還有做玩意兒的珊瑚塊，著實費了一番心思。[7]

洗禮是信奉基督教的西方人為新生兒舉辦的歡迎儀式。他們認為接受圣水浸泡過的新生兒是純潔的、無邪的，只有這樣才能在去世后進入天堂。儀式一般在教堂舉行，新生兒的父母需事先為其物色品行端正的教父教母。這樣的習俗類似于中國孩子的百日宴和拜干爹干娘。楊必對“干爹”“受洗禮”的譯法，一方面減少了異域文化對譯文讀者帶來的閱讀障礙，另一方面也傳遞了獨具特色的西方文化，促進了不同文化間的交流。

例7.原文：Everything on the table was in silver too，and two footmen， with red hair and canary-coloured liveries，stood on either side of the sideboard.[6]

譯文：兩個紅頭發(fā)的聽差，穿了淡黃的號衣，在食器柜子旁邊一面一個站好。[7]

“聽差”“號衣”“食器柜子”是中國特定歷史階段的詞匯，現(xiàn)如今它們的表達分別為“傭人”“制服”“餐具柜”。楊必對“footman”“l(fā)ivery”“sideboard”的翻譯符合當時的歷史文化背景，傳達原意的同時使譯文更具感染力，易于引起讀者的文化認同感。

四、翻譯外“務實”

“譯者行為”包括譯者的語言性翻譯行為和社會性非翻譯行為，后者屬于翻譯外研究領域?！胺g外”指翻譯的外部因素，主要涉及社會上、環(huán)境上的問題[3]。原文、讀者、譯者等因素都影響著譯者在翻譯時的態(tài)度。

（一）翻譯文本選擇

楊必在傅雷先生和錢鍾書先生的鼓勵下開始了自己的翻譯生涯。傅雷十分欣賞楊必的才華，曾聘請她擔任兒子傅聰?shù)挠⑽慕處?，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就邀請楊必從事文學翻譯工作。她因在國內(nèi)自學英語且沒有海外留學經(jīng)歷而一再猶豫，但傅雷先生的不斷鼓舞讓她下定決心試一試。她寫信給錢鍾書先生希望他能推薦一些可以翻譯的書目，得到的回信便是著名的譯作《剝削世家》。楊必最初的翻譯經(jīng)歷堅定了她從事翻譯工作的決心，后來更是在復旦大學任教期間完成了《名利場》的翻譯?！睹麍觥访枥L了19世紀英國急劇變化的社會時期，具有強大持久的生命力。譯作一經(jīng)出版就獲得了巨大成功，使得楊必的名字在文學界和翻譯界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由此可見，楊必對翻譯素材的選擇體現(xiàn)了她作為社會人的務實態(tài)度。

（二）譯作受眾分析

20世紀初，我國開始大量譯介外國古典文學名著，不斷借鑒優(yōu)秀的外國文化以充實自己。其中，蘇聯(lián)和俄國的作品約占翻譯總數(shù)的六成，而英美等國家的文學卻不足兩成。因此，我國讀者閱讀英美文學作品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導致他們無法全面了解世界各國的社會文化。同時，我國也開始大力發(fā)展教育，倡導教育大眾化和平民化，以期達到進一步擴大受教育范圍、提升全民文化素養(yǎng)的目的。但總體而言，大部分的市民對外國語言和文化知之甚少，相較于飽含異域風情的文學作品，他們更傾向于閱讀語言風格與中文相近的譯作。楊必在翻譯前就考慮到讀者的文化需要、閱讀興趣等，采用向譯文讀者靠攏的歸化策略，使譯作語言地道、生動、更具可接受性，受到了中國讀者的普遍歡迎。

（三）譯者翻譯素養(yǎng)

譯者作為翻譯的主體，在翻譯活動中扮演著不容忽視的角色，既是原文的接收者也是譯文的創(chuàng)作者，這樣的多重身份就要求其在進行翻譯活動時應具備基本的翻譯素養(yǎng)。一方面譯者應秉持嚴謹?shù)姆g態(tài)度。在開始《名利場》的翻譯工作前，楊必花費了大量的時間研究原作及作者薩克雷。雖然楊必沒有言明自己的翻譯目的，但她認為薩克雷的小說力求客觀，以“描寫真實、宣揚仁愛”為目的。由此可以看出，楊必的譯作在客觀的基礎上，力圖將原文中真實、仁愛的場景再現(xiàn)給讀者。另一方面譯者應具備深厚的文學素養(yǎng)。楊必出生于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楊萌杭是中國第一批革命黨人，先后留學日本、美國，最終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獲得法學碩士學位。姐姐楊絳及姐夫錢鍾書均為中國知名學者，周圍往來的人士多為學界名流。楊必從小就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對中國古典文學名著更是情有獨鐘，尤其喜愛《紅樓夢》。這些經(jīng)典著作為她文學素養(yǎng)的提升提供了助力，為其日后的翻譯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五、結(jié)束語

通過借助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對比《名利場》的原著和譯本，合理分析譯者翻譯內(nèi)行為和翻譯外行為。發(fā)現(xiàn)楊必的譯本采用簡單、幽默的語言風格，清楚地傳達了原文含義，生動地刻畫了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相較而言，譯本更偏向于忠實讀者，符合20世紀文學翻譯的要求，實現(xiàn)了譯者翻譯內(nèi)“求真”與翻譯外“務實”的高度統(tǒng)一。以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為導向，研究譯者在進行翻譯時的譯內(nèi)行為和譯外行為，有利于深化對譯者相關(guān)理論的認識，提高譯者的翻譯實踐能力。

參考文獻：

[1]許鈞.文學翻譯的理論與實踐[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2]孫致禮.1949—1966：我國英美文學翻譯概論[M].南京：譯林出版社，1996.

[3]周領順.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框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

[4]周領順.譯者行為批評：路徑探索[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

[5]王東風.文學翻譯的多維連貫性研究[D].北京：國家圖書館博士論文文庫，1999.

[6]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Vanity Fair[M].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

[7][英]威廉·薩克雷.名利場（上 下）[M].楊必，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

[8]陳定安.英漢修辭與翻譯[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4.

[9]周海中.英語姓名論[J].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1）：143-152.

作者單位：西北大學